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学武,你怎么来了?”
厂区大门口,韦再可先是叫了司机停车。
随后看了一眼值班室门口,见真是李学武,这便跳下车打了招呼。
李学武转头一瞧,笑着招手问道:“韦组长,值班啊?”
“是啊,我正寻思呢,以为自己记错值班日期了呢”
韦再可笑着打量了身穿呢子大衣,头戴黑色水獭帽,身姿挺括,器宇轩昂的李学武,道:“想着你值班我就回去了”。
“做梦吧你”
李学武笑着掏了烟,递了一根过去,等互相点了,这才解释道:“今儿汪副主任回来,接一下火车”。
“谁?!”
“哦哦汪副主任”
韦再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再次瞅了李学武一眼,悄悄问道:“领导安排的?”
“哪儿啊”
李学武抽了一口烟,道:“这不是嘛,汪副主任调训练场去了,怎么也得有个态度不是”。
“咋?啥态度?”
韦再可瞥了李学武一眼,低声斥道:“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惯得她!”
说完左右看了看,给值班的何远一摆手,叫他远点站着,这才又说道:“又不是你的原因,搭理她干嘛!”
“别跟我说你忌惮她背后那位啊!”
韦再可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李学武,道:“她那位老领导在你丈人面前就算个屁,让她少来那个!”
“算了,同事一场,又到保卫组地界儿了”
李学武对于汪宗丽的情况有所耳闻,没有忌惮那一说,更没有“死灰复燃”的畏惧。
“别的且不说,一位女同志,跟着我们去的边疆,回来后委办那边又没有安排,不大好”。
“啧啧”
“你就会当烂好人!”
韦再可为他打抱不平,道:“你且想想你自己吧!身处异位,她能来接你?”
“呵呵,那我得吓死!”
李学武嘿嘿轻笑出声,随后点了点韦再可的那台嘎斯吉普车,问道:“想不想换车,李主任那边还容我一台轿车指标呢”。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
韦再可撇了撇嘴,叽咕叽咕眼睛问道:“是谁跟你要了吧?”
“老丁!对不对!”
“我一猜就是他!”
韦再可翻了眼珠子,没好气地说道:“这货儿死没要脸的,多余搭理他!”
“呵呵,不至于的”
李学武笑着示意了自己那台车,道:“这台用习惯了,上下山也方便,不喜欢坐轿车”。
“屁!”
韦再可歪歪着嘴,点了点李学武,道:“不过你这么办是对的,车不要着急换,到时候一步到位,直接大红旗!”
“得嘞借您吉言!”
李学武笑着拱了拱手,道:“回头我要是坐不上,就蹭您的大红旗!”
“哈哈哈!”
韦再可摆了摆手,一边往车上走,一边笑道:“好好好,你且等着这一天嗷!”
看着嘎斯吉普车按了喇叭离开,何远这才重新回了李学武身边。
他瞥着远去的吉普车,嘿笑道:“韦组长跟丁主任两家有间隙,听说两人还嘎过亲家,不知怎么的黄了,双方爱人在一个单位,经常打架”。
“是嘛”
李学武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何远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
何远刚想回答,却是看着领导的眼神不太好,赶紧闭上了嘴。
李学武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提醒道:“记住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记住了嘛!?”
沙器之笑着从值班室里出来,逗了何远一句,随后给李学武示意了大门外,道:“得,今天的小客人们来了!”
李学武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些骑着车子乱晃的小崽子。
按照先前制定的计划,由对外办牵头,组织进步师生到轧钢厂参观学习和交流。
今天是开始执行计划的第一期,李学武也是在车上见着沙器之了,这才在大门口下车扯了会蛋。
就是随便看看,难得有时间,检查一下门岗的执勤情况,也顺便问问基层保卫人员的心态和思想动态。
沙器之早上来的时候棉鞋里进了雪,跟屋里暖气片上烤鞋垫来着。
都知道这股子酸爽,值班室是待不住人了,这不跟外面站着了。
他也是刚进去收拾了一下,没想到一出来就有了活儿。
跟李学武说完,便给对面值班室里闲聊的几个对外办干事招手,示意他们该出来接客了。
火车到站还有段时间,李学武站在值班室门口,想看看的小客人们都是啥哔样。
远处,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自行车往这边赶,看样子都是掐着点儿来的。
钟悦民抬手顶了顶脑门上倒扣着的帽子,眨了眨被风吹得酸痛的眼睛,高喊一声:“同志们胜利在向我们招手!给我冲啊!”
