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到四月份,天气好像真的要热了似的。
就连早晨都不显得清冷了,尤其是雨后,还有了些潮湿的样子
其实是人们脱衣服的速度跟不上温度变化的速度。
一早晨起来,李学武抱着闺女往大湖边上转了一圈。
李姝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迈着小短腿走在爸爸前面,一会儿指着树上的鸟,一会儿指着草从里的猫。
不知是家猫还是野猫,橘黄色的毛皮倒是渲软锃亮,很显然昨晚它偷懒了,没有去捉老鼠。
只是额头上的一撮毛被打湿了,李学武怀疑它是想抓鱼吃。
见着小屁孩儿叽叽喳喳地指着它,大橘谨慎地瞅了她一眼,噌地钻进了树丛里消失不见。
李姝站在甬路上愣愣地看着它溜走,回头对着爸爸问道:“走了”。
“是啊,猫咪着急回家吃饭了”
李学武微笑着问闺女道:“李姝饿不饿啊,如果饿了,咱们也回家吃饭饭了”。
“我好像……”李姝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肚子,疑惑地用小手抓了抓,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爸爸道:“好像饿了,额……好像没饿”。
“小肚肚没告诉你它饿了吗?”
李学武走到闺女面前指了指她的肚子道:“当它咕噜噜叫的时候,就是在告诉你它饿了,要吃饭饭了”。
“啊?那没饿——”
李姝微微摇了摇头,随即笑了起来,撒开腿向前跑去,好像刚刚解决了一个多么大的难题似的。
这样的沟通和学习过程李学武将陪伴她半生,用自己的后半生把所学、所感、所悟教给女儿的前半生。
“咯咯咯——鱼!”
李姝突然停住了脚步,刹车有点快,甚至晃悠了两下才站住。
她好奇地看着湖水里,刚刚好像有条欢快的大鱼在跟她赛跑。
这会儿她瞪着那鱼,那鱼好像也在瞪着她,她走近,那鱼也走近。
“是什么?”
就在李姝将将要凑到湖边的时候,李学武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并没有立即把闺女抱走,责备她靠近危险,而是陪着她一起经历。
李姝好奇地看着水里突然出现了爸爸的身影,回过头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水,突然地笑了。
“是我——嘿嘿嘿!”
“是影子,照镜子也会有的影子,它会偷偷地出现在你的身边”
李学武蹲在湖边,抱着闺女坐在了膝盖上,指着湖水里的父女两个道:“你做什么,它就做什么”。
“呀——!”
李姝凶狠地瞪着大眼睛冲着湖水里喊了一嗓子,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东西,竟然敢学她!
更可恶的是,她这么喊了,对方也在凶她,只是没有喊出声罢了。
李学武看着闺女蛮横的模样哑然失笑,道:“它就是你的一部分,当有光出现的时候,它就会出现”。
“光?”李姝不解地看着爸爸,问道:“它在哪?”
“无处不在”李学武站起身,把闺女重新放在了甬路上。
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阳,给闺女解释道:“白天的光是太阳发出的,晚上的光是灯火发出的”。
李姝顺着爸爸的手指往东边看了看,太阳还没出来呢,但有霞光一片,红彤彤,金灿灿,煞是好看。
再转回头看了看湖水里,自己的影子已经退了回去,湖水荡漾,好像一条大鱼在游荡。
她试着往前走了走,果然,影子也走了,跑了跑,影子也跑了。
真的如爸爸所说,它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它。
“咯咯咯——!”
