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走,去跟张副主任说这边的情况”
房立宁看了一眼站在操作台上讲话的王敬章,悄悄对傅林芳说了一句。
同时叮嘱道:“一会儿你就不要回来了,这里一定会乱”。
“那你呢?”
傅林芳紧张地攥着房立宁的胳膊,这些天两人做的事可谓是惊心动魄,提心吊胆。
包括今天王敬章秘密纠集人员的事,两人事先都不知道,得赶紧知会东风那边去。
房立宁握住傅林芳的手,悄声说道:“不用管我,到时候我会躲起来的,这件事要紧,千万不能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说着话示意了车间准备间的后门,道:“从那边走,正门有人看着”。
傅林芳手里接过房立宁递过来的钥匙,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神的催促下,悄悄地从他们经常走的那个准备间后门离开了。
房立宁再看向操作台上的王敬章,眼里全是愤恨和毁灭,跟随其他人呼喊口号时都激动的脸皮直跳。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虽然才一个多星期,可他只觉得在地狱里的时间特别难熬。
以前他还怕王敬章报复他,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敢轻举妄动。
今天不一样了,从大义上来讲,管委会负责所有大学习活动的组织工作,既然管委会下发了取缔红旗社的通知,那王敬章就站不住道义。
从大势上来讲,东风社已经悄然融入到了管委会之中,包括工纠队和文宣队,那边的主干都是以前东风社的人。
红旗社这些天已经有好多人脱社离队的了,尤其是今天,王敬章派人通知,仅仅来了不到六十人。
以前的那些社员都不会来了,这让王敬章无比的失望,也无比的恼羞成怒。
他站在那里张牙舞爪地诉说着上面的不公,吼叫着要改变厂里的现状,给现场众人说着那些注定不会实现的允诺。
车间里的这六十多人是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房立宁不清楚,可王敬章是不是疯了他很确定。
就用这六十多人反对东风啊?
玩呢!?
以前人多的时候房立宁都不想跟他一起沉船,这个时候了,他站在这里,更多的是想亲眼看着王敬章会怎么死。
他恨王敬章,恨他无知,恨他无能,恨他无德、无耻、无脑子!
好好的一个红旗社,让他带成了这副模样,把所有人都带进沟里去了。
今日过后,再无红旗社。
……
就在他们响应着王敬章的讲话时,就在他们盲目地举着拳头呐喊时,就在他们以为王敬章会带着他们继续争取权利时……
“轰!”
车间大门外传来一阵轰鸣声,好像十几台汽车停在了大门前。
而后大门口放哨的人丝毫没有延迟这种潮水般的威胁,大门“廓啷”一声就被推开了。
“在那!”
“散开!”
“码的散开!”
“红旗社解散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滚开!”
“给我滚开!”
“踏平红旗社,活捉王敬章!”
……
“快跑”
“啊”
“不是!我不是红旗社的”
“别打!”
“我的腿啊啊”
“呜呜呜”
……
“萧副处长,大事不好了”
孙健没有敲门就闯进了萧子洪的办公室,对着懵然的萧子洪说道:“生产车间那边出事了!”
萧子洪“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瞪着孙健看了一眼,有些慌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随后走向窗边。
跟李学武的办公室一样,站在他办公室的窗边也能看见生产区的情况。
同样的是,自从在李学武的办公室用过望远镜以后,他自己也准备了一副,学着李学武监察全厂。
萧子洪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七车间门口的情况,却是看不见车间内部发生了什么。
好在孙健了解的充分,在他观察生产区情况的时候给他做了详细的汇报。
“红旗社在七车间聚会,有人告到了工纠队,包括东风在内的工纠小队出动了三百多……”
“人员呢?有没有危险?!”
萧子洪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个,东风和红旗的对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这样的情况根本就在预料之中的。
可对峙和争斗不能出现伤亡,这是保卫处的底线,一旦过线,那保卫处就要出手干预。
他是想从孙健的口中听到无人员伤亡的话,很可惜,孙健焦急和无奈的脸色已经打碎了他的奢望。
“监视人员初步判断,多人重伤,轻伤二十几人,其他人都跑散了,厂里现在没人再敢说自己是红旗社的了”
孙健抿了抿嘴唇,看着萧副处长紧皱的眉头,缓了缓,又继续说道:“因为在车间受限空间内,所以出现了拥挤和踩踏情况”。
“王敬章呢?”
