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没跟着回来?”
“没,还有几个项目需要技术跟进”
李学武喝了一口茶,看向斜对面坐着的丁自贵,问道:“找老夏有事?”
“嗨我能有啥事”
丁自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便看见李学武的眼睛微微一眯,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就算是要发牢骚,也不能当着李学武的面说这个,更何况是今天这么忙的情况下。
“咳咳”
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道:“是厂机关办公制度变革的事,月初不就在催了嘛”。
“嗯”
李学武低眉垂首,又端起茶杯,听着他往下讲。
丁自贵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给自己的讲话找着节奏。
“因为机关组织结构的改变,李主任昨天跟我说了一下,想要尽快出台相关管理办法,加快推进办公制度变革”。
“你是什么想法?”
李学武微微皱眉,问道:“是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修改,还是重新搞?”
“当然是延顺前面的计划”
丁自贵坐直了身子,解释道:“领导的意思是,要着重考虑到各组组长的管理权限,充分发挥管委办的协调职能……”
李学武听明白了,丁自贵说的根本就不是办公制度变革的事。
老李着急从羊城回来,这是要动刀子了。
前期处室改组,就已经有了限制副主任,摊权到处级的意思了。
不知道在羊城期间厂里出了什么问题,他又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就要开刀。
说是要着重考虑到各组组长的管理权限,那就是要彻底分副主任的权,给各组组长和副组长了。
可各组组长、副组长又能掌握到多少业务和组织管理范围,最后还不是李怀德一个人说了算。
轧钢厂这一次组织结构变革,看似权力集中化了,可实际上是分散化。
老李的业务能力就是个处级干部水准,但在组织管理能力上,绝对是个人才。
什么叫充分发挥管委办的协调职能啊?
就是特么将各组分散开的职权用管委办串联起来。
说副主任还有管理权,可李怀德随时都能通过管委办管理到具体哪个部门。
而各组组长和副组长的职权被加大,你说人心还能拢得住嘛。
李学武看了丁自贵一眼,知道这老小子感觉到事情不妙,上自己这找辙来了。
“在羊城脚不沾地的忙,我都忘了跟家里打听情况了”
“怎么样?”
李学武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示意给他,见他摆手拒绝,塞回去一根,自己叼了一根点了。
“家里没啥事吧?”
“嗨挺好的”
丁自贵看了李学武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是随意地说道:“李主任不在家,程副主任负责主要工作,能有啥事”。
“那就好,好就好”
李学武了然了,原因出在了程开元的身上。
在羊城期间,他跟轧钢厂这边也不是断了联系,每天沙器之都会打电话回来。
可终究保卫处科一级能接触到的情况是有局限性的。
厂里其他处级、副处级干部当面跟他聊这些事还有可能,通过第三方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李学武他自己也不会做这种傻事,掉价又危险。
所以李学武了解轧钢厂着半个月以来保卫组的情况,了解相关业务的进展,更能协调到厂机关各部门、分厂来支援羊城的工作。
但是,在组织日常关系上,终究是有了断层的,功课落下了,就得补。
沙器之从昨天回来就跟着他一起忙,都没时间来收集这些情况。
这会儿他把接待访客的工作协调给了综合办主任孙健,自己去办这件事了。
正事要紧,可领导不能瞎了,更不能聋了。
李学武嘴里说着好,可眼神跟丁自贵交流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哦,对了,我跟领导申请在经济贸易领导小组办公室下面成立一个对外贸易管理办公小组,这件事领导同意了”。
“这是好事儿啊”
丁自贵抬了抬眉毛,说道:“咱们厂以前可没接触过对外贸易,应该有个对外管理的部门负责协调”。
“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学武弹了弹烟灰,道:“领导比较关心这件事,抓在手里的鸡不能再飞了,落在锅里才行”。
“管委办这边没问题”
丁自贵点头道:“你要人随便点,要支持我来找领导协调”。
“嗯,等你这句呢”
李学武使劲抽了一口,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我准备让器之牵头搞一下,找几个会外语的,对外贸有一定工作经验的”
“结合一下华清在厂实习的学生,我看还可以挂一块管委办对外协调办公室的牌子”。
“哦”
丁自贵听见李学武这么说,嘴里应着,端起茶杯掩饰着思考。
两人这话题聊的也是稀碎,左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外人听的迷糊,他们倒是心知肚明的很。
“我没有意见”
丁自贵放下茶杯的同时,也点头附和了李学武的意见。
“那就把办公地址放在三楼吧,挨着管委办,好办事”。
“都行啊”
李学武手扶着膝盖站起了身,走到办公桌旁按灭了烟头,回头对着丁自贵说道:“办公制度变革的事既然李主任交给了你,我就不发表意见了”。
在丁自贵有些皱眉的目光中,李学武又说道:“不过我建议你征求一下谷副主任的意见”。
“谷……哦”
丁自贵微微侧目,思考着李学武话语中的含义。
李学武点了点对方,提醒道:“谷副主任长期在组织部门工作,对干部管理和组织协调方面有很多经验可以学习”。
“你看我”
丁自贵一拍自己脑门,使劲一瞪眼睛,笑着说道:“这不是……哎呀,了然了然!”
