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庵的生活,虽单调乏味,却极富规律。
除却太子那次探视之外,平江伯府的老太太也借着上香的机会来看望外孙女。
一见到穗穗,老太太就轻叹一口气,眼中满是心疼:“瘦了。”
韩听雪展颜一笑,有意让外祖母放心:“可能是因为天热了,吃的又素。其实我在这儿挺好的,昨天我还去给青菜浇水呢。”
心里有盼头后,感觉在白云庵并不难熬,相反时间似乎也变得更快了。
这不,转眼间就已是六月了。
老太太笑了笑:“前几天,礼部的人来问名。东宫那边又送了不少礼过来。”
韩听雪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问名,订婚之后,男方遣媒人去女方家中打听姓名和八字,以准备合婚。
天家筹备婚礼,比寻常百姓家会更复杂一些。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会少。
“说起来,倒有一桩巧事。”老太太稍稍压低了声音,“听那个礼部的大人说,你和太子殿下是同一天的生辰。”
“同一天吗?”韩听雪微讶。
“可不是?真是巧了。可见是缘分天定,一丁点儿都差不得。”老太太笑得慈爱极了。
她是真为穗穗感到高兴,前一段时间都到那样的境地了,竟还有这么一天。
韩听雪心里有丝丝异样,心想,或许吧。
原来竟是同一天。
可能真的是缘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隐约感觉,太幸运了,以至于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老太太并未在白云庵久留,看望外孙女和小姑子,简单用过斋饭后,一行人就踏上了归程。
在后来的日子里,韩听雪每日祈福念经,感觉比先时虔诚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七月,韩听雪在白云庵的第四十九天。
今天一过,她的“祈福”就要结束了。
傍晚,晚课结束后,有人告诉她,庵堂外面有人找。
韩听雪心念微动,隐约猜测可能是太子殿下。
果真等她到庵堂门口,果真看见了上次见过的常德公公。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不等他提醒,韩听雪就下意识向远处的柳树望去。
果见杨柳青青,枝条垂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
“太子妃,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常德含笑指了一下。
韩听雪脸颊微微发烫,没再纠正他的称呼,只轻轻“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快步向树下走去。
待她走近后,太子回转身,唇角弯了弯,他朗星般的眸子映入韩听雪的眼帘。
“殿下。”
“本该多来探视,只因你在庵堂祈福,我是男子,常来恐多有不便。所以来的次数少一些。”太子面带歉然之色。
韩听雪下意识摆手:“没有,不少了。”
近几年虽强调男女大防,但是订婚之后,并不禁止未婚夫妻见面。
不过她在白云庵一个多月,太子来探视两次,绝对不算少了。
她在平江伯府的亲人,也只有外祖母来过一次。
太子轻笑一声,似是有些意外她会这样回答。他牵了一下嘴角,眼中荡过一丝笑意:“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派人来接你?”
韩听雪摇一摇头:“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外祖母说,家里会派人过来接的。”
“唔,也好。”太子殿下略微颔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韩听雪心想,莫非他来这里,就是问这句话吗?
两人虽有未婚夫妻之名,可相处起来,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
下一瞬,就听太子又道:“上次来的匆忙,没带东西。这回带了一枚簪子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而狭长的黑色木匣,有些拘谨地递给她。
韩听雪在白云庵里一直戴的素簪。初时是一枚乌木簪,可惜前几天断成了两截。她改而用锋利的铁簪。一直小心翼翼,唯恐伤到自己。
此时的她的确需要发簪,但又不好意思贸然接受礼物。
于是,她极其委婉地道:“多谢殿下好意,可我在庵堂祈福,不好佩戴首饰……”
“先打开看看。”太子温声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时,眉目温和,隐带鼓励。
韩听雪犹豫了一下,接在手中,缓缓打开。
是一枚镌刻着雪花形状的精致玉簪,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绸缎上,越发显得玉质剔透。
韩听雪生在正月里。
她出生那天,江南下了一场大雪,故有此名。
此时一看玉簪形状,她就明白,他选择这枚玉簪,绝非偶然。
看到玉簪,想到名字,想到生辰,再想到两人的缘分以及现在的关系。婉拒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们是未婚夫妻,他特意送来。她再拒不接受,倒显得她矫情了。
“谢谢,我很喜欢,等我回去了就戴。”韩听雪嫣然一笑,本要回他一些什么,可她人在庵堂,身上并无首饰。
想了一想,她干脆解下腰间香囊,抬手递给他:“这个给你。”
这香囊是用上等布料缝制,是她一针一线缝好的,还特意绣上了她最爱的花样。
可终究不能和玉簪相比。她抬眸凝视着他,秋水样的眸子里写满了紧张。
太子含笑接过,眉梢轻挑:“定情信物还是七夕礼物?”
韩听雪愣怔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是七月初七。
白云庵里除了她以外,都是出家人。众女尼并不乞巧,她一天一天数着过日子,竟忘了今天是七夕。
难怪他今天又来探视,还带了一枚簪子。
她笑了一笑,先时的紧张渐渐散去:“算是回礼吧。”
反正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太子笑了笑,珍而重之纳入怀中。
看他这般小心谨慎,韩听雪脸颊莫名的有些发烫。
此地离白云庵近,太子不便久留。
夜幕还未真正降临,他就目送韩听雪回去了。
待她转身回了庵堂,身影消失不见,常德才慢慢走了过来:“殿下?”
姬暄笑意微敛,眉目淡然:“回去吧。”
“是。”
不知道是因为太子的出现,还是因为失了安神的香囊,或是因为明天要离开的缘故。在留宿白云庵的最后一夜,韩听雪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不知默念了几遍心经,她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韩听雪一大早就去向姑婆静心师太告别。
静心师太照例叮嘱了她几句,又送她两本自己手抄的佛经。
韩听雪敬重姑婆,自是恭敬接过,连连道谢。
刚到巳时,平江伯府的人就来接她了。
不同于送她进庵堂时的吕伯一人,此次随从前来的,还有两个得脸的婆子并几个家丁。
且马车也远比上次青幔围着的透风马车华贵得多。
韩听雪看在眼里,心想,有这样大的变化,都是那道圣旨的原因。
“表小姐,请上车吧。”郑妈妈含笑坐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体贴周到地放好了上马登。
韩听雪刚上车,就听马蹄声如雷,由远及近。
一队禁军打扮的人骑马赶来,翻身下马,态度恭谨:“属下奉太子殿下之令,护送韩小姐回府。”
郑妈妈面露惊喜之色,暗想,都说太子殿下在意表小姐,果然不假。这可真是给足了面子。
她连声道:“多谢,多谢,辛苦,辛苦。”
一行人这才出发前往平江伯府。
韩听雪坐在马车里,心内思绪连篇。
想她五月里不得不去白云庵时,是何等凄凉。
那个时候,她绝对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