一想到它就是自己的跟屁虫,连话都不会说,李姝顿时开心了起来。
看着闺女继续欢快地小跑着,李学武也跟着笑了笑。
每一次接触世界,感知新事物,她总是从好奇到尝试,最后是认知。
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诱惑和危险恰恰是不能尝试的,父母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孩子,什么东西不能碰。
但好的,坏的,甜的,苦的人生百味还需要孩子自己去品尝和决定。
李学武能给闺女的只是最基础的安全保证,并且教会她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解决人生中遇到的问题。
岸边垂柳发新芽,
潋滟湖光映碧霞。
东风忽惊春又至,
看得李姝笑哈哈。
爷俩儿一早晨五点不到就醒了,李宁哭了一场,急着要吃饭。
李姝昨晚睡的早,早晨醒的也早,母亲刘茵睡不着了,听见主卧的动静,便跟李学武交换了人质。
由着他哄了闺女出门遛弯儿,家里娘几个收拾着,等着秦京茹夫妇上门,应对一早晨的繁忙。
李姝的精神头很足,尤其是在爸爸身边的时候,她总有一些小欢乐。
看见有鸭子从水里探头探脑地飘过,她也能站在岸边看上好一会儿。
如果遇见钓鱼的老头儿,那更是自来熟地走到跟前儿看看竹编鱼篓。
“妹有——!”
“啥也妹有——!”
明显带着混血特征的小姑娘,一嘴的大碴子味儿,站在自己鱼篓旁咋呼着,老头儿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等随后小孩子的声音传来,他就知道他猜中了。
“太早了,鱼还没睡醒呢——”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这话昨天早晨他就听过一遍了。
老头儿僵硬着脖子转回头,看了看站在岸边笑着的年轻人,有些哑然地问道:“这是你闺女?”
“嗯,大闺女”
李学武走到鱼篓旁蹲了下来,护着李姝对老头说道:“谢谢您昨天送来的鱼,实在是太客气了”。
“那是你应得的”
老头儿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微微摇头道:“是我着相了”。
说完转回头看着李学武说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我登门拜师”。
“快得了吧,一句玩笑话而已”
李学武笑着看了看闺女道:“您刚说自己着相了,这又掉坑里了”。
老头似是想要看看他的真心,打量了他一眼过后问道:“你还是个领导嘛,这么年轻?”
“不年轻了,都21了,再等几年就退休回家抱孙子了”
李学武跟闺女顶了个哞儿,笑着说道:“您老这是光荣退休,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老头儿正看着自己的鱼漂,听见他的屁磕儿已经没有昨天那般惊讶和诧异了。
你听听这叫人话嘛,21就说不年轻了,合着自己是老不死的呗!
“咳咳——不算光荣,也不算退休”老头咳嗽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刻意道:“算是下岗吧”。
“那恭喜您了,摆脱体制桎梏,退却诸多烦恼,享受自由人生”
李学武给闺女整理了身上的衣服,道:“如果不能为人民服务,那当个被服务的人民也是好的”。
老头儿这一次真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这套歪理邪说是怎么说的如此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的?
“你是搞政工的?还是搞组织建设的?”他打量着李学武说道:“昨天早晨听着,好像都不是啊”。
“搞服务的,给领导服务的”
李学武拍了拍闺女的小腿,示意她站起来好好玩,嘴上则是回了老头儿的话:“端茶倒水,送书递报”。
老头有些无语地瞅了瞅他,问道:“你们这一辈年轻领导干部都喜欢这么说话?一个屁仨慌?”
“瞧您说的,如果说话不是一个屁仨慌,还能当干部?”
李学武笑着给他点了点头,道:“没明白这个道理吧,要不怎么说您下岗了,而不是退休了呢”。
“哦——?”老头儿好像从李学武的话里品出了一些意味深长,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说道:“没想到你看着年轻,实际上一点也不老啊”。
当然,老头儿话里的年轻就是指年龄,可这个老却不是年龄的老。
李学武听出来了,他是在模仿自己的说话风格,没想到一学就会。
要不怎么说老奸巨猾呢。
“我可跟您说好了!”
李学武指了指他手里的鱼竿道:“钓鱼我是闲扯淡,教您也就教您了,你学去多少都算您的本事”。
“但是——!”他挑了挑眉毛提醒道:“说话办事这一项您要真学了去,就得给我交学费了”。
“嘿——你还别说!”
老头儿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活到老学到老,别看我虚长你几岁,但要说学习,我可是认真的”。
“得了!您甭学了,已经够出师的了!小心学多了找不到回头路!”
