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如果没有凛冽的朔风时常来拜访、没有纷纷扬扬的几场大雪来装扮,就像缺油少盐的一日三餐般寡淡无味,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冬天。
白雪覆盖的小山村,像是依偎在大山母亲温暖怀抱里犯困的孩童、被盖上了一条雪白的绒毯,静谧而祥和。
彻骨的寒冷和寂寥的漫漫长夜,把所有的一切都禁锢起来,让浮躁的尘世变得沉稳又踏实。
‘呯’、‘咣’,从远处偶尔传来了零星几声鞭炮响,好像在提醒大家——年关将至,这足以让农人们挣脱寒气和冰雪的束缚、雀跃着行动起来,并放开被低温封印了太久的笑声。
屋檐下经久不化、晶莹剔透的冰凌,犹如一颗颗天然的钟乳石,与门楣旁挂着的一串串宛如长龙般金灿灿的玉米、红彤彤的辣椒相互映衬着,使农家特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冬天使人们的幸福感倍增,只有它的冰凉与清寒才能让人体会到待在暖房热屋的惬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用劳作,待的心安理得,心无旁骛的懒散才是最快意的。
秋丫娘已经放了年假,不用再早起,所以吃完早饭就快半天晌了。
收拾完之后,把昨天钉了一多半的盖帘和一捆葶子拿到炕上,又端来一个大号的瓦盆垫在盖帘下面做支撑,准备尽快把它完成。
今年秋丫奶奶家种了高粱,秋丫娘去削了些葶杆回来,钉一个大点的盖帘,把家里早已破旧的水缸盖换一下。
秋丫爹也停下了给人做木工活的营生,在灶房叮叮当当地拾掇家里的物件,把年久失修的桌椅板凳都摆在那儿,准备一件件修理妥当。
不然秋丫娘总是絮叨他:老话说的没错,卖炕席的没席子铺,别的也就算了,那两个凳子,坐上去几次都差点把人摔了,憋泡尿的功夫就能修好,可你却总装着没看见。
秋丫在赶写寒假作业,依旧沿袭她寒暑假早早完成作业的习惯,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可以毫无牵绊地想干啥就干啥!从不需要父母操心她的学习,反而她还要时常教习母亲和弟弟。
秋生拿着一本书趴在窗台上,虽然书里的字还有很多不认识,却大声朗读着,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已经快倒背如流了。
并用一根葶杆不时地在挂满霜的窗玻璃上写着什么,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秋丫娘钉完盖帘,根据大小,在正中间用锥子扎上一根葶子作质子,然后交给秋丫爹。
秋丫爹把还没成型的盖帘放到案板上,以质子为半径旋转着,用菜刀把多余的部分一根根切掉,最后盖帘就变成圆圆的了,盖到水缸上正合适。
秋丫娘嘱咐他:“切下来的葶子不要扔,裁成长短一样,把它们用麻绳串起来,给秋生算数用。
然后跟秋丫要了张纸,垫在炕沿帮上,把计划好的年货歪歪扭扭地写在上面。
遇到不会的字就问秋丫,秋丫顺口把字描述一遍,如果秋丫娘还是不明所以,秋丫嫌麻烦,想直接帮母亲写上。
秋丫娘赶紧拒绝,她不想放过一个识字的机会,遂让秋丫写到别的地方,并细心观察笔画笔顺,之后才认真地写到自己列的清单上。
秋丫娘写完年货单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又用心比对着,看看是否有重复或遗漏的。
秋丫从母亲手里抢过去,想看看家里都打算买什么,然后大声念了起来:“花生,白连……秋丫发带……”
“娘,这个白连的‘连’错了,应该有个鱼字做偏旁,还有,我可不要发带了,花花绿绿的,扎在头上多难看?”
“每年不都扎吗?没有的时候还跟我赌气呢!”
“那是以前,我现在都多大了?”
“奥,闺女大了,有想法了,行,把它划去。”
秋丫接着念:“大红纸两张,小便……”
“娘,小便是什么?”
“就是给秋生过年放的呀!”
“哈哈!应该是小鞭吧!”
“哎呀!我说看着怎么不顺眼呢?总感觉少了点啥,快,继续往下看,一会儿我一起改过来。”
秋生也说话了:“娘,我想要钻天猴,给我买一个吧!过年晚上放。
“啥是钻天猴?我咋没见过呢?”