萧子洪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很生气,可他没机会发脾气,现在处理这件紧急情况要紧。
“王敬章……”
孙健皱眉道:“他最先跑的,可最后也被抓住了,监视人员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被稻草绳捆着,脑袋上带着纸篓,被一个叫刘光天的人摔在了划线平台上,情况还算好”。
“码的!祸害!”
萧子洪难忍一贯的儒雅,爆了一句粗口,扔了手里的望远镜对着孙健问道:“跟领导汇报了嘛?”
“汇报到了程副厂长那”
孙健皱眉道:“程副厂长说请保卫处妥善处理”。
萧子洪看了孙健一眼,他做的并没有错,保卫处是归董文学管理,可在轧钢厂,紧急情况当然是要跟程开元汇报。
不过程开元的回复并不能让萧子洪满意,可这个时候再给董文学打电话是有些晚了的,也不大合适。
所以,这个锅真得他自己背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憋气,李学武为什么早不培训、晚不培训,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外出培训。
关键是他想到了上周处里的工作计划,即便是这一周李学武不去培训,他也有好多工作要外出。
重点是,李学武有计划去钢城检查工作的,这口锅如何都是自己的。
副处长没有选择权的嘛!
萧子洪拳头抵在办公桌上,对着孙健说道:“既然情况紧急,那就启动应急预案,同保卫科和消防科说,就按既定预案执行”。
“对了!”
萧子洪又点了点要离开的孙健叮嘱道:“告诉厂医院,一定要尽最大能力去完成救护任务”。
“是!”
孙健答应一声,急忙往出走,同时在内心也思考着这件事对轧钢厂、对保卫处、对他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影响。
这个时候多想一点,王敬章一定是完蛋了,张国祁借东风上位,这一次重新回到轧钢厂的管理序列,再加上管委会的成立,风起云涌。
其实轧钢厂的红旗社人员还是很多的,今天被王敬章叫到七车间的仅仅是骨干力量。
他有想过,如果要去突击李怀德,人多了没啥用,楼上又施展不开。
六十多个人正合适,便于管理,也好控制,重要的是保密。
可问题就出在于,他觉得不能被信任的人反而不是告密者,觉得手拿把掐的人,偏偏就是推他下地狱的元凶。
如果他召集了全部红旗社的人,那今天东风还真就不敢轻易来七车间搞他。
可事情就这么的现实,他怕泄露消息,找了最可靠的人,最可靠的人告了密,东风那边知道他们只有六十多人,还能饶得了他们?
也不能错过这个干掉王敬章的机会啊,他太招人恨了。
早在王敬章瞄准李怀德的时候,李学武陪着李怀德下楼,送他下班,回头就点了张国祁的名。
张国祁记得很清楚,李学武从未有过的严肃和狠厉,手指点着他的鼻子告诉他:每多让王敬章蹦跶一天,李副厂长对你的失望就会增加一分,想想你在领导那里的信任有多少天可以削减的吧。
这道减法题张国祁很迷糊,也很清醒,他迷糊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王敬章,狡兔死,走狗该如何存世。
清醒的是,他很明白自己在李怀德那里的信任程度没有多少,甚至禁不起什么考验。
那为什么李怀德会用他,还让他掌握了轧钢厂里这么重要的位置呢?
很简单,这件事需要一个豁得出去的人去做,再一个就是有李学武的保举。
两个原因都很关键,豁得出去的人有的是,这个时候不缺乏有勇气的人,可他们都缺一个贵人。
李学武就是张国祁的贵人,他有些怕李学武,尤其是李学武翻脸的时候,点着他的鼻子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能和颜悦色鼓励你,能关键时刻拯救你,能危急时刻点醒你,这样的人你怕不怕?