李学武瞧见对方这幅死皮不要脸的样儿已经有了自己当年三分功力,抱起地上抠蚂蚁的闺女道:“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家里去谈谈学费的事,这件事不能省了”。
“就说了这么两句,敢跟我要学费了?”老头好笑道:“那岂不是连卖菜的都要给你交学费了?”
“卖菜的当然不用,因为人家有工作,不用学这个”
李学武嘴里从来不吃亏,抱着闺女往台阶上走,还不忘回头叮嘱道:“学费是学费,日后若惹出祸来,莫要把我说出去才是!”
“咳咳——”
老头儿已经很有心理准备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不要脸程度还是比不上对方万分之一。
果然,年轻人都不讲武德。
“你爸给山上托国栋捎回来的,雅芳一份小宁一份,都不亏着”。
刘茵叨咕着端上来一盆鸡汤,看着顾宁有些皱眉头,便劝道:“知道你不爱喝,也就这一只母鸡了”。
“没有,就是有点多了,怕吃不完”顾宁也怕伤了婆婆的心,更怕她误会便解释一句,看了李学武一眼后挨着椅子坐了。
李学武则是把李姝放在了餐椅里,低头闻了闻鸡汤,挑眉赞叹道:“嗯,味道还真挺好”。
他看向顾宁点点头说道:“咱爸的一片心意,要是觉得吃不下我帮你分担点,我最近也需要补一补了”。
“去——就这么一只鸡!”
刘茵从厨房里出来,笑着拍了他一下,道:“小宁我看了,奶水足着呢,妈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不逼着你喝这个、喝那个的”。
她劝着顾宁道:“你刚出月子,又是照顾孩子、又是重新适应工作的,晚上还睡不好,身体别亏着”。
“听见了吗?不是补奶水的”
李学武坐下后对着顾宁笑了笑,说道:“是给你补身子的,妈是怕你累着了,要是补奶水的,这里也不是那个中药配料了”。
“知道了,谢谢妈”顾宁抿了抿嘴唇,先是瞪了李学武一眼,随后微笑着给婆婆说道:“也谢谢爸”。
“客气什么,一家人不都是应该的嘛——”刘茵见儿媳妇理解了,打趣道:“你要说吃的好,你爸指不定心里怎么乐呢,给你们他不心疼”。
“我爸在山上,说不定心里怎么惦记着家里的三个大孙呢”。
李学武接了秦京茹递过来的馒头,给母亲说道:“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您要是想上山看我爸就跟我说,我让国栋来接您”。
“嗨,现在谁还想他啊——”
刘茵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低头看了一眼沙发上襁褓里的李宁道:“我现在就想我孙子,谁都不想”。
“得,我算看出来了,有了媳妇儿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1,有了儿子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又1”
李学武示意了韩建昆问道:“瞧见了吗?你现在还想要孩子吗?”
“嘿嘿——”韩建昆抿嘴笑了笑,目光瞅了坐下的秦京茹一眼,被媳妇儿瞪了,低下头又继续吃了。
“看你说的,谁不喜欢孩子”
刘茵怕秦京茹两口子多心,便嗔道:“有了孩子小家庭才算是圆满呢,我和你爸要你们的时候咋没想这么多,还家庭地位呢”。
她挨着李姝坐了,收拾了小饭桌上的饭粒道:“你爸有四个孩子还是一家之主呢,你就成垫底儿的了?”
“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以前我爸赚钱养家,您照顾全家,分工明确,现在我能赚钱,小宁可也能赚钱,我敢说自己是一家之主?”
“我是、我是!我是主!”
李姝坐在一旁听着爸爸和奶奶说的迷糊,她也不知道啥叫一家之主,但并不妨碍她争这个。
就算不争这个,也得抢说话的权利,可以不让她吃饭,但绝对不能不让她说话,人越多越是如此。
她举着小饭勺喊道:“我是家家主——!”
“我看你是一只小胖猪!”
李学武笑着点了点闺女的脸蛋儿道:“你要是再胖下去,人家就要管你叫小胖丫了”。
“就这么吃还能瘦的了?”