“冲啊”
“冲哈咳咳”
“哈哈哈”
郑童体格子不是那么的好,又是猛骑了一路了,顶风喊,到底是呛了一口冷气,惹得路边其他同行年轻人的笑话。
“……个傻哔”
只听见一句嬉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些许的侮辱词汇。
他眼镜上全是刚才咳嗽,泪腺里产生的哈气,这会儿使劲眨着眼睛,想要看看是哪个孙子在嘲笑他。
“瞅急毛!”
没想到的是,笑他那人还是个硬茬儿,见他回头瞅,不仅没收敛,还瞪着眼睛骂了一句!
嘿,这不是请找倒霉呢嘛!
郑童记住了他的模样,使劲儿蹬了几下,赶上了前面的钟悦民两人,断断续续的开始告状。
“暂时甭搭理他们”
钟悦民回头看了一眼,一边蹬着车子,一边给郑童说道:“眼巴前儿就到地方了,到时候再收拾他”。
袁军晃了晃下巴,从嘴巴子上扯了白色的棉口罩下来,吐了一口,道:“劈了丫的!”
“看情况再说”
钟悦民瞅了一眼目的地大门口,那边可是有持枪站岗的保卫,真动了菜刀,怕不是要吃亏。
今天来的都是年轻人,体力充沛,是那种上午在东城玩,下午在南城吃,晚上在西城睡的闲人。
得了上面的政策和消息,本就是闲得蛋疼的他们,还不是可着劲的折腾。
青春嘛,图意的就是折腾!
当然了,今天来轧钢厂参观交流不是临时起意,临时的也进不去大门。
袁军有个远房的堂哥在这里上班,两家走的挺近,凑巧从对方嘴里听着有“限制级”参观项目,这不就来了嘛。
这些坏小子整天五脊六兽的,有的工厂请他们去都不愿意去,非得是这种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才能凸显身份。
其他地界不清楚,四九城管这个叫噶?。
袁军当时给钟悦民等人说起的时候形容的是,来这边参观交流得预约,还得提供身份证明。
也就是说,不是学校里的进步学生还不能来呢,单蹦儿都不成,必须组团儿来。
工作日概不接待,但在周日接待时间有“特色”体验项目,还有各种“学工”趣味活动。
最最重要,也是让钟悦民下定决心一定要来报名的重要原因是,交流项目里有文工团舞蹈队成员参加。
袁军说什么项目和体验他都没感觉,唯独对这一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巧了的是,他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其他人也感兴趣。
所以第一期五百人的名额,一经传播,便迅速被预约一空。
你就瞅吧,大周末的,轧钢厂门口聚集了一大堆年轻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五百人,再加上有来看热闹的,手里还推着自行车,堵大门了。
沙器之带着接单站的工作人员用扩音器一遍一遍地喊着参观交流要求。
喊完一遍,便放一拨人进去停车子,然后集合队伍,有专人带队参观。
钟悦民等人没在意前面的轧钢厂干部喊了啥,绕着弯儿的堵了刚才骂袁军那人。
“艹泥码的刚才是你在叫嚣是吧!”
袁军薅住了那人的脖领子,手里拿着叉子直接怼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隔着棉袄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凶器上的锋锐,多说一句都要扎进去的样子。
这人倒是光混儿,梗着脖子抬着眼皮给袁军说道:“有种你就扎我,不扎你就是我孙子!”
“艹泥码的!”
袁军瞪了眼睛就要使劲儿,嘴里更是骂道:“你以为我是草包呢吧!”
“哎!”
钟悦民一把拉住了袁军,随后又推向了刚刚冲上来的对方一伙人。
“是你先嘴里喷粪,惹了我们吧!”
“惹你怎么着!”
