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丫娘一进门,马玉芝就发现她气色不好,明白症结在哪儿,直接安慰道:“一个精神病,你在乎她干嘛……”想是先前也听见‘徐疯子’叫骂了。
“门都没关严,这是晾骚呢咋的?”不出所料,忠厚媳妇怎么可能把话憋在肚子里?马玉芝跟秋丫娘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就叨叨咕咕地进来了。
没准她一直躲在家里的背旮旯处、时刻了望着秋丫娘呢!
简单做了几句铺垫,忠厚媳妇就开始绘声绘地学起了‘徐疯子’:“段秀兰,你个没良心的骚货,我待你不薄,你却当我是瘟神一样,我把你家孩子抱着扔井里了咋的?
你给我等着,哪天让我捞着你,非把你蒯成萝卜丝不可,让你往后没脸见人,我让你可着劲躲,躲到耗子窟窿里……”
忠厚媳妇正来劲,马玉芝打断了她的话:“你非要这么学吗?到底是疯子骂的,还是你骂的?”
“这可是疯子的原话,我一点没加言。”忠厚媳妇赶紧强调。而后见秋丫娘满脸尴尬,发觉自己确实有点过了,解释道:“我这个人不会拐弯抹角,有啥说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马玉芝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奚落道:就算是心直口快,也不能张嘴就拉吧?嗓子眼好歹还有个挡头呢!”
秋丫娘不想她俩因为自己杠起来,赶紧打岔:“我以为她得骂一天呢!后来听着没动静了。”她是想顺便探听一下“徐疯子’怎么停下来的。
“奥!后来睡懒觉的‘三胡子’被吵醒了,拿着棍子把他娘吓唬回去了。”忠厚媳妇‘嘶溜’了一下口水,吧嗒了两下嘴巴,好像有点没过瘾似的。
至于是因为马玉芝掐断了她、还是‘徐疯子’停止了谩骂,就不得而知了!
秋丫娘心里有些释然了,虽说‘徐疯子’骂的难听,还好没什么妨碍的。起码没涉及到她最担心的问题,没触碰到她要守护的东西。
如果说只是因为没请她吃猪肉而恼羞成怒,可她却绝口不提,所以秋丫娘总是安不下心来,一直纳闷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
过了两天,秋丫娘淘了黄米,放在大盖帘上控好水,然后装在面袋里准备碾成面,蒸豆包、撒年糕。
半夜让秋丫爹去占了碾子,等早晨吃完饭去查看情况,知道上午是轮不到自家了。
下午秋丫娘扛着黄米到碾房的时候,马玉芝这个碾房常客也在,一边‘嘎嘣、嘎嘣’嗑着瓜子,一边跟几个人扯闲篇。
本来秋丫爹说要试试枣红马,看能不能拉套。
秋丫娘嫌麻烦,黄米都泡好了,用手一捻就碎,用不了几圈就压成面了,所以让秋丫爹只管好好在家看着秋生。
马玉芝上前帮秋丫娘推碾子,她怀着孕,秋丫娘怕动了胎气,让她帮自己扫一下碾子就好。
哪知道刚压完头遍,‘徐疯子’不知是一直瞄着秋丫娘的动向、还是赶巧了,也来到了碾房。
秋丫娘正低着头锣面,‘徐疯子’突然出现在碾房门口,根本没看其他人,指着秋丫娘就骂开了:“不要脸的,你就是那只打山上下来、成了精的狐狸,离老远我都能闻见骚味,你把自个儿爹娘早早克死了,如今又想祸害别人……”
如果是个正常人,就算秋丫娘不跟她理论,别人也会上前劝解几句。可是大家都知道,谁搭茬、‘徐疯子’就会朝谁去,哪个肯没事讨不自在?
马玉芝也不敢理会‘徐疯子’,只能不断的低声安慰秋丫娘:“就当听疯狗叫,不理她就是了。”
就算马玉芝不说,秋丫娘也不可能跟‘徐疯子’干起来,一是自己不擅长骂人,二是跟个疯子一般见识,本身就招人笑话。
秋丫娘气得浑身发抖,不知道是该继续把面压完,还是赶紧逃离?