“呵”
李学武也是轻笑了一声,靠坐在了办公桌前面,调侃道:“我在羊城忙懵了,你在家也忙懵了?”
“哈哈哈”
丁自贵自嘲地笑了笑,摆手道:“你还别说,我真是没闲着”。
他诉苦道:“以前骂老徐是头肉驴,现在轮到我自己了,终于知道办公室的苦了”。
“都一样”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结构变革带来的影响还在继续呢”。
他指了指身后,道:“保卫组这边的工作我都还没理顺,一脑门官司”。
“嗨,谁说不是呢”
丁自贵听出李学武话里要送客的意思了,站起身,感慨道:“一个组都够你忙活的了,现在还要兼着管委办的工作,唉”
“所以请丁组长多照顾呢”
李学武笑着送了他出门,边走边说道:“今天下午约了玻璃厂的领导,谈玻璃钢厂合作的项目”
“明天上午要去京城电视机厂,协调电子工业、电气系统与通讯系统的合作”
“明天下午,机械二厂要来谈发电机、发动机以及变速箱生产线机械采购的问题”
他拍了拍丁自贵的胳膊,道:“我这边的时间实在是紧,还有其他工作得干,你老兄可不能说我是吃干饭的”。
“这不是笑话嘛”
丁自贵笑着说道:“轧钢厂里的干部手扒拉挑,你要是吃干饭的,那我饭都吃不上!”
“哈哈哈玩笑”
李学武笑着打了个哈哈,一直送他到了楼梯口,又说了协调船厂和食品工业的工作。
老丁这个人心眼子比较多,但为人还是很仗义的。
就算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在这个时候,他也是不敢跟李学武来劲的。
包括李学武提出让沙器之兼了对外协调办公室的工作,他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里面李学武自己说话也好使,可毕竟要人要物的,都是从管委办里出,没有他点头,沙器之干工作也不自在。
扶自己的秘书上马,这种事在机关里屡见不鲜。
更何况沙器之确实有这方面的能力和资历,李学武这么安排并不算是任人唯亲。
而在办公制度变革这件事上,李学武先是没给他好脸色,后来也没答应他帮忙,可点了谷维洁的关系。
最后送他出门的时候又把接下来的重点工作跟他汇报了一下,面子算是给了足足的,他有啥可恼火的。
李学武在管委办,无论是组织工作,还是业务工作,都是直接跟李怀德对接的。
就算是以前,丁自贵也不敢在李学武的面前拿大啊。
现在别看他是正的,李学武是副的,可真要较真儿,他这正的也得听副的。
你这正的才管几个频道啊,李学武这副主任可是直接兼了所有项目管理办公室的副主任。
尤其是栗海洋在汇报领导行程的时候,特意点了这些都是李副主任定的计划。
连特么李怀德干什么他都能管,你说谁还能管着他!