来的这一伙人更是豪横,抓着了钟悦民的衣领子,叫嚣着骂道:“哔崽子,没种就别拿出来吓唬人!”
“当爷爷是下大的!?!”
“艹泥码的!”
袁军急了,抿着嘴,抬手就要扎人,却是只见周围人瞬间分开,郑童更是撞了他一下。
原来是门岗上持枪的保卫枪口对了过来。
这些小崽子都不傻,知道躲枪口呢,见着保卫来真的,全都不看热闹了,潮水一般退开了。
“嗯继续”
李学武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眼皮耷拉着看向这边,舔了舔嘴唇,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
再见小崽子们不闹了,这才又说道:“打啊?怎么不打了?你手里的叉子是闹着玩的是吧?”
“插他啊!”
见着他,袁军也认出这是谁来了,抓着对方脖领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钟悦民以及对方那伙人同袁军的反应基本一致,纷纷松开了抓着彼此的手,悄悄的拉开了距离。
李学武就吊着眼睛站在那瞅着,场面一时安静极了。
“插吧,打吧,我们厂保卫科好长时间没有立功受奖的机会了,今天算是送货上门了”。
李学武说完这一句,给何远摆了摆手,道:“进门搜身,带家伙的直接抓起来审一审,备不住就真有来送功劳的”。
“是!”
何远立正敬礼,随即虎视眈眈地看向了大门外的那几人,好像随时都要行动似的。
袁军脸色一变,手里的叉子赶紧收回到了袖子里,可又觉得掩耳盗铃了,看向钟悦民,不知道咋办。
钟悦民倒是聪明,从他手里接了凶器,主动走到何远面前,笑着道:“保卫科的同志,我们刚刚在地上捡了一叉子,也不知道谁丢的”。
“你当我傻哔是吧?”
何远学着李学武的模样吊了吊眼睛,可这会儿李学武已经上车走人了,他的气势还差点。
他这话也是刚说完,只听钟悦民身后叮当三响,再一看,好么,地上不知道谁又“丢”了几把叉子。
钟悦民好笑地看着何远,那表情逗趣极了,好像在看傻哔一样。
何远懒得搭理他,接了叉子,又给那边招了招手。
那伙人倒是识趣,赶紧捡了地上的叉子,主动送交了过来。
其实是他们反应快了,听见钟悦民以这个理由躲了处分,他们立马就有样学样扔了家伙。
没想到的是保卫科的人质疑了,他们再想去捡就有些晚了。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这伙儿人到了何远跟前而,很是一副无语的模样。
“那个……其实我认识你们刚才讲话的那位领导”。
“那又怎么样?”
何远面瘫似的看着他,翻了白眼,道:“认识我们领导的多了,我都得给笑脸啊!”
“我说的是,我们互相认识!”
那人急了,比划着解释道:“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电影院一起看电影来着,他带着个姑娘坐我们前……”
“一定是你记错了!”
何远阴沉着脸,看着对方道:“我们领导这么忙,哪有时间去看电影啊”。
“还有,你们几个都叫啥名,跟我去做登记,别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
“那边的,过来!”
他训完了跟前儿的几人,又对着袁军等人招手道:“你敢跑我就敢开枪打你!”
袁军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不至于吧”
钟悦民眼瞅着要出事儿,笑着给对方那人招呼道:“嘿,哥们儿混哪儿的,不打不相识,这次就算了吧,闹着玩嘛”。
那伙人也是机灵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今天真成送菜的了。
“我叫张建国,东城北沟沿儿中学的,今儿就到这儿,不服儿明儿单练”
张建国就是刚刚给何远说自己认识李学武的那个,李学武刚才也是没仔细看,要是瞅见了就知道这几个小子是谁了。
还是跟林婷婷处对象那会儿呢,从东北回来,带她去看电影,借着吃坚果动手动脚的,被后面这几位当祖师爷了。
张建国、李和平、闫胜利,名字特别的有特色。
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跟钟悦民这样吃过见过有所顾忌的大院孩子不同,他们的身上有着特别原始的蛮荒气息。
说好听点叫天不怕地不怕,说不好听点叫虎了吧唧没见识。
刚才被袁军用叉子顶住,一般的大院孩子说两句服软的话就算了,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可在张建国等人这里不一样,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脸上这块皮了。
如果连脸面都不要了,那这个社会就更没有他们混下去的余地了。
所以,就连回应钟悦民的话里都带着胡同孩子对大院孩子的倔强。
大院里的孩子普遍称自己为老兵,胡同里的孩子普遍称自己是顽主,双方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所冲突。
当然了,顽主这个词具有普遍性,后来叫的人就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时代的流行色彩都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和流动性。
至少在当下,双方都没拿对方当自己人,属于青年人内部级阶矛盾。
何远虽然也年轻,但他已经上班了,从未参与这个,更因为工作关系,比较反感这些小崽子。
所以看着张建国跟斗鸡似的,便挑了眉毛问道:“怎么?要不在这打一架再说啊?”
