这一晚。
位于西海市最顶尖酒店的套房里。
陆莱恩顶着微乱的头发,冷峻着奶气英俊的脸蛋,立在隔壁卧室的门外,屈尊蹲下,正在亲手铺一张便携式小床垫。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却还是不经意造成了塑料泡沫的小小摩擦声,耳廓贴近,感觉到里边熟睡的孩子没有醒来。
身穿睡衣的小少爷稍微舒展了眉心。
刚过零点。
陆莱恩铺好小陪床,身着睡衣躺下,手腕空荡,不太习惯,跟正躺在无线充上的iatch毫无关系。
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白狐发绳,落在爸爸的车上,此刻正在丹县,不知哪天才能送回来。
“”
陆莱恩年年拿全科s的成绩,聪明又优秀,在年级是出了名的精英小学霸,如今却不知能怎么办。
他只能在门外安静地守护着熟睡中的妹妹。
一阵轻慢的脚步渐渐靠近了。
李玫瑰从漆黑中走来,手臂搭着厚毛毯,低头睨向小少爷,神情糅杂了无奈和柔情,为那颀长的小孩子身板披上毛毯。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板回来要心疼的。”
陆莱恩仰着倔强的脸蛋,眼眶泛着红血丝,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气息“佩佩不记得我了。”
李玫瑰跟弟弟的性格截然不同,本就不擅安慰,抬手揉向那毛绒绒的头顶,只将当年的事平淡告知“不是不记得。”
“是认不出。”
那些往事也不能怪谁。
当时的陆莱恩经历了严重的低原反应,本就矜贵的少年身子,堪比死去活来了一回,对于两个宠爱孩子的父亲而言,又怎不是钻心地生疼。
生病的后劲儿太大,为了让莱恩情绪稳定下来,陆家上下起初对薛霈小朋友的闭口不谈。
两个爸爸知道小孩之间关系好。
所以陆氏集团创立的慈善基金会,设立了新的下属分会,位于丹县,做到了尽最大能力地帮助薛霈和奶奶。
只是如今看来基金会出了点问题。
但当时,他们得到的信息都是薛霈和奶奶一切安好,而生活在国外的陆莱恩,被方方面面的新事物充斥着,也就每隔半年,跟远在国内的薛霈保持着纸质信件的联系。
信件的内容都是中文。
陆莱恩说着地道的伦敦腔,家里从小没忽略过中文教育,因此国语对话是基本没有障碍的。
但那些信件的内容偶尔要靠翻译才能理解。
尤其是信里,时不时夹杂着少数民族的文字,尽管每回的陆莱恩都努力仍是有着实在看不懂的内容。
半年一封的信,在小少爷丰富多姿的生活中,占比好像很少很少,但他也有在认真对待。
比如上个月迟到了的信件。
陆莱恩跑了几回邮局,不停联系投送人员,确认信件出了问题,即便临近回国,也没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可如今。
陆莱恩眼眶发红,傲气的小表情几近要破碎,咬着腮帮子说道“我的身边有来自全世界的同学,但妹妹半年只能等我的一封信。”
李玫瑰听着心软“可您从来没有不认真回信。”
“那不一样。”
陆莱恩完全不给自己找开脱,像是看不到答案,英气的小脸蛋布满了水雾,“佩佩随身带着小发卡。”
“佩佩不会忘记我的。”
“可为什么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几乎压抑着小狮子咆哮的本能。
李玫瑰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两个老板都在忙活这件事,惯会带娃的弟弟也不在,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性子解释说“小少爷不该这么想的。”
“更何况还因为去了丹县生过重病。”
“宅子里没人敢多提,演技学院拍的零星两张照片也藏起来了,怕的就是小少爷对这位小朋友太执着。”
说着说着。
李玫瑰也疲倦地蹲下身,心中藏着太多来自两位老板那儿的信息,却无法抛给眼前十岁出头的小孩。
她尚也有些鼻酸,安慰道“现在找到小霈了,手续都交给我们大人操办,小少爷只需要陪他在酒店休息,醒来再一起好好吃顿早餐,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好吗”
陆莱恩本该过了任性的年纪,当下如何都不听劝,像当初睡在小卧室的地板,如今也非要在门口过夜,怎么都不听劝“我就睡在这里。”
“哪里也不会再去了。”
记不得。
认不出。
这对于多年海外念书的陆莱恩而言,差别不大,可经过玫瑰阿姨告知,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那就是佩佩妹妹有可能生病了。
哪怕记得他,也未必认得出眼前的人就是他,或许在佩佩的记忆中,哥哥已经抛弃他了。
陆莱恩是个聪明的孩子,艰难地度过这一晚,脑海中却翻来覆去地念想着佩佩的每一晚,会有多难以入眠
才能闯进远在伦敦的他的梦里。
祈求他。
一定要回来找他。