关键是李学武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他摸不清李学武的脾气,所以心存畏惧。
就像金渐层盯着你一样,你不知道他吃饱了没有,会不会在下一刻拿你当午餐,或者加个餐。
房立宁和傅林芳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尤其是两人提供的一些消息,以及关于王敬章在对待那些异己分子的恶劣证据,都是压倒王敬章的必胜法宝。
管委会下达的取缔通知,就是张国祁请示下来的,逼着王敬章狗急跳墙,他好关门打狗。
机会一出现,他丝毫没有犹豫,充分信任了房立宁和傅林芳,一举将王敬章带领的红旗社扫除。
他相信,今日过后,红旗社今天参与活动的人,以及没参与活动的人都不敢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而随着大学习活动的展开和深入,红旗社也终将成为历史,无声无息的自然消亡了。
轧钢厂里只有一个活动组织团体,那就是管委会。
而管委会下面只有两个正式的组织,那就是工纠队和文宣队。
前段时间文宣队出力最大,同红旗社打擂台,为管委会成立做宣传,维护大学习的正面形象,现在也该轮到工纠队出一把力了。
说到出力,工纠队这一次最露脸的当属张国祁的头马刘光天了。
这小子膀大腰圆,在车间里锻炼的胳膊劲也足,关键是跑的飞快啊。
四合院草上飞不是白叫的,他爹扔出来的火钳子都打不着他,你就想他得跑多快。
就王敬章那小体格子,都没跑出三十米远去,就让他给追上了。
拎着王敬章跟拎小鸡仔似的,哐当一下就给摔划线平台上了,给王敬章摔的没头没脸的,差点晕死过去。
后面对王敬章进行批评的时候也当属这小子吼的声音大,张国祁对他满意极了,不枉他带教了这小子这么久。
这种露脸的情况,刘光天的名字自然也就被保卫处在这边安排的监视人员给记住了。
所以孙健很明确的叫出了他的名字,虽然萧子洪现在暂时没工夫搭理他,可他的名字已经悄然上了保卫处的黑名单。
这样的人是重点管控对象,没毛病都得咔嗤你几下,有了今天的事,随时都能以治安管控的名义抓他。
重要的是,因为今天七车间的事,厂医院已经忙的热火朝天了。
“又来一个!”
“啥情况?”
“可能腿折了”
“打的?”
“八成是踩的”
“那其他部位呢?有没有大出血?”
“那谁知道,我碰他哪他都说疼,就会喊疼”
……
医院抢救室门前已经开始排号了,担架车上躺着好多哼哼唧唧的人,一个个的都没了在车间喊口号的风采。
即便要说有风采,那也是染血的风采。
工纠队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慌了,对面的人太多了,他们早没了抵抗的意愿,都想跑。
可大门被堵死了,小门就一个,有几个能跑得出去的。
所以了,现在医院急症室门口他们又聚在了一起。
说好的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嘛
抢救室可着最严重的来,断胳膊断腿的都得排队,稍微轻一些的都直接在处置室解决了。
等黄诗雯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房立宁很幸运的已经排到号了。
可惜的是,他没办法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自己推车边上哭,更没机会看到自己是怎么被推进手术室的。
腿折了不算大事,可他的问题有些严重,踩踏造成的骨折或者其他情况,一定会伴随着错位和血管破裂。
如果是主动脉破裂的话,那就大条了,他现在晕过去就是很好的一种证明。
所以黄诗雯赶到这里的时候只来得及见了房立宁进手术室前的最后一面。
她哭了,哭声很大,难掩周围疼痛的喊声,这哭声伴随着痛苦的喊叫,是那么的萧瑟和悲凉。
曾经她就想过这种激情的生活,青春不容浪费,否则后悔一辈子。
可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还没转正就吃了一个大亏,沉寂多日,这才幡然醒悟,认定了平淡的生活才是真。
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当她想要过平静生活的时候偏偏就不如她的意。
男友的倔强和不屈,让两人无可奈何地被时代的车轮卷动着、裹挟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房立宁没了,她还有机会原谅他嘛?她还有机会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嘛?她还有机会做他心爱的人嘛。
不,没机会了。
现在哭的好厉害的黄诗雯知道,她没机会了,她跟房立宁也没机会了。
就像时间不能倒流一样,她还在原地等着房立宁,可房立宁早已经走远了。
这么多天都不见房立宁来找她道歉,都不见房立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悔恨,来跟她承认错误。
没有,房立宁没有,依旧在红旗社,完成他那可笑而又可悲的梦想。
黄诗雯失望了,可是失望也忍不住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来这里看他。
就她所知道的消息,房立宁是在工纠队冲进七车间大门时,被红旗社那些慌乱的人群挤倒的。
房立宁长得矮,又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能在一群工人之间站立得住。
所以,他连一句求救或者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就被迫的喊出了那句“我的腿!”
