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平事

急急忙忙的随便吃了些,张远便带着赵玬玬这位新上任的助理,在程好担忧的目光中,赶往了广德楼。

一到地方,谦哥正站在门口边抽烟边等他呢。

“你可算来啦。”

谦哥眉宇间带着些阴沉,显然心情不是太好。

“您进去吗?”

谦哥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

具体是什么事呢?

几个月前,谦哥就和张远提过一嘴。

他带去的两个学徒,岳龙刚和孔德水,都已经在德远社内薰陶了许久。

这时候还没有培训学校,团里又缺人,毕竟刚刚在张一元开了分社,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呢。

那孔德水本就是个机灵的小子,否则海碗居也不会安排他当门童。

门童这活可是需要眼力见,脑袋灵光的。

所以他开始学习后,很快便入了门。

过了三五个月,郭老师便找机会让他上台演了一段最基础的相声《报菜名》。

老郭躲在后台门帘子旁一听。

嚯,这小子可以啊!

口齿清晰,声音洪亮。

到底有门童的基础,门童也需要喊嗓子说话,孔德水这小子还真有点先天优势。

《报菜名》最重要的便是那段贯口。

郭老师仔细听着,心说韵味差点,但是完整的说下来了,没有吃字漏字。

整场节目的表现中规中矩,有些紧张,但没有出现大纰漏。

这可是首次登台,已经很不错了。

让老郭眼前一亮。

“我师弟眼光可以啊!”

“带来的孩子真不错。”

“有天赋,是这块料!”

他见这年轻人表现挺好,便也立马安排岳龙刚上台表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眯眯眼的胖小子一上台,看到台下坐着的几百位观众,还没开口呢,冷汗就下来了。

嘴唇发紫,浑身哆嗦,脑袋一片空白。

这就和很多人在学生时代被拉上台说话时一样。

可学生能大哆嗦,他不能啊!

演员怎么能怯场呢。

哆嗦了一分来钟才勉强开口。

郭老师还在门帘后边听着,一听见他张嘴,便是一皱眉。

说话含糊不清,嘴里跟塞着袜子一样。

不光如此,还带着老家口音。

与一起来的孔德水相比,单口条上就差的太多。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岳龙刚。

他是河南人,而孔德水是河北人。

人家在说普通话这事上,相较他有天生优势。

接下来更惨,磕磕巴巴的说了两三分钟,一个包袱都没翻起来。

台下的观众们直接喊起了倒好。

“吁”声响成一片后,小岳更紧张了,即使被好几台聚光灯烤着,脑门都愣是落下了冷汗。

“下去!”

“下去!”

“下去!”

观众都开始赶人了。

小胖子当场石化,楞在了台上。

眼见着观众就要拿手里的茶杯盖碗砸人,郭老师赶忙从门帘后钻了出来。

“各位,不好意思。”

“这是我们这儿的一位小学员。”

“感谢大家给学生机会。”

“学艺不精,手艺不到,大家多多包涵。”

“接下来我给大家说一段,算是赔礼了……”

观众本就是看他和谦哥来的,一见他上台,便笑着鼓掌,这事就过去了。

可接下来,孔德水便被安排每周上台三次,实际操练。

而岳龙刚则只能继续扫地擦桌子,听和自己一块来的哥们在台上表演。

本就内向的他更自卑了。

而且他和孔德水正相反,那小子会来事。

台前台后,师哥师姐,大叔大爷的,喊人起劲,还端茶倒水,勤快机灵,大家看着也顺眼。

而岳龙刚呢?

见谁都低着个头,也没眼力见,只会卖死力气。

学东西又慢,来几个月了,口音都还没纠正过来。

这一对比,谁见了他都嫌弃。

那么,今天这事又和上边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一大早,谦哥便给自己来了电话。

德远社在集体开会,讨论岳龙刚的去留!

张远早就知道,小岳是那种偏门且开窍晚的类型。

现在不光艺术上没开窍,做人上也还没开窍。

所以之前团内就不断有人挑头,说要将这没天赋,没本事的小子踢出去。

郭老师一直没吱声,毕竟是张远带来的人。

可杂音越来越多,尤其以团内为了开分社而新加入的“津门帮”为主,不断有人发声,要将小岳开除。

郭德罡是津门人。

他老婆王慧,也是津门人,还是津门京韵大鼓白派的第四代传人,算是名师名门。

这帮津门的相声演员,就是王慧找来的。

谦哥边走边和张远解释道。

按理说,这种会议,谦哥可以找借口不来的。

他这人本就不爱掺和事,不表态就行了。

但为了张远,他不光来了,还通风报信,赶紧把他也喊来。

很够意思了。

广德楼后台,一间小屋门前。

张远大大方方的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他没有这么本事,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咱们也不缺一个扫地的。”

“呦呵,讨论招聘清洁工的事呢。”

里边正有人嚷嚷着,张远笑呵呵的便走了进去,大声说了句。

呼……

一瞬间,这屋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整个屋内落针可闻。

屋子里有一张大长桌,郭老师坐在一头,两旁是各位演员。

叫金子和小伟的两位学员和孔德水一样,没有坐,在旁站着。

张远扫了眼,随后大大咧咧的走向桌子另一头。

这儿坐着一位呢。

张远朝着坐着的这位抬了抬下巴。

对方没动。

“怎么,屁股黏凳子上啦?”