“咋可能呢,都是进步青年”
能屈能伸的钟悦民可是个油子,一点亏都不愿吃的那种。
虽然有年轻人的热血,但是看着不多,更多的是对于青春期的冲动,以及时代的参与感。
揽了袁军和郑童的肩膀,给何远笑着说了几句好话,又大度地跟张建国等人扯了几句,就算得了。
何远当然不会为难他们,虽然看不惯,但以后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总不能都抓了吧。
不过他倒是把双方的名字都记了下来,警告他们在厂里参观期间放老实点。
这些小崽子都是打着最高的指示来的,谁敢拦着不让看,谁敢拦着不让交流。
时代的洪流造就了时代的特色,想要真的了解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就要用属于这个时代的目光去探索和观察。
火车撵着一长串的白雾缓缓地开进了调度站台。
以汪宗丽现在的身份,自然是坐不得专列的,之所以她的火车能到轧钢厂,完全是因为这趟是货车专列。
许宁在钢城同韩战预计在这周完成交接工作,下周三左右能到轧钢厂报到。
他去边疆任职,自然是要在李学武这里述职的,还要聆听领导的叮嘱。
再有就是他要跟家里人见个面,做一些安排。
真正去边疆上任,怎么也得下周末了。
按正常工作程序来说,汪宗丽应该等到许宁到了边疆以后,才能回来。
可是现在的情况正常吗?
上周六突然的变革活动尘埃落定后,汪宗丽等到的不是胜利消息。
而在这周一,厂里组织办公会又免了她的职务,所以汪宗丽这个时候回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有些悲凉的是,她去训练场任职的命令还是保卫组综合办孙健打电报通知给她的。
关于她何时上任,又何时处理人事关系,如何从边疆回返,所有的所有,没人关心,没人过问。
正巧边疆专列送了货要回返,她便搭上了这一趟列车,公务车厢是不要想了,乘务车厢有位置都算不错了。
火车在嘎吱一声停稳后,汪宗丽站在车厢门口,也看见了站台上的李学武。
这趟列车没有轧钢厂的任何乘客,所以李学武站在这,除了是等她的,应该没有别人了。
“李副主任”
“辛苦了”
李学武微微一笑,从对方的手里接了行李递给彭晓力,然后伸出手,让对方扶着自己下车。
汪宗丽看了看脚下的舷梯,火车头这边的乘务车厢门离地间隙很高。
所以她不得不扶了对方伸来的手,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谢谢,难得还能给我留些体面”。
汪宗丽脚下站定,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站台,除了李学武和他的秘书,以及那台指挥车,再无跟她相关之人。
调度车间那边倒是忙的热火朝天,新一轮的贸易活动开始了,今年轧钢厂职工的饭碗里,应该能多上一两块肉了。
李学武抬手示意了一下指挥车,道:“上车吧,今儿周末,大家都没上班”。
“所以李副主任就上班了?”
汪宗丽看了看李学武,挑眉道:“不用安慰我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说着话示意了站在车边的彭晓力,道:“把行李给我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今天来可不是瞧您热闹的”
李学武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嘴里更是真诚地说道:“至少我在这了,不是嘛?”
“对!”