要不是他喊的太大声,恐怕后进来的那些工纠队也不会发现他,并且第一时间进行了安置。
如果没有这些,没有站在后面指挥的张国祁认出了他,他今天非让人踩死在车间里不可。
黄诗雯撑着身后的墙壁站了起来,透过泪眼扫视着医院大厅,并没有发现傅林芳的身影。
她又不是聋子和瞎子,这段时间房立宁和傅林芳出来进去的,哪里能不知道两人有什么。
就算是那天房立宁的辩解和争吵,也没有打消她对恋人超常规关系的怀疑,并且与日俱增。
现在房立宁出了事,傅林芳人呢?
傅林芳比她要来的早一点,当时见到了还算清醒着的房立宁。
是房立宁告诉傅林芳不要在这等的,去找人保护她,或者找地方躲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去找张国祁对账。
现在厂里一定乱着,没谁会听他们的解释,两人只跟张国祁有联系,东风所有人都会认定他们是红旗的铁杆儿。
从张国祁所安排来送他的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给看出一二了,对方根本不想搭理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腿折了,性命垂危,说不定要揍他的。
也是他们冒头的太厉害了,红旗社所有针对东风的犀利语言都是出自他和傅林芳之手。
可以这么说,红旗社有昨天的声势,多一半都是他们的文字功劳。
他们对红旗的帮助越大,对东风的伤害也就越大,东风对他们的态度也就越恶劣。
今日之事,是偶然,也是必然,房立宁痛苦之余,早有考虑。
相比于精神层面的痛苦,身体上的还只是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他怕的是,自己有一天精神没有了可容身之处。
如果张国祁有良心,或者需要他们继续工作,还能给他们在红旗社所做所谓一个注解。
可要是张国祁翻脸不认人,这个时候过去就是送死。
所以跟房立宁见过面以后,傅林芳就去找人了。
她又能找谁,无非就是认识的这些,包括秦淮茹、李学武他们。
黄诗雯找不见傅林芳的身影,埋怨的是她没有仁义,不在这里照顾房立宁,怨恨她不知廉耻,自己堕落了还拉着房立宁。
等她跑出医院去找傅林芳算账的时候,傅林芳也在秦淮茹的拒绝后,躲到了楼上。
张松英望着上楼的身影,皱着眉头对秦淮茹问道:“你为啥要帮她呀?”
说着话扯了扯嘴角,扫了一眼门外的动静,这才又继续说道:“要是把火引来招待所怎么办!”
“你以为咱们不帮她就能置身事外了吗?”
秦淮茹无奈地捏着额头,她刚才拒绝了傅林芳的请求,因为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记得李学武对她的叮嘱,轻易不敢触及厂里的事。
同时,她也帮着李学武拒绝了傅林芳,傅林芳求她帮忙消除以往的影响,她没有这个能力,李学武有。
可李学武不在轧钢厂,只能通过沙器之联系对方。
现在厂里有人不愿意李学武回来,更不愿意李学武搀和这里面的事,所以没谁会真的去求到沙器之。
李学武显然也是不想触碰厂里的腌臜事,外出一个月正合适。
这世上从来都是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李学武的影响力已经很大了,上面那些人恐怕都很愿意李学武“消失”一个月,缺席这场重新分蛋糕的“盛宴”。
帮傅林芳,就等于间接插手东风和红旗的事,就等于李学武要下场,她怎么敢给李学武找麻烦。
所以,秦淮茹很明确地告诉了傅林芳,你要安全,自己去楼上开个房间躲起来,其他的无能为力。
终究是招待所的人,有这么几天的同事之情,秦淮茹也算仁至义尽了。
要真依着张松英的脾气,她可狠不下来这个心。
张松英也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依靠着吧台,看着有些空荡荡的大厅,念叨着:“要真是这么闹下去,咱们这生意也就甭做了”。
“还惦记你的生意呢,命都要没了!”