刘茵见顾宁吃了鸡肉,也喝了鸡汤,便笑着夸了李姝道:“能吃能跑,活蹦乱跳,能说能唠,谁有我大孙女灵啊”。
得了奶奶的夸,李姝的小脖子昂起,炫耀地看了桌上的众人。
顾宁看了李学武一眼,想着他刚刚说的话,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是尊重,还是理解。
尤其是早晨这会儿,她面对婆婆的好意实在是有些负担,夫妻之间的默契让李学武主动参与了进来。
两三句话将话说开了,也得到了婆婆的解释,她面对这份好意也有了心理慰藉。
家庭关系其实不比单位里的人际关系简单多少,尤其是婆媳。
顾宁觉得婆婆是好的,但毕竟相处时日尚短,她又不是一个主动讨好婆婆,或者能说善道的人。
不比大嫂赵雅芳,其实公公婆婆选择大哥大嫂养老,也有相中对方性格的缘故。
许是跟李学武和她,跟李学才和姬毓秀,是不如跟着大哥大嫂相处的自在和松弛的。
至少从婆婆对待自己的态度上能看得出一些谨慎和小心。
倒不是说婆婆顾忌自己的出身,或者说偏爱李学武的出息和能耐,而是对性格有所缺陷的自己的一种关爱和照顾。
跟李家人相处得当,有一多半应该归功于李学武的主动和帮助。
今天早晨有感于婆婆的在意,或者说在照顾她的同时又有些小心,这份小心如果不注意,就会变成委屈。
如果叫婆婆在这里受了委屈,她怕是不好跟别人解释,更不能原谅了自己。
还是李学武巧妙地把话说透亮了,只是从调侃自己的家庭地位降低开始,转而提到了现在年轻夫妻生活中的男女地位关系。
没有什么一家之主,有的只是地位相等,互相尊重,互相关爱罢了。
李学武把自己的地位放低,恰恰让婆婆和她有了互相理解的基础。
婆婆也应该是感受到了这一点,由着儿子说出这些话,她便知道跟儿媳妇相处不用过于小心,担忧委屈了谁。
本着不委屈谁的角度相处,到最后委屈的便是婆婆。
顾宁和李学武都会内疚,更会有压力,所以还是不要亏欠式的关爱。
秦京茹眼珠子滴溜溜的,听着李学武说话,听着李婶说话,又偷偷观察着顾宁的表情变化。
她倒不是爱好李家的八卦,只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顾宁有婆婆,自己不也有婆婆嘛。
这就叫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不断进步。
懂总结经验教训的可不止秦京茹,还有早早便来了轧钢厂的赵富春。
他是恨不得昨天晚上就来了,可知道都下班了,他来了也没用。
只想着赶在有些人的前面跟轧钢厂这边沟通协调好。
赵富春也知道自己的能量有限,但至少能给张副主任打个前站。
现在事情很尴尬,无论是张大勇还是刘向前,都知道轧钢厂在赌。
可他们不敢赌,更不敢来轧钢厂处理这件事,万一闹僵了,这件事就算是砸手里了。
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把问题协调好,双方的领导才能坐在一起兄弟情深一口闷。
很显然,赵富春自己就是那个人,负责协调具体问题的办事人。
有了张大勇的指示和意见,他当然可以来轧钢厂,更不用再担心来轧钢厂所产生的意义和影响。
但是,来了轧钢厂他就肩负起了市里对这件事的责任。
多一分是他的失责,少一分是他的本分,没有奖,只有罚,你说这差事算什么?
烫手的山芋吧——
“怎么?不欢迎我?”
当在会客室里见到李学武,看着对方一脸的意外时,赵富春苦笑道:“我可是不想当恶客来着”。
“您说笑了,您怎么能是恶客呢,您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啊”
李学武说话多损了,还揪着昨天张大勇来这边而赵富春作壁上观的小辫子使劲不撒手呢。
他也真是坏,这会儿见着赵富春,将手里的包递给了彭晓力,笑着客气道:“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指了指保卫组的会客室李学武说道:“您来了怎么能在这接待您呢,得去主办公楼啊,还得是让程副主任他们下来才是,我都不好意思了”。
“别不好意思了,咱们都不是外人,我来啊,就是为了方便沟通,架设一道谈话的桥梁”
赵富春没心情计较他的调侃和揶揄,苦笑着说道:“见程副主任不如见你李副主任好使啊!”