汪宗丽深深地看了看李学武,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至少你还在这了”。
“走吧”
她转回身,一边走向吉普车,一边说道:“如果方便,请您送我回家吧,这火车坐的,还真是辛苦呢”。
彭晓力手里拎着行李,站在车边看了看李学武,见领导没有其他指示,便给对方开了车门子。
李学武好笑地看着汪宗丽的背影,迈步往车边走去。
什么特么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真要是服输了,怎么可以这样的傲娇。
知道的是她伙同程开元搞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学武跟李怀德欺负了她呢。
正治组组长韦再可说李学武就是闲的,就是老好人,就是惯得汪宗丽这些人。
其实也对,也不对,依照李学武的性格,就是在汪宗丽想来,今天来接她火车,准是没憋好屁。
当然了,看她热闹这种事绝无可能的,李学武在她的心中没有那么的肤浅,更没有那么的幼稚。
这轧钢厂排得上号的人物里,李学武是汪宗丽心目中头号危险人物。
她更是不止一次地在程开元面前提到了这一点,更是在给杨元松等人的信件中写到了自己对此时行动的谨慎态度。
可但是,程开元虽然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个问题了,真的有针对李学武制定了计划,还是功亏一篑了。
保卫组副组长外加综合办主任都没能钳制住李学武不在家情况下的保卫处,可见这个人之于保卫处,之于轧钢厂是多么的危险。
这一次的失败汪宗丽是不服的,至少在这次行动中她所参与的部分并没有出现导致失败可能的因素。
要不怎么说成功总有道理,失败总有原因呢。
回来的这一路汪宗丽都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一次变革的失败。
首先排除掉人事影响力因素,有着上层领导的支持,又有中层干部的主张,还有基层干部的响应,这是李怀德当初变革都不具备的先天条件。
其次是环境影响力因素,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发动变革,首先是外部大环境向好,上面的扩大会议是个良机,再有李怀德和李学武都不在厂,远在边疆。
程开元主张在这个时间点行动,不是没有考虑过李怀德早有准备,但他断定时机已然成熟,必须立即执行。
回过头来再看这次的行动,最后一点时间影响力因素才是行动失败的最大原因。
在准备时间和实施时间的选择上,程开元的意见是有问题的。
尤其是在行动开始后,对于厂内的控制犹豫不决,甚至出现了叛徒的情况。
汪宗丽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闪过的厂区景象,忍不住在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得是多么的不容易。
至少在她想来,从杨元松找到她,并且说服她参与到这次行动中来,甚至还请动了她的那位老领导在此说项。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开始,以错误的形式结束便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了。
“孙健为什么要帮你?”
“嗯?”
“哦”
李学武被她问的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对方,挑眉反问道:“孙主任为什么不能帮我?”
不等汪宗丽反应,他又问道:“孙主任帮的是我吗?为什么是孙主任呢?”
“……”
汪宗丽被他连续的三个问题问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李学武却是展颜一笑,道:“可能我是个好领导,或者他想站在正义的一方,又或者你们看错了人呢”。
三个问题,三个答案,自问自答,很好地回答了汪宗丽的问题。
汪宗丽却是认真想了一下,看着李学武点头道:“我更接受你是好领导这一点”。
“谢谢”
李学武很是礼貌地点头说道:“您在我心中也是一样,所以欢迎您来保卫组工作”。
“呵呵,真诚的?”
汪宗丽笑着打量李学武脸上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笑容逐渐认真了起来:“很感谢你的认可,这是我在轧钢厂工作这么多年能想到的,最好也是最荣幸的评价”。
“谢谢”
她很是认真地跟李学武道了谢,从边疆带回来一路想不通的包袱在这一刻通通放下,似是得到了解脱。
而直到送了对方到家,李学武都没再跟她说上一句话。
可能这就是一个干部该有的骄傲。
什么?
你问程开元?