当然了,李学武主动跟他汇报工作,不仅仅是尊重他,也是工作需要。
人无论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对待工作和同事,都要以互相尊重,互相帮助的心态去相处。
你说李学武位高权重了,可他现在的级别就是副处,年龄卡住了他的进步,这就是现实。
如果他飘了,自然有人会给他下绊子,让他掉下来,到时候可能摔的更惨。
所以李学武时刻记得自己是谁,该争利益的时候要争,该懂礼貌的时候要讲。
否则,人家该说你年轻人不讲武德了!
“联系一下造船厂,我要跟徐主任通电话”
沙器之一进门,便见领导在跟孙健主任交代工作。
他拿了门口茶柜上的暖瓶,同走出来的孙健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去了领导办公桌旁。
“领导,要开灯嘛?”
“嗯”
李学武正低着头批文件,听见沙器之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了窗外。
天色阴沉沉的,还刮着邪风,呜嗷作响。
沙器之一便续着热水,一边说道:“好像要下雪,外面降温的厉害”。
“是嘛”
李学武看了看他,问道:“这半个月下雪了吗?”
“应该是没有”
沙器之去门口送了暖瓶,同时开了屋里的灯,道:“我爱人只说冷了两天,又升温了,不知怎么,今天又变了天”。
“十月末了啊”
李学武念叨了一句,随后低下头,将手里的文件批完。
“以后暖天少了,天越来越冷”。
“说是呢”
沙器之听出了领导话里的含义,也是意有所指地说道:“冷倒是无所谓,就怕刮邪风”。
李学武没说话,抬了抬眼皮,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沙器之去试了试暖气的温度,见已经供暖,走回来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汇报道:“居民区项目停工了,内部装修还在做”。
“谷副主任正在协调第三批房屋建设方案,说是要一起上马七套,争取在五月份完工,明年底彻底解决贫困职工住房难得问题”
“人事处完成了一批二次的职工招录计划,组织协调工人流转,一部分已经去了钢城和营城”
“一批三次的招录工作已经开始,储副组长安排纪监办公室跟进,监督执行选录工作……”
他嘴里的语速很快,但咬字很清晰,让李学武听的很真切。
就像速读新闻似的,把轧钢厂近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按照时间顺序梳理清楚,汇报给李学武听。
李学武一边看着文件,一边听着他讲,手里还时不时的签署意见。
直到沙器之说起了程副主任在生产会议上的讲话,他的笔才停了下来。
“程副主任着重强调了生产与变革的相互辩证关系,在生产劳动中总结变革经验,实践大学习活动优秀……”
李学武越听越不对味儿,程开元想干什么?
难道老李放下屠刀就真的以为他能立地成佛了嘛?
现在李怀德选择隐忍,那是自己给他画了一张大饼,让他在争斗和发展之间做出了最优的选择。
程开元讲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是想开倒车,把老李重新拖拽进争斗的泥潭里嘛!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学武就知道外面的风不停,厂里的这些人的心就定不下来。
程开元在杨元松在的时候不动手,选择了这个时间。
上不上,下不下,如果没有必胜的决心,那就是没事找抽型的。
老李说去上面协调项目相关工作,也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
拿成绩表功,稳定了上面,回头可能就会来收拾他。
刚特么安稳两天,轧钢厂又要出事。
其实这种反馈李学武早有预料,尤其是进入到十月末,形势的变化放缓,必然让有些人以为看到了大势。
他们当然是想在风波中谋求利益,可前期觉得形势太过危险,不敢下水。
现在嘛……
依李学武看来,这些人就是傻子,跟后世跟风买房那些人有何区别。
该挂的风已经刮过了,现在的风向看似明确又强劲,实则已经没了翻天覆地的可能。
再有,既得利益者如李怀德这些人,怎么又允许自己成为历史。
这件事看来麻烦了
“厂里是什么反应?”