他看着李学武认真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为什么来,你是清楚的,我来找你也是有准备的”。
“哦?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有什么事是程副主任都办不了的事,还是我能办得了的?”
“坦诚的说,我这次来是想听听轧钢厂的态度”
赵富春没理会他的马虎眼,直白地问道:“轧钢厂想要什么?”
“您这是说啥呢,都把我说糊涂了!我还是去叫一下程副主任吧!”
李学武听见他说这还,站起身就要往出走,却是被赵富春一把给拦住了。
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看着李学武问道:“老弟,你跟我说实话,昨晚是不是有其他省份的工业干部联系你们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没有人联系我啊!”
李学武摊了摊手,茫然地看向彭晓力问道:“昨晚有人联系我吗?”
“没有,领导,昨晚您不是回家了嘛!”彭晓力认真地讲道:“你还跟我说了呢,有电话及时联系您”。
他正经地摊了摊手道:“可是真没有,没人联系您”。
看着李学武和他秘书两人如出一辙的摊手动作,以及脸上的茫然表情,如果不是知道李学武的,还真就要被他给骗了。
“可昨晚我在全聚德正巧遇见了轧钢厂的韦再可韦组长,以及冀省住京办的马国槐在一起吃饭”
赵富春怀疑地看着李学武问道:“是不是冀省的人已经联系你们了?”
“是吗?您亲眼所见?”
在见到赵富春点头过后,李学武一拍巴掌,抱怨道:“老韦这人真可恨,又特么吃独食,每次都这样!”
骂完了韦再可,李学武不好意思地说道:“您见着韦组长跟谁一起吃饭的事我是真不知道,唉——”
说到这,李学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请了赵富春重新落座,道:“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厂这个情况啊!”
“家丑不可外扬,我是不好意思说了,太复杂!”
李学武摆了摆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道:“真说了吧,我们啊,也是各忙各的,互相之间那个,您都懂”。
赵富春看着李学武跟他在这瞎掰,明着是说轧钢厂的关系复杂,互相之间解释不清楚联系。
暗地里还是点了他,以及他背后的单位和关系更特么不是个东西。
你就说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长了个马蜂窝似的心眼子,更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刀子嘴。
没有后一句,他可不是豆腐心!
这话儿一套一套地拎着你,让你说不能说,叫不能叫,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走,不然呢?
“唉,我知道您来的意思”
李学武诚恳地说道:“我也坦白地跟您讲,这件事要提条件,我是没有资格的,我算什么东西啊!”
“对不对!”
他耸了耸肩膀道:“我就是一办公室主任,还特么是副的,放屁都不响啊,能说什么要求”。
“这么着吧,我联系一下程副主任,请他和您见一面,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是不是?”
是个屁!
瞧见了吧,你要不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他准给你添堵。
跟程开元谈,他特么比李学武还不算个东西呢,他能决定什么啊!
赵富春给出的意思是什么?
是让轧钢厂提条件啊,意思就是让轧钢厂主动开口,说一说解决这件事,就是恢复影响的条件。
无所谓漫天要价,只要轧钢厂提了就成,市里就算是占着理了。
只要轧钢厂提了要求,就说明轧钢厂是在用这件事来威胁市里。
你瞅瞅,李学武能掉这个坑里?
他不仅不跳这个坑,反手给赵富春挖了个坑,左横着右挡着的逼着赵富春往里头跳。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件事必须是市里主动提出条件来,轧钢厂反正是不能被动了。
条件合适就继续谈,条件不合适,就说无能为力,保护生态。
谁先提条件谁就认输了,谁先提要求,谁就被动了。
现在赵富春到底要不要跳这个坑,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来轧钢厂做最后的努力,势必要在今天给张大勇带回去一个结果。
“哎!哎!李副主任——”
中午小食堂,李学武正打了饭往楼上走,身后突然传来了韦再可的声音。
他身边还跟着冯行可和邝玉生两人,三人一副八卦的表情走过来,玩笑着问道:“和平谈判成功与否?”