秦淮茹嗔了她一句,伸手点了她的脑门,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平安无事才是真”。
“我知道了”
张松英看了一眼招待所的大门,那里虽然没关着,却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门,帮她们避免了危险。
这些天红旗闹,东风也闹,厂里都不得安宁,她只盼着红旗倒下了,东风也消停消停。
虽然在这里是安全的,可那人不在,她们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尤其是看着傅林芳慌张与无奈,她和秦淮茹更加的珍惜招待所的工作。
因为厂里乱着,外面又开始全面进入大学习活动,所以厂里的外来客也少了,住宿的没有,工人们都不愿意晚上出来了,这招待所的业绩就有所下降了。
往日里喧闹的游泳场都安静了不少,那边玩水的都是些小孩子们,没心没肺的。
张松英慵懒地看着窗外的大太阳,热的不想动弹,烦心事饶的她没精神。
“真想来一场大雨啊,好洗洗这污秽……”
什么叫言出法随啊,什么叫一语成谶啊,什么叫许的心愿都会灵啊
周五,从天没亮这雨就开始下,哗啦啦的一直下到了中午。
这天还是没见晴,阴沉沉的,乌云压的很低。
雨停了都没一个小时,就又开始下了起来,而且比上午下的还要大。
老话儿说这雨都下冒烟儿了,今天这场雨就是这样。
地表的温度高,下来的雨温度低,再加上城市热岛效应,很快形成了雨雾。
傅林芳躲着人堆儿,等中午饭点过了才下了楼,就是想着吃个清静饭。
食堂那边倒是得了秦淮茹的嘱咐,给她留了饭菜,可等她端着碗想要去食堂去吃的时候,却是“好巧”正好遇到了张国祁进门。
“嘿,这雨下的啊连成片儿了”
张国祁收了手里的雨伞,往门口放着的花盆里控了控,这才挂在了门上。
跟迎过来的小金笑了笑,脱了身上的雨衣,又示意了脚上的雨靴,说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小金却是笑着回道:“您客气了,张主任,您这防备的可够齐全的,风雨不透啊”。
“哎”
张国祁笑呵呵地说道:“要说风雨不透,还得是你们招待所啊”。
“您说笑了”
小金看了张国祁一眼,随后示意了办公室方向,问道:“饭点都过了,我跟张所说一声,叫食堂给您开小灶啊?”
“甭麻烦了,我吃过了”
说着话,点了点小食堂里愣住的傅林芳,说道:“我来找你们傅所长有点事”。
“哦”
小金看了一眼食堂里坐下的傅林芳,眼珠子转了转,微笑着说道:“那您忙,我去给您沏杯茶”。
“好好谢谢小金了”
张国祁笑呵呵地看着小金转身,这才迈步进了小食堂,目标很明确地走到了傅林芳的桌前。
也没说客气话,直接坐在了傅林芳的对面。
“小傅啊,才吃饭?”
张国祁笑了笑,说道:“我昨天还让人找你来着,没想到你回来上班了啊,他们还跟我说你不在这来着”。
“额……昨天我去同学家了”
傅林芳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看着张国祁的眼神往办公室方向瞟,就知道他在说秦淮茹和张松英。
张国祁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昨天找傅林芳和今天找傅林芳都是一个意思,并不妨碍他的工作。
傅林芳又不是消失不见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怎么样?你还好吧?”
张国祁看似关心地打量了傅林芳几眼,微笑着说道:“房立宁的事我看见了,医院那边我也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说着话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了,好似随意地又说道:“只要跟我做事的,我从来都不会让他吃亏”。
傅林芳只觉得这桌上的饭菜难以下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胁?