当然,程开元所具备的,应该是一个干部该有的无情和无耻吧。
李学武的指挥车离开轧钢厂时,办公楼恰好有人在看着这边。
就算是在周末,厂里也是一直都有人在上班的。
包括锅炉车间、冶金车间、装备车间等等生产部门。
也包括维修、消防、保卫等职能部门。
机关单位各处室、各科室也会有专门的值班人员备岗,保证休息日重点工作不会断档。
当了,各处室都有值班的需求,厂领导也有值班要求。
管委办新上任的副主任师弱翁今天第一次作为处室干部参与值班。
凑巧赶上韦再可也在三楼办公,两人闲着没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也是话赶话,韦再可见着那台熟悉的指挥车从视线里划过,便提起在大门口遇见了李学武,还说了李学武是去接汪宗丽的。
师弱翁是老机关了,在厂办多少年的资历水平,又是给李怀德写了好几年的材料,这次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对汪宗丽的印象不是很好,可能是笔杆子的通病了,瞧不起裙带关系上位的。
尤其是似他这样沉寂多年郁郁不得志的情况,更是对这种抢了他机会的人深恶痛绝。
瞧不起裙带关系,那自然也是瞧不起青年幸进的,年轻人更应该像他们一样,一步一个脚印熬出来才行。
所以,韦再可提到的两个人,师弱翁都不喜欢,尤其是这会儿正治立场分明的情况下。
“李副主任是什么意思?”
师弱翁面带讥讽地笑问道:“怕风大,脚踩两条船?”
“不至于的”
韦再可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师弱翁的反应这么大,出言安抚道:“李副主任这人嘛,看着凶,其实是个好人”。
“正治问题,有好坏之分?”
师弱翁问了一句过后,撇嘴道:“我看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心思忒多了些”。
韦再可一听着话音不对啊,便挑着眉毛问道:“师副主任,您的意思是?”
“别!我没什么意思!”
师弱翁坐久了冷板凳,早就心如磐石了,可不会受了韦再可的探查。
“我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上这么一嘴,李副主任啊,呵呵,毕竟跟我同级嘛”
说完,拿起自己的茶杯站起身便往外走,走的时候还摇着头,一副绝世而独立的孤傲感。
韦再可坐在那看得好笑,心道是这老哔登,要是心境真练到家了,也不会说什么同级不同级的对吧。
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以为你的管委办副主任跟李学武的管委办副主任是一回事?
这世上天大的笑话就是不自量力,贻笑大方!
什么是贻笑大方?
就是被识见广博或精通此道的内行人所讥笑。
来轧钢厂参观学习和交流的钟悦民等人觉得自己现在就有点贻笑大方了。
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要把变革的火种带到工人兄弟当中去,要把青年的热情带到钢铁车间里面去,要把劳动的汗水带到建设工地上去。
进步青年与变革工人手牵手,心连心,在工厂里掀起一番更大的事业和学习浪潮。
结果呢,轧钢厂招待这些的小客人第一站就是锅炉车间。
你就想吧,车间里的工人身穿轻薄棉布工作服都嫌热,这些穿着棉袄棉裤来的进步学生在里面转一圈,待上二十分钟得是啥效果。
反正出来的时候各个都在打喷嚏,打寒颤,抱着胳膊缩着脖子,跟特么小鹌鹑似的。
一棉袄棉裤的汗水,突然走到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下,再高的火焰和热情这会儿也冷却的差不多了。
你说进步青年有热情,有热血,还能热得过锅炉?
想闹事?先给你来个下马威!
从高热量车间出来,第二站便是轧钢厂建厂历史馆和荣誉室。
这边是应对领导检查和兄弟单位来访,以及新职工思想教育准备的。
当然了,这些小客人们来访,也是要走一走这个流程的,让他们知道知道,工人前辈们是如何流血流汗的。
了解完历史,再看看轧钢厂取得的荣誉和成绩,看一看轧钢厂都有哪些先进人物和事迹。
最后听一听退休模范工人讲述的亲身经历,以及轧钢厂工人奋斗建设历史活地图。
你说进步青年有话说,有思想,有经验,还能比我们模范工人老大哥有思想觉悟,有阅历经验?
想说话?先来一记工人铁拳!
吃了下马威,又挨了一铁拳,是时候给一颗甜枣吃了。
所以,小客人们聆听完模范工人的讲座,就在荣誉礼堂看一场时下最流行的电影。
你说是带着火种来的,到这一步也熄灭的差不多了,就算是还有热血,等看完电影,先玩物丧志了再说。
这就叫拿人家的手短!