李学武打断了沙器之的汇报,敲了重点让他回答。
“邝组长那边听说很恼火,连开了几个会议强调工作纪律”
沙器之看着李学武,道:“主管生产工作的副组长陈叔毅提过在生产车间成立大学习活动基层小组的建议,但被邝组长否了”。
“这件事最后被汇报给了谷副主任,谷副主任又交代给了主管组织工作的殷副组长协调”
“现在这件事还拖着,殷副组长迟迟没有给出确定性建议,尤其是在邝组长反对的情况下……”
“我知道了”
李学武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起了文件。
沙器之则是恢复到了刚才速度新闻的状态,只要领导不具体问的,都是概述。
说了能有十多分钟,办公室主任孙健走进了办公室,看见沙器之正在汇报工作,就没往里走。
他站在门口位置给李学武提醒道:“领导,营城造船厂的电话叫通了,马上接过来”。
“好”
李学武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招招手,叫住了他。
“有个工作安排一下”
见孙健走了过来,李学武靠坐在了椅子上,点了点沙器之道:“器之接下来需要负责对外贸易办公室的工作,你来安排一下”。
“是”
孙健先是答应了一声,在看过沙器之平静的表情过后,便知道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综合办的工作……还有”
他故意迟疑了一下,随后问道:“秘书岗您有什么要求吗?”
“只是兼管”
李学武手里的钢笔轻轻敲了敲桌子,看了他一眼,道:“综合办这边的工作还得拿起来”。
孙健的问题很巧妙,李学武的回答也很意外,让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沙器之那边。
沙器之在火车上就被领导谈过话了,依着他本来的意思,当然是不想这么早的离开秘书的岗位。
可是李学武点了他的年龄,又提到了他几个月前的提级。
这个时候外放其实是最好的时间,到了十二月,年终总结开始,干部调岗就难了。
还有,沙器之珍惜跟在李学武身边学习的机会,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能力和见识。
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需要磨练心性,他都三十了,再不出头,就出不了头了。
以保卫组综合办副主任的身份,兼管对外贸易办公室,同时挂对外接待办公室的牌子,这个过度是十分难得的。
他当然不可能长时间处于这种跨部门兼职的情况,这可跟李学武的情况是两码事。
兼管就意味着精力分散,没有绝对的控制能力,那就是扯淡。
沙器之必须在短时间内,充分利用自己的人脉和积累,借助对外贸易办公室的跳板,把自己的能力尽可能的表现出来,给所有人看。
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他需要做好保卫组综合办副主任交接的准备,外放就意味着这个岗位不是他的了。
还需要帮助接手李学武秘书工作的新人熟悉领导工作节奏,让对方跟自己跑起来,达到同一个节奏。
最后就是以一个绚烂的成绩,让那些质疑领导提拔他的人闭嘴,大大方方地接管一个正科级单位。
做秘书工作的,基本上都是要有这个过程的。
如果跟的领导近段时间有进步的可能,还有留下来的必要。
可李学武的年龄线已经卡死了,三两年内没办法在级别上进步了。
所以他现在接着这股东风走,是最合适的。
孙健为啥看了他两次,完全是出于羡慕和嫉妒啊。
当初从厂办副主任的岗位上下放,到了保卫处担任综合办主任,说是完美地一跳。
可谁跳谁知道,这里可不是糖罐子,苦窝还能说得上。
如果当初杨厂长也给他一个平台做缓冲,借助几个项目跳一下,何至于给处室领导当办公室主任呢。
他这不叫外放,叫下放,说是无奈之举也可以。
毕竟当时杨厂长的处境也不是很好,大厦将倾,能给他这个待遇已经很是不错了。
说不羡慕是假的,当初他是厂长秘书,意气风发,青年才俊,一时无两。
沙器之呢?
他们都是一般年龄的人,自然对彼此都有个了解。
这人换了好几个岗位,在哪个部门都不吃香,最后坐了冷板凳,如何跟他比啊!
现在呢?
他还是正科,可三个月以后,沙器之就要完成人生逆转,跟他一样,也是正科了。
可不就是嘛,三个月以后,那都是六七年了,沙器之可以按照条件晋升了。
到时候两人都是正科,可正科也有对比的。
要论未来发展,你说于德才是从综合办主任的位置上提副处,这个没法辩论。
于德才本身就在副科的位置上熬了许多年,上面有董文学照顾,在李学武这里又是尥着蹶子的卖力气。
当时李怀德需要人支持,李学武不推他上位,推谁上位?