还能是什么,又要用他们,又不放心他们,给了甜枣,自然就要再给一棒子。
她早就跟房立宁说过,给王敬章卖命,跟给张国祁卖命都是一样的,他们两个都不是啥好人。
真要是好人,也闹不出来这么多的事。
当时房立宁认死理了,不听她的劝,只说王敬章倒了,张国祁为难他们也没用。
可傅林芳现在觉得房立宁真的错了,他们算是从屎窝挪到尿窝里了,该受得罪,丝毫没有机会摆脱。
尤其是张国祁的笑容,比今天的天气还要糟糕,阴冷。
看着傅林芳不说话,脸色苍白,张国祁微笑地伸出手拍了拍傅林芳放在桌上的手。
而当他的手触及对方手背时,傅林芳好像被蜜蜂蜇了,被毒蛇咬了似的缩了回去。
“对……对不起”
傅林芳也看出张国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有些忐忑地道了欠,手却是不敢再放桌上了。
张国祁的眼睛眯了眯,笑容更深了,嘴里大度地说道:“没关系我也是关心你罢了”。
说着话人已经挪了屁股坐在了傅林芳旁边的位置上,手还搭在了她身后的椅子靠背上。
“你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嘛,王敬章昨天都招了”
张国祁义愤填膺,感同身受地说道:“他真是个混蛋,怎么能对你,对小房做出那些事呢,他有今天的下场,当属活该,罪有应得”。
“他……”
傅林芳听张国祁提起她的梦魇,不由得问道:“他会被处理嘛?”
“当然!”
张国祁故意瞪了瞪眼睛道:“无论是昨天那件事,还是你们提供给我的证据,势必会将他打落到底的”。
“你瞧,我这不是刚跟领导汇报完,就来看看你们嘛”。
说着话,轻轻拍了拍傅林芳的胳膊,扫了一眼对方靓丽的容颜,微笑着说道:“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也很愤慨他的这种行为,都是我的错”。
在傅林芳惊讶的目光中,张国祁悔恨地说道:“我要是早一点看出他的真实面目,早一点出手,也不会让你们遭受这份苦难了”。
“您快别这么说!”
傅林芳感激地看着张国祁,言语认真地说道:“我们还是要感谢您的支持和帮助的,没有您,我们跳不出他的魔窟”。
“哦!呵呵”
张国祁微笑着看了看转过头来的傅林芳,开口说道:“你这是真心话?”
“当然”
傅林芳被张国祁的眼神烫了一下,赶紧转过头,看着面前的食物,不敢再多说什么。
本来是打算恭维张国祁两句,好把他快快送走的,可现在看来,对方也盯上了她。
尤其是接下来张国祁所说的话,更是让她直呼自己命苦。
“不要有压力嘛,你们现在是我的人,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张国祁用搭着椅背的手轻轻拍了拍傅林芳的肩膀,好像是在搂着她一般。
“你们在红旗社所做的宣传工作就很好嘛,来东风,来文宣队,我都是可以安排的,只要你们听话”
傅林芳只觉得浑身冰冷,肩膀上的那只大手,好像毒蛇一般吐着芯子,在盯着她。
听话?
什么意思,听什么话,听谁的话,要做什么……
傅林芳只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重新掉进了魔窟。
张国祁在她耳边说了王敬章招出来的,关于她的情况,她们家,她父母的情况。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威胁,就是想要控制住她,成为第二个王敬章,那她不是重新掉进魔窟又算是什么!
她有拒绝和选择的权利嘛?
可笑,恐怕她这边只要拒绝,或者说出顶撞对方的话,那今天晚上父母就得远走,说不定就是永别。
还有,自己的那些事恐怕也会被宣之于众,再没有她的活路。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心如死灰。
送茶过来的小金瞥了一眼傅林芳,满眼的鄙夷,话都没招呼她一句便走了。
这边张国祁的惺惺作态,以及傅林芳的委曲求全,都被招待所的这些人看在了眼里。
她们不想问傅林芳到底在顾忌什么,她们只知道傅林芳在祸害自己。
以前拎不清就算了,都正式上班了,还摆不明白自己的位置,这得是多无知。
即便是家庭拖累,可这个时候自己不送上把柄,谁又敢拿她怎么着。
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回头路了。
阴沉的天,遮蔽了多少丑恶,也遮蔽了小食堂窗外那双充满仇恨和怨怼的眼神。
房立宁至今未曾苏醒,傅林芳却是投了新的靠山……
“嚯!这是谁写的?”