正在为难之际,长贵追来了,见‘徐疯子’叉着腰正骂得起劲,二话不说,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打算把她拉回去。
‘徐疯子’哪里肯依他,用力一甩脱离了长贵,并且张嘴就骂:“你个杂种操的,跟着闻骚来了是吧?”
长贵不再惯着她,上前粗暴地揪住她的衣领拖行了几步,‘徐疯子’抬手抓向长贵的脸,长贵气急,把她推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秋丫娘的心猛地一沉:完了,疯子肯定会把这笔帐记到自己头上,以后更得没完没了地找麻烦了。
她想的没错,‘徐疯子’立马就开始了:“徐长贵!你个死王八,狐狸精给你灌了啥迷魂汤?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护着她?你俩搬一块堆过得了……”
秋丫娘心想:这不是把自己跟长贵往一块捏吗?不知道传来传去会传成啥样子?如果有人再发现秋生跟三虎长得像,或许就坐实了自己跟长贵有私情。那样在人们眼里,自己就成了一个十足的‘破鞋’。
长贵死拖活拉地把满嘴污言秽语的‘徐疯子’给弄走了,秋丫娘浑身如同正在筛着的面一样颤抖着。
绝对不能让其他几个人察觉到自己如此慌乱,应该表现的跟别人一样、被疯子骂几句毫不介意。
稳了稳心神,秋丫娘一边回身推着碾子,一边寻思:‘徐疯子’前脚刚到,长贵后脚就跟来了,是怕她丢人现眼吗?可一直以来他是不在意的呀!那么是为了不让疯子伤害到自己?
转念一想,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吧?若论伤害,还有比那个风雪夜给自己带来的伤害更大的吗?
秋丫娘机械地干着活,黄米碾了几遍不知道了,筛完剩下的渣子都放到了哪儿也不清楚了。
马玉芝见她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不停地在旁边指点着:添到这里,收那儿的、筛得差不多了、该清一下碾子了、撑着口袋……
秋丫娘如同木偶一样,任由马玉芝指挥,按照指令机械地做着一个个动作。
碾房里飞扬着面尘和糠皮,墙壁上挂满了厚厚的一层,把两个人弄得浑身都是白咘,头发、睫毛和鼻孔里像挂了霜一样。
马玉芝已经习惯了,有人取笑她到碾房站上几个小时,回家清扫一下能撑死一只鸡。而一向爱干净的秋丫娘甚至都没用手拍打一下
总算完活了,马玉芝了解秋丫娘,受了委屈不会跟人喋喋不休地宣泄出来。所以她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陪着秋丫娘缓缓地往家走。
回到家里,秋丫娘连腰都没弯一下,松开手,直直地让面袋从背上滑落下去,然后进屋一头扎到了炕上。
她累了,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打从秋生月子里,身体就一直不好,但小病小灾的,她从来不吱声。
说它干什么?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也不能减轻病痛,还会给家人徒增烦恼。
秋丫娘趴在那里,把头斜扣在枕头上,不想动,不想说话,眼泪从苍白清瘦的脸颊滑落到枕头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好想睡过去、不再醒来。
此时她想起了早逝的父母,父亲在她心里没留下印象,有的只是从母亲嘴里了解到的只言片语,无法整合成一个具体的形象。
心里倒清楚地记得母亲,可多数都停留在来叔叔家之前,那时候年龄还小。虽然自己为了让母亲遗留在心中,把很多细节牢牢锁住,但只限于回忆,对自己并没什么实质帮助。
从小到大,一直在努力地活着,对人谦卑友善,就怕招人厌烦,所有的委屈都自行慢慢消化。
眼下真想躲在亲人怀里痛哭一场,向他们倾诉自己的艰辛。好羡慕那些受到欺负就跑回娘家、跟父母抱怨的女人。
秋丫娘病了,接下来的几天,总是高烧不退,到了偶尔惊厥的地步,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林树生每天两次来给她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