天时、地利、人和,于德才都占到了,否则你以为一个综合办主任这么容易进步的?
于德才不是偶然,是必然。
可他呢,他可没有于德才的天时、地利、人和。
首先李学武对他的态度绝对没有问题,可刻板印象永远套在了他的身上。
他脑门上刻着一个杨字,永远都别想摘下去。
除非在大学习活动上揪了杨凤山的辫子。
可这么做他的心难安,别人又会怎么看他。
至少李学武这里就容不下他,这个问题无解。
再看沙器之,外面的正科,绝对是一方“诸侯”了,有相对独立的领导权限,又能锻炼出成绩,他又如何能比。
这个时候没人会去考虑沙器之在对外贸易管理办公室的位置上折戟沉沙。
为什么?
因为这是李学武管理,李主任视为企业集团化的推进剂。
在轧钢厂,他们两个人确定支持的项目,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有李学武在,做出成绩的沙器之还能发配到边边角角去?
你看大山沟里的魏同,以前就是个治安员,现在也已经是副科干着正科的活了。
作训科是正科,可科长却是副科,不是高职低配,那是低职高配,妥妥的“自己人”待遇。
就看此种种,就知道秘书工作有多难了,跟赌博没什么两样。
赌赢了,就是沙器之,他虽然不至于赌输了,可也是后路被斩,前途茫茫了。
从李学武办公室里出来,听着领导讲电话的声音,孙健拍了拍沙器之的胳膊,悄声道了一句恭喜。
都是职场老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工夫早就练到家了。
沙器之也很谦虚,笑了笑,道了一声谢,同时也提到了领导秘书人选的问题。
“你在领导身边”
孙健拉了他到办公室,问道:“领导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咱们是做服务的”
还没等沙器之回答,他又补充道:“秘书人选更是关键,领导不说,你心里不能没有数”。
刚才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李学武并没有给出具体答案,他再想问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是营城造船厂那边打过来的,他也就没机会再问。
这会儿沙器之也听懂了孙健的意思,递了烟给对方,道:“领导选秘书,从来不看出身背景的”。
这话倒是真的,孙健看了沙器之一眼,眼前不就是个例子嘛。
“刚开始选我做秘书,也是领导刚接触保卫处的工作”
沙器之解释道:“现在自然不用再找我这般岁数大的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看还是年轻一些的合适,至少体力够用”
“这半个月跑下来,别说我遭不住,我爱人那边都嚷着家不要了,累她一个人”。
“你要是岁数大,我算什么”
孙健好笑地说了他一句,随后点头道:“不过出差对于咱们人到中年来说,还真是个负担”。
“唉”
沙器之苦笑着解释道:“我老家在乡下,就跟爱人支撑着家,半个月不回去,真受不了”。
“理解”
孙健吐了一口烟,点头道:“都这样,以前我爱人也老说我顾头不顾腚的”。
“呵呵呵”
两人都是这般客气自嘲,倒是让小办公室里的氛围融洽了一些。
“你看是在咱们组里找,还是……”
孙健被烟雾遮盖了视线,微微眯着眼睛看了沙器之。
沙器之则也是迟疑了一下,道:“年轻是一方面,脑子得灵,不然跟不上领导的节奏”
“我你是知道的”
他用夹着烟的大拇指示意了自己,道:“有的时候我都跟不上领导的思路,真不行了”。
“呵呵,不至于的”
孙健笑了笑,还亲近地拍了他的胳膊一下,抽了一口烟,道:“那就得找个文化素质高一些的了”
“好在是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带一下”
他故意点出了沙器之的实际情况,也在试探着对方的真实想法。
沙器之倒是很坦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一点。
孙健拿话点他呢,给领导选秘书,不能选个二百五出来,更不能挑个白眼狼反噬自己。
不说孙健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沙器之以后外放了,再回来这里就是外人了。
而秘书永远是领导的身边人,选好了帮你维持关系,选不好都能选个冤家出来。
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不仅仅要适合领导,还要适合以后的自己。
甭管带教的感情能有多少,至少得保证以后能和善相处。
“从新分配的大学生里面选怎么样?”