还有吃人家的嘴软呢!
对!
看完电影,就在小客人们放松了神经,消耗掉了早上续满的热情,挺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被带到了大食堂。
免费的午餐,这世上真的有!
所有来参观学习的进步青年,都会可以在轧钢厂免费就餐,仅限中午这一顿。
当然了,伙食并没有什么特殊化,工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这些进步青年当然不会挑三拣四,更记得自己来这里事干啥来了。
所以一个个的端着食堂提供的铁盘子,很是新奇地排着队等着打饭。
傻柱站在窗口里面,看着这些傻乎乎的,眼里透着清澈愚蠢光芒的二哔青年,咧着大嘴直笑。
不怪他笑话这些傻孩子,就中午这顿饭,还不是工作日,能做出啥好玩意儿来啊。
除非是去小食堂,那边的伙食都是温热独灶的,可不是这边炒出来都盛大盆里搅和猪食一样。
不过看着这些孩子期盼的目光,尤其是等着品味工人老大哥伙食的样子,还真是忍不住的憋笑。
“怎么样?”
钟悦民端着盘子找到袁军两人挨着他们坐下,随口问了一句:“好吃吗?”
“唉!”
郑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伙食,道:“还是老大哥们苦啊”
“至于嘛”
钟悦民夹了一筷头子炒白菜就往嘴里送,可等嚼了几口才看向郑童两人问道:“这啥味儿?”
“骚气味儿!”
袁军拿着窝头沾着白菜汤吃着,撇嘴道:“不是特么炒生了,就是白菜有问题”。
“艹!这里的厨子疯了吧!”
钟悦民不满地说道:“他们敢糊弄工人?”
“坐下坐下!”
郑童一拉钟悦民,示意他说道:“谁糊弄谁还不知道呢,你当这些白菜哪儿来的,备不住还是老乡们糊弄了厂里呢!”
“艹塌大爷的!什么世道这是!”
钟悦民不满地说道:“我看老乡们更需要变革,要到农村去,彻底解决根本问题”。
“你去吧!我是不去!”
袁军抬起头说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弄不死你!”
“哈哈哈”
三人嘻嘻哈哈地吃着饭,虽然白菜有些骚,土豆还算是凑合,对付混饱了肚子。
吃饱了饭当然没有午休了,你当这儿是福利院啊!
接待站的人是充分理解并且按照领导的指示办事,坚决满足进步青年学工的积极态度。
所以中午饭一吃完,大家重新恢复了力气以后,便来到了建设工地,同这里正在劳动的建筑工人一起搬砖搬石头。
接待站的干事讲了,这叫进步青年与劳动工人相结合,共同劳动总结变革发展经验。
钟悦民同张建国等人全都傻眼了,这尼玛啥玩意儿啊!
他们是来参观交流学习的,怎么特么还要干活啊!
看着青年们站在那里表情为难不动地方,接待干事也是有招儿,一指边上手端照相机站着的眼镜干事,道:“今天的劳动会师会以报道的形式报送《工人报》《钢铁报》等媒体”。
完犊子了,要照相,要上报纸!
青年们对视一眼,知道被架在这下不去了,撸胳膊挽袖子的干活吧!
看着开动的年轻人,接待干事心道:到底是年轻,要脸啊。
随着眼镜干事端着照相机捕捉他们劳动时的场景,这些进步青年更卖力气了。
能搬五块砖的,现在要六块,两个人抱的石头,一个人抱着飞跑,这就是宣传的力量啊!
尤其是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也是特么的坏!
见着有生力军来帮忙,那家伙给这些年轻人夸的啊,一句一个真猛啊!一句一个年轻人就是厉害!
年轻人最禁不住夸了,晃膀子卖力气,真是拼命干。
得嘞,你瞧吧,这五百人都顶得上一千人的劳动力积极又迅猛。
就是鬼机灵的钟悦民躲着镜头偷偷诉苦道:“鸡毛的免费午餐啊,这特么比吃老莫都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