“不知道,别不是东风吧”
“不可能!红旗都没了,东风还吹什么风”
“那这是谁写的?这事儿可够花花的!”
“就是不知道真假,恐怕真的层面大一些啊”
“岂止啊,我听服务处的人说啊……”
……
大雨还在下,可各个车间、机关楼公告栏、各单位进出门黑板上都被贴了最新的白纸黑字。
题目是《傅林真芳?》,内容就是傅林芳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包括从保卫处跳槽、为了当股长好在毕业的时候定级,靠了王敬章。
被抛弃在招待所,不知道感激,再次背弃了李副处长的好意,重新搭个了王敬章,在红旗社做了丑事。
不知羞耻,叛了红旗社又靠上了张国祁,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的人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上。
厂里下午最热闹的话题就是这个了,比昨天七车间的那个话题还要热烈。
你说哪哪打架了,大家最多议论一会儿,可只要涉及到颜色这事,永远都是热门话题。
尤其是一个女大学生,事迹贯穿了整个东风和红旗社的发展和竞争,到今天的尘埃落定,真有股子戏剧性。
尤其是张国祁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桥段,更是让众人议论纷纷。
甚至李怀德都知道了,把张国祁叫过去臭骂了一顿,说他事情办的不咋地,尾巴翘的高。
原本答应给他的岗位现在悬空了,李怀德气不消,这件事没完了。
从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张国祁就让人去清理那些文字,同时安排人去找,到底是谁干的。
事情都发生多长时间了,到最后找到是黄诗雯所为,可张国祁也不知道去哪找这个人了。
服务处办公室那边当然找不到,没人知道为啥黄诗雯会贴这些东西,张国祁都满头雾水。
他很确定,自己跟这个黄诗雯没有关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那种。
还有,从对方大学生身份上来看,就算是跟房立宁和傅林芳有关系,可也不至于攻击他啊。
关键是从调查来的信息看,黄诗雯并不参与任何大学习活动,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国祁最近心累脑累的,头顶已经见亮了,蒲公英早就飞走了,剩下几根茬子在那晃悠着,并不能遮盖头皮。
他现在使劲挠了挠脑瓜顶,想破了大天去,也想不到他到底哪得罪这个黄诗雯了。
下班后他也是同工纠的人确定所有的文字都清除了,这才皱着眉头上了车。
大雨依旧,厂里好像因为这场大雨,或者红旗社的消失,正在慢慢恢复宁静。
就像大家期盼的那样,最好管理和生产秩序也慢慢的恢复,最近闹的大家都烦。
黄诗雯并没有消失,她就在房立宁的病房里,手握着房立宁的手,诉说着今天看见的、听见的,和她帮房立宁报仇的事。
护士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有些害怕地躲了了出去,夜晚的病房里只剩她一个人陪着房立宁。
她当然还是喜欢房立宁的,虽然他其貌不扬,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都是这该死的风波闹的,他们本该过平静而又幸福生活的,远离喧嚣和吵闹,没有纷争和争吵。
黄诗雯不知道自己对房立宁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可她就是不能原谅造成房立宁这幅模样的人还逍遥在外。
她可以原谅房立宁的错误,但无法放过拖他下水的傅林芳。
今天的事她丝毫没有后悔,现在只觉得爽快,她现在才有心情好好地陪着房立宁,等着他苏醒。
周六,清晨。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天微微亮,黄诗雯从病床边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房立宁,微微一笑。
“早上好”
亲昵地打过招呼,黄诗雯走到窗边,拉开洁白的窗帘,看一看雨后的清晨。
可当她望向窗外,大树上吊着的分明是……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