“嗯……”
听着沙器之的提议孙健没有直接否定,而是吐了一口烟,道:“大学生入职,可都是按照科员以上级别定岗的,个别优秀的都是副科级科员的”。
“确实,是我想当然了”
沙器之点了点头,承认自己想马虎了。
不是大学生科员级的问题,而是李学武那边的问题。
李学武的年龄才二十岁,而这些大学生基本上都比他大。
在基础学历上,虽然李学武现在也读着大学,可毕竟还没毕业。
关键的是,大学生的进步都是很快的,到时候秘书转岗可就不好转了。
这有的时候领导太优秀,条件太特殊,也是不好安排的。
孙健见他皱眉头,笑着拍了拍他,道:“别着急,慢慢琢磨着,时间还有”。
沙器之点了点头,却是在心里明白,时间没多少的。
他得尽快把精力投入到对外贸易办去,下个月还有个对外接待的工作。
对外贸易一系列合作和协调的工作都是由他牵头,日商、港商、五丰行……
想想以后都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件事,李学武那边也等不起。
所以这件事必须快,得尽快!
他这正愁眉不展,孙健将要离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门其实半开着了,他是李学武的秘书,哪里有资格关门。
两人齐齐转头,却是看见彭晓力站在门口。
“孙主任,沙副主任”
彭晓力先是给孙健打了招呼,随后跟沙器之示意了身后李学武的办公室道:“管委办的文件需要送过来给李副主任”。
“嗯嗯,正好”
沙器之眉头一挑,同孙健对视一眼,给彭晓力招手道:“领导处理过的文件,你正好带走”。
“我这正想问您的”
彭晓力倒是会说话,笑着道:“就怕我问了,还以为是催领导呢”。
“呵呵”
孙健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给沙器之示意了门外便离开了。
沙器之这边则是点头道:“你催不催,领导都很忙”。
“这我知道”
彭晓力鬼机灵的,伸手主动帮沙器之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嘴里说道:“过来的时候还听见领导讲电话呢,很大声的”
瞧见没,这小子多会说话,领导讲电话,不是我故意偷听,是电话太大声了。
沙器之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跟你讲,现在不是跟你谈条件,更不是给你打商量!”
李学武拿着电话骂道:“你别跟我扯犊子,机遇就摆在你眼巴前了,你这个时候拉胯,信不信明天你回来接着干办公室主任?!”
……
“放屁!”
李学武冷笑道:“管委办可没有冷板凳,我保卫组倒是有个综合办副主任的岗位给你留着呢,你要不要?!”
“小鞋我都给你准备了好几双!”
……
“我不听!你不要给我讲这些!”
李学武站起身,对着电话那边的徐斯年问道:“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嘛?”
“就算是我听你讲,你觉得李主任有时间和耐心听你诉苦?外商有时间跟你谈感情?”
……
“我不管!我不管你想啥办法!”
李学武嚷道:“哪怕是搭暖棚,烧煤球我都不管你,但工期必须提前,这件事没的商量”。
“我不是在为难你,咱们讲道理,我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干部吗?!”
“我跟你说,下个月就能定合同,技术指导和工艺调整方案随时都能开始,你拿狗屁忽悠人家外商啊!”
“实际的!我要看到实际的”
李学武在电话里喊道:“那些鬼佬到了现场,我必须让他们看见,所有基建是完成了的,就差他们的技术和机器了!”
……
“拿钱买!”
“这世上就没有钱办不了的事,能花就能挣,不敢花钱就说明你胆子虚,挣不来!”
李学武斩钉截铁地说道:“营城那边协调不开,我给钢城打电话,从钢城调运”
“码的,这么大的项目工程还能让建筑材料绊住脚?!”
李学武很是不耐地说道:“你给营城市里打招呼,实话实说,外贸项目,就差临门一脚了”
……
“可以,给!我说的!”