“就是点着了‘滋溜’一声,就钻到天上去了。”秋生站起来,把手指向顶棚,形象地描述着。
“你咋知道的?”
秋丫抢着回答:“前两天徐三虎在胡同里召集了好多人,放给大家看了。”
秋丫娘说道:“肯定是他爹在街上买回来的,一定很贵!咱不眼馋。”
秋生赶紧解释:“不贵,娘,我问过了,说是买一盒小鞭的钱,能买两个钻天猴呢!”
“那行,买一个好干啥?咱多买它几个。”秋丫娘大方地承诺道。
然后把‘钻天猴’几个字工工整整地写到购物单上。秋丫在旁边擎等着,以为母亲肯定还会问她。
秋丫爹也过来巴眼:“呵,这几个字竟然都写上了,看来这段时间进步不小!不过你这通篇确实都是汉字,怎么放在一起就让人摸迷糊呢?”
“嘻嘻!还有待提高,看来我得努力了,不然这个家里,以后就数我文化最低了,现在连秋生都快赶上我识的字多了。”
秋丫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秋丫娘说道:“买二斤羊肉吧!包饺子吃,人不都说过年吃羊肉馅饺子发洋财吗?不过可得事先说好,年三十晚上不准吃素馅饺子。”
秋丫娘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奶奶问起来,就说吃了白菜豆腐馅的饺子。”
然后几口人会心的哈哈大笑起来,也许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一家人早已达成默契,怕年夜饭吃荤会惹的秋丫奶奶不高兴,所以只能合起伙来哄骗她。
秋丫爹看了一眼秋丫娘,问道:“写完没?走,帮我扶着点,我把那两个嘎悠腿的凳子砸上几块木头楔子。”
秋丫合上书本说道:“我给自己定的学习任务今天也完成了。”
秋生见缝插针:“姐姐,教我算数吧!”
“昨天的都会了?”
秋生自信地点点头:“嗯!不信你考考我。”
“那咱们今天学点啥呢?”
“姐姐,教我乘法吧!你不是说过,等学会了乘法,算起数来就又快又准了吗?”
秋丫摆出一副老师的派头说道:“没等会走就想跑!……嗯……行吧,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一只鸭子几条腿?”
秋生张嘴就来:“两条腿。”
“两只鸭子呢?”
秋生略微迟疑了一下:“四条腿。”
秋丫见难不住秋生,直接加码:“十只鸭子呢?几条腿?”
秋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哎呀!一只鸭子两条腿,十只鸭子就是十个两条腿加起来。”秋丫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秋生伸出两只手,算了半天,还是不知道,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姐姐。
秋丫以她的思维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可秋生的认知水平还没达到那个程度。
秋丫不想直接告诉秋生答案,又提高嗓门大声问道:“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两只鸭子四条腿,那十只鸭子就是五个四条腿加起来对吧?”
秋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秋丫接着问道:“五个四条腿是多少?”
秋生扬起头、转着眼珠,看似在认真思考,可是根本就不得要领。
秋丫急了,厉声呵斥:“重新来,再问你一遍,一只鸭子几条腿?”
秋生慌了,赶紧答道:“一只鸭子两条腿,还有一个屁眼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把答案说的全面些、表现的足够优秀,姐姐才不会急眼。
只听‘啪’的一声,秋丫抡起巴掌就给了秋生一脖溜子,可着嗓门大叫:“我现在问的是鸭子几条腿!没问你其它的……”
在外屋干活的秋丫父母对视了一下,心说:完了,秋生这是又挨打了,可是并不想干涉。
不一会儿,在秋丫几声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两个孩子都‘哇哇’地哭了起来,秋丫娘这才赶紧上屋查看,秋丫率先向母亲告状:“弟弟快气死人了!”
秋生抽噎着低语:“姐姐问的太难了,从来都没学过。”
秋丫娘安慰姐弟俩:“先甭着急,等会儿我用葶杆给秋生做个算数工具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学。”
秋生抹着眼泪,乖乖地点点头,秋丫看来气的够呛:“你俩学吧!我可不奉陪了……”
此时秋丫爹掀开门帘对秋丫娘说道:“你先断着官司,我去看看爹和娘,问问过年还缺啥不,明天咱们去街上就捎给他们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