天色初亮时,李玫瑰又来给小少爷添了一次薄被,清楚地听到了几声梦呓“是我不好。”
“妹妹愿意原谅我吗”
她忍不住地叹气,回想三年前,没人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这一晚多少是有些折腾的,但天空逐渐晴好,从柔软床垫上醒来时,薛霈只觉光照充沛,身上暖烘烘的,像处于一段漫长的阴霾,即将走到出口了。
他醒来后好奇地环视周围。
这里不是福利院。
薛霈这般想着,门外轻轻地响了声,只一声,小耳朵敏锐地竖起来,却又听到像是犹豫的脚步。
以往会警惕的薛霈难得主动开口。
“早上好。”
“”
门外的小小少年好似受宠若惊,嗓音维持着沉稳,“早上好。”
“佩佩昨晚睡得怎么样”
薛霈的呼吸声很轻,双腿伏在床上,整个人泛着久违的轻盈感“睡得很好。”
外边的陆莱恩礼貌道“那我可以进去吗”
薛霈眨了眨眼,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才应道“可以。”
那门小心翼翼地开了。
陆莱恩端着餐盘,先侧身进来,小长腿勾回门,轻轻地合上后,连同飘香的早餐一起靠近“我给佩佩带了早餐。”
“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可以的话,每样都品尝一些,好吗”
他边说着边走来薛霈身边,那些琳琅满目的中式早点,倒映在漂亮的瞳孔中,像盛开的繁花,不必摘下就能闻到芬香。
薛霈怔了很久,轻轻地弯起嘴角,说“我吃过。”
土豆丝卷饼。
无糖芝麻糊。
这些都是演技学院的早餐。
陆莱恩藏着小秘密,和玫瑰阿姨跑遍满城市的角落,采购早点,样样配全,在薛霈道出那三字后,远比他跟白人同学竞争奖学金有意义多了。
“那现在还喜欢吃吗”陆莱恩问。
“喜欢。”
薛霈天真地翘着嘴角,眼中闪烁真诚,重重地重复了一句,“一直喜欢。”
说完这话的小朋友,在漫长的两年中,厌食、入睡困难各种症状或重或轻,都折磨着这漂亮又体质孱弱的小身体。
哪怕如此。
他仍记得吃早饭前要洗漱、扎头发,再换衣服,最后去隔壁房间叫哥哥起床。
“哥哥会比我起得还早。”
薛霈弯着小眸子,安静地分享着,“他明明说要我叫他起床的,后来都变成他叫我起床了。”
陆莱恩瞧着薛霈用勺子吃赤豆小圆子,心中翻滚,出声裹着滚烫的气息“他是坏蛋。”
薛霈的唇角沾着豆沙色泽,不高兴道“你不能说哥哥的坏话。”
“他就是坏蛋。”
陆莱恩又急红了眼,语气充斥着自责,“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佩佩过得不好,所以都是他的错。”
“”
或是太久没跟同龄人交谈了。
薛霈眨着眼睛,觉得眼前的小哥哥很奇怪,却没办法准确地反驳,语言换作动作,小食指伸往前去,轻轻地抵在那皱起的小眉心。
这个动作像掀起风浪的浪头,层层叠叠,引起更剧烈的反应。
陆莱恩握住那小手指,泛白且凉,轻声道歉“对不起。”
“莱恩回来了。”
“佩佩真的认不出他了吗”
阳光透过空隙照在脸颊上。
薛霈望着发光的小帅脸,偏了偏头,似是想到什么,把小手抽出来,摊开掌心,坚定地要拿到什么物件似的。
陆莱恩瞬间明了“是不是在找小狐狸”
薛霈似懂非懂地点头,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更真切,仿佛仅隔着一层雾,很快就能彻底驱散了迷惘。
可就在这时。
过往的一切涌上心头,没有了奶奶和叔叔,就连婶婶也不要他了,那些坏人为了基金会的钱,把他扔到好多家庭里。
薛霈的脸色从平静变成了顷刻要落下的骤雨。
“”
这份变化落在陆莱恩眼里,眸中闪过慌张,接着,小绅士忘了礼仪,只顾着弥补三年来的空缺。
他在薛霈要滴落眼泪的瞬间,张手臂抱住对方,那么用力,仿佛要把漂亮的小朋友揉碎在身前。
“哥哥在的。”
陆莱恩鼻酸又眼涩,哄道,“有什么都跟我说,好吗”
薛霈的脑袋又处于乱糟糟的状况了。
他如置梦境,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人跟哥哥好像,是那个说要保护他的莱恩哥哥。
“他们”
不过道出两个字。
长发的漂亮小朋友喘不上气,脸泛血色,委屈地伏在肩膀,颤着小嘴唇道,“他们骂佩佩。”
“他们要把佩佩留下。”
“这样就能有很多很多钱。”
“他们还不让佩佩写信找哥哥。”
字字句句。
尚且年幼的十岁小朋友听了去,心尖割出痕迹,陆莱恩的全身都在抖颤,再矜贵骄傲的脸庞也滑落眼泪。
“他们会付出代价。”
陆莱恩用力地合上眼,祈求着噩梦退散,更在那耳廓许下承诺,“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让佩佩受委屈”
“再给莱恩一次机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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