李学武敲了敲桌子,大声道:“不要小家子气,你手里管着的是未来几亿,几十亿价值的造船厂,怎么老是算小账呢!”
“什么特么两百人!”
“告诉他们,只要项目按时完工,先从他们营城招收五百人!”
“你还有啥要求,一起提!”
……
“哐!”
李学武撂下电话,端起茶杯,对着走进来的沙器之摆摆手,说道:“赶紧的,让工程检修电话线路”。
猛地灌了一大口水,这才又继续说道:“这特么是讲电话啊,还是讲广播啊!”
“领导,今天都这样”
沙器之哭笑不得地拿了暖瓶给李学武的茶杯里又续了热水,嘴里解释道:“风大,线路就会干扰,听不清”。
李学武抹了一下嘴巴子,皱眉道:“真特么费劲”。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电话,还是在说刚才电话那头的徐斯年。
重新坐下,李学武又下了条子给沙器之,让他去人事一趟,协调一下给造船厂的招录名额。
现在工厂招工的名额就是香饽饽,不仅仅是城市工人子女的终极目标,也是干部子女的理想之处。
尤其是大型工厂,更是铁饭碗的象征,一辈子的保证。
如果是造船厂这种本身就很有实力,又背靠大厂,还是即将集团化的大厂,那更是金饭碗了一般。
营城不算是小城市,可毕竟比不得钢城和京城,城市内的关系比较透明,徐斯年这是掐住对方的软肋了。
办事嘛,手里没点东西怎么办?!
光用嘴啊?
那也都遇着对口的啊,还得考验你嘴上工夫。
再说了,这个时候,不一定真有玩的这么花的。
你有巧舌如簧,人家还不一定吃你这一套呢。
给徐斯年打电话,主要是催促那边尽快完成基础建设工作,他在羊城都把牛皮吹上天了,现在得想办法圆谎啊。
总不能带着鬼佬们去了造船厂,去看大家冻冰棍玩啊。
这个时间施工,一定会增加成本,还会增加劳动程度。
但诉苦谁不会啊,赚钱就不是所有人都能会的了。
李学武能搞来大项目,能赚钱,他就能站在暖和的办公室里跟徐斯年大声嚷嚷。
他要是没这个能耐你看看,徐斯年不得撅死他。
这就是兜里有钱腰杆子硬,在项目建设上,李学武催谁、骂谁,他们都得忍着。
有能耐你自己拉来一个不输给他的大项目,你也可以跟他唔呶喊叫的。
当然了,今天李学武大声嚷嚷全是电话的原因,平时他说话和气着呢。
徐斯年跟他诉苦,不愿意缩短工程进度,还有另外一方面考虑。
那就是投入成本与产出回报的对比。
在徐斯年看来,就算是造游艇,就算是对外代工贸易,就算是赚外汇,可又能赚多少。
还能比得过造大货船?
可是李学武不这么想,他比徐斯年看得更远,布置更深。
游艇的船体材料如果是玻璃钢,那必然是要极大缩短造船工期的。
玻璃钢船体是一体成型的,没有焊接需要,更没有其他繁琐的工序。
且从生产线上下来,就能快速舾装。
最耽误时间的反而是仓内设备安装与调试。
意大利人造这个,都是当手工艺品来造的,为的是价格。
安德鲁选择同轧钢厂合作,就是看准了亚洲的经济状况,想玩一招李代桃僵。
意大利传统手工游艇老牌标志,套了一内地批量工艺生产的船,低价倾销,彻底占领亚洲游艇本就不大的市场份额。
你就想吧,如果有一天,LV在内地卖到了200多,还是正品,其他品牌还要不要活?
当然了,例子可能举的不恰当,但对于安德鲁来说,这里的消费能力还远远没有达到欧洲那种追求精致的环境。
没有钱,还想追求品牌,那他何不高仿自己啊?!
李学武的目的也是一样的,高仿!
不过他没想过仿造游艇,而是挂载六七个发动机,能让玻璃钢船在水上飞起来的……
他的造船口号是:让东北先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