“啥玩意儿?你们可真能扯!”
李学武好笑道:“昨晚上的烤鸭好吃吗?现在还能吃得下馒头?”
“呦呵!还知道我们去吃烤鸭了!消息够灵通的啊!”
韦再可也没打算上楼去吃,就拉着李学武在楼下角落里找了张桌子,道:“快讲讲,到底怎么谈的”。
“讲什么?讲你们吃烤鸭不带我?讲你们招摇撞骗忽悠人?”
李学武坐在了椅子上撇嘴道:“人家都看见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们能不能矜持点,好像咱们厂的干部吃不起烤鸭似的!”
“啧啧——有点意思啊!”
韦再可和冯行可对视一眼,满眼的精光,他叽咕眼睛说道:“昨晚上出去吃的可不止我们这一波,他就没提到别人?”
“还有谁?”
李学武吊着眉毛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坏笑着说道:“哦!你们是特么故意的对吧!”
“什么故意的,我错过了什么?能重新开始讲吗?”卜清芳端着饭盒坐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上午谈的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他在说昨晚上的迷魂阵呢”
冯行可笑呵呵地给她解释道:“人家好像看出来了,玩砸了”。
“看出来了又怎样!”
韦再可晃着下巴说道:“我就不信他敢说什么,他敢动真格的?”
“早知道就让赵局去找您了!”
李学武瞅了他一眼,道:“他可说了,跟您的关系非常要好!”
“去他个蛋的吧,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韦再可挑眉道:“他一来轧钢厂就去了保卫组,很显然跟你的关系更要好啊!”
“他要跟我关系好,就不会来找我了,谁不知道这是个坑!”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李主任说了,抻一抻,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完,他想一劳永逸”。
“嚯——!真的啊!”
冯行可瞪了瞪眼睛,惊讶地看了李学武一眼,又看了几人道:“看来咱们接下来一段时间晚饭有着落了”。
“嗯,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邝玉生叽咕叽咕眼睛,道:“咱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统一一下口径,一天还能糊弄过去,时间长了不就露馅了!”
“就损吧你们!”
李学武吃着馒头提醒道:“等这件事完了,满京城都是骂你们八辈祖宗的!”
“随便!反正又不是我们逼着他们请的,是他们愿意的!”
韦再可梗着脖子道:“你可得抻着点,别漏了,时间越长我们吃的越香,说不定我还能胖个肚子出来”。
这个时候胖人真是福气了,就算是找对象也得找胖子,绝对不会找瘦子,但凡吃的胖,家里油水就足。
满轧钢厂的找,三万多人,真正胖的没几个,就是李怀德都一样。
你看他长的好像挺宽,实际上他那是虚的,上年龄了代谢慢了。
卜清芳不明所以地听了半天,碰了李学武一下问道:“谁要下来?”
“不知道,领导没说”
李学武给她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把赵富春带来的条件跟李主任汇报了一下,他就是这么个意见”。
“那看来是准了!”
卜清芳没在意韦再可等人扯闲蛋,说是吃那些饭局,实际上谈的是关系,这些人真差几顿饭?
她对着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我可听说了,上面的Z先生对咱们厂的工作一直都很关注,不会是他要下来吧?”
听她如此说,冯行可等人也不扯了,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声地议论了起来,看来都是这么猜的。
李学武吃了一口饭,给卜清芳说道:“具体情况领导真没讲,不过这一次工业部那边是有了意见的”。
他指了指头顶道:“关于人文、生态、经济和生产建设系统和谐共存的工业区设计发展理念一定是得到了上面的关注的”。
“李主任现在应该还在考虑,到底要把影响控制在哪个程度”。
“这还想什么,大杀四方啊!”
韦再可凑过来挑眉坏笑道:“我就喜欢看血流成河,这一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
“然后呢?”李学武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两败俱伤?”
“那得看怎么运作了——”
韦再可叽咕叽咕眼睛,给几人说道:“就现在这个形势,领导不用煽风点火对方都受不住了!”
“怕不是有人帮着点火煽风呢”
李学武眯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同时对着其他人提醒道:“喝酒交朋友可以,但别玩真的,容易死人”。
卜清芳撇撇嘴,怼着饭盒道:“看别人血流成河还好,要自己掉坑里,这大形势下,爬都爬不上来”。
下午李学武紧着时间处理了一会文件,又被夏中全叫去了汽车工业研究所定项目。
在这边两人由着研究所所长王志的陪同下,验看了研究所整理并归纳出来的车辆工程发展方向。
“摩托车和三轮车就不看了,彗星系列和红牛系列你都见过了”
夏中全摆了摆手,示意了车间里的一排大型车辆,对王志说道:“你介绍一下这个,今天把型号都定下来,也好研究规范化生产的问题”。
“主要是工程车辆和大型特种车辆的制造和定型”
王志站在车前方给李学武介绍道:“咱们厂之前改装和生产的车辆其实是不合规的,如果要大量且正规化的生产,必须得定型申报了”。
“尤其是依托供应链实施生产计划,哪怕不是机械流水线呢,也得把正规流程做出来”。
夏中全插话道:“之前生产的车辆一台一个样,甚至有些零件都不能互换,这是有问题的”。
王志指了指身后的草原虎执勤运兵车说道:“嘎斯69的底盘不是标准化生产配件,如果需要,就必须成规模地跟供应链配套”。
“现在有两个版本,一个是保卫,一个是消防,连功能套件都是不同的,比较麻烦”。
“还有信号灯指挥车,也是保卫和消防两个方向,它的底盘其实就是货车底盘,有很大的缺陷和改进空间”。
“九座客车,七座客车,我们还在出方案,先搞出来试验车做对比,到底是留哪一种”。
王志提到:“无论是通勤或者执勤,这种小型客车的需要量是绝对要超过前面两种执勤车的”。
“得请领导给这个项目定个名称,基本上能在明年上马了”。
“小型客车嘛——”
李学武站在模型车的前面看了看,点头道:“就叫宏运吧,鸿运当头,大展宏图,运输运气,讨个好彩头”。
王志听见李学武随口给出的名字挑了挑眉毛,看向了夏总工。
夏中全悄悄点了点头,示意他就叫这个,要问李怀德,估计厂领导们现在都没有心情关注一台小客车叫什么名字了。
况且宏运这个名字好听又吉利,用它就很合适。
王志点点头,示意了跟随的工程师,转头继续介绍道:“消防工程挖掘车和水泡车您也给定个名字吧”。
他有些尴尬地说道:“之前一直叫挖掘车和水泡车来着,同系列出现其他产品了,不方便使用了”。
“怎么?”李学武回头看了一眼夏中全问道:“今天请我来是算卦取名字的?”
“嘿!你还别说!”夏中全笑着说道:“你取名字这一手还真是无人能及!反正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您这是拍马屁!对我没用!”
李学武笑着说道:“您得找准了人,我又不是领导您老对着我用劲干啥玩意儿”。
夏中全好笑地抬手示意了两台工程车,硬逼着李学武给取了名字。
挖掘车叫金刚,水泡车叫蓝海。
不仅如此,转看到了正在改装和拆解的豪华客车的时候,王志又打趣地提议让李学武给取个名字。
李学武也是懒得想了,直接定了一个鸿途,前程似锦,鸿途远大。
鸿途跟宏运的宏图意思相近,但不是一回事,具体的不解释。
从研究所出来,夏中全找了单独的机会跟他询问道:“迁址的事不会影响到研究所和实验工程这边吧?”
“您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李学武吊着眉毛瞅了瞅他,笑问道:“让我来看车取名字是假,探听虚实是真的吧?”
“我这可不是假公济私,更不是替别人问的,就是我自己”
夏中全认真地说道:“一旦迁址,三产工业部分汽车零部件的生产基地投建工作就要变动”。
“三年后清空生产,都搬去钢城,现在我就得做计划了!”
他有些着急地说道:“尤其是与钢铁学院和华清大学的合作研究,很多投入都是永久性质的,临时变动就要重新建设,太浪费了”。
“夏总,您太心急了”
李学武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李主任这一枪打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且得让子弹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