“要不要我拿把铲刀给你刮一刮?”

这位听他这么说话,冷着脸赶忙起身,闪到了一旁。

张远落座后,他与郭老师刚好在长桌的两头,面对面。

“你起来。”张远又指了指身旁的一位:“给我助理让个座。”

赵玬玬也坐了下来。

她谨慎的看了圈。

“张远哥真霸气。”

“他一来,便没人敢出声了。”

那是自然。

团体刚起步的时候。

流氓闹事,他摆平的。

同行举报,还是他摆平的。

谁敢轻易抚他逆鳞?

人的名树的影,吹没用,得看事。

张远真是“为社团出过力”,而且在坐的绑一块,名气都没他大,当然不敢和他大声说话啦。

为他和赵玬玬“让座”的那两位只能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师弟,你来也不说一声,还以为你在外地拍戏呢。”郭老师笑着开口:“小伟,给你师叔倒杯茶去。”

“不用,不渴。”张远摆手道:“你们聊什么呢?”

“说来我听听。”

“刚好我很少有时间来社里。”

“虽然我有德远社的一半股份,但一直没空参与管理,还挺惭愧的。”

房间内更安静了。

一半股份,不参与管理……这是在提醒所有人呢。

谦哥也已经落座,喝了口茶,静静看着。

“说啊,继续说,什么事都该公开讨论,不要因为我来就停下嘛。”张远向着众人压了压手。

“呃,是这样的,师弟。”郭德罡面露难色,开口道。

“岳龙刚这孩子最近的表现挺一般,团队内部有很多人对他不满意。”

“所以大家今天聚在一块,就是想聊聊接下来他的去留问题。”

“当事人呢?”张远双手抱胸,问道。

“小岳没来。”

“呵……”张远轻笑一声。

咱们这是在签《慕尼黑协定》呢?

当事人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行,那说说吧,我就听听。”

“大家畅所欲言,毕竟咱们社团是讲究民主的,大家的意见很重要。”张远摆出和善的笑容道。

在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这事,是借着岳龙刚不争气的由头,对张远的一次试探。

毕竟他平时太忙,没空管理相声社。

所以,这不是什么员工去留问题,而是管理大权的问题。

很多大公司的突然裁员,其实也都是高层内斗的手段,都一样。

而想要管理权的,无非是那个京韵大鼓传人。

淅淅索索的讨论了一阵,互相挤眉弄眼。

几分钟后,最终,一位三角眼,小平头,操着津门口音的中年人开了口。

“我来说,那个小子……”

“先等等!”张远打断道。

“你贵姓,怎么称呼。”

“我叫吴德。”

“你也是我们侯家门的人吗?”张远故作惊讶状:“我师父侯悦文没说过有你这个徒弟呀。”

“我,我不是侯门的。”

“哦,我想呢。”张远抬抬手:“你继续说。”

这位愣了许久。

一旁的谦哥则差点笑出声。

“张远可够坏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德远社是我们侯家门的人说了算,你个外人开口做什么。”

郭德罡和他都是侯家的弟子,谦哥的师傅石富宽是侯三爷的搭档,也是侯家人。

你又不是侯家的弟子,这儿轮到你说话了吗?

我们都开宾士,罗斯罗伊斯,你开马自达,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同时,郭德罡也嘴角一抖。

因为他媳妇也不是侯家门的……他听出张远话里的意思来了。

这位吴德噤声许久,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已经开口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介个岳龙刚,愣头愣脑,没规矩。”

“没眼力见,口齿不清晰。”

“练习不用功。”

“上台就被赶下来,观众差点砸茶碗。”

“对对对,扫地都不利索。”这位一开口立马有其他人跟着说。

“吃的还多!”

“睡觉打呼噜。”

“汗脚!”

“不洗澡,臭胳肢窝。”

张远在旁听着,反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喷了一遍。

相声演员可是语言工作者,损起人来有多恨,大家可以想象。

“大家都有意见,郭老师,你说怎么办吧!”

喷了十多分钟后,可能也是说累了,那吴德一拍桌子,问向郭德罡。

郭老师一直看着张远的表情,此时小心翼翼的开口。

“师弟,人是你带来的,你怎么看?”

此时,张远只要一开口,他们便会用刚才那些说辞来堵他的嘴。

这么烂的人,你若是强行留下,那之后社团里出了问题,便都是你的责任。

而后,团里没问题也会围绕小岳出现一堆问题。

到那时再开除,更损他的威望和话语权。

可是,这帮说相声的眼皮子太窄!

他们擅长的便是动嘴皮子,所以老想靠嘴皮子占便宜。

而张远马上要告诉他们,什么叫降维打击。

“大家说了这么久,都累了,我也要上个厕所。”

“十分钟后,我再发表意见。”

张远说完便起身,没有给他们认同或者否认的机会。

随后他便对着一直跟着自己的赵玬玬耳语了几句。

赵玬玬得令,迈步向外走去。

不久后,广德楼后巷,几位操着津门口音的老哥正在一起抽烟。

“吴德,好样的!”

“没丢份!”

“看他怎么办!”

吴德得意的抽着烟,眼睛都乐的眯成了缝。

自己今天这般“冲锋”,日后肯定有回报,爽!

“吴老师,你好。”

这会儿,赵玬玬来到几人面前。

做出副乖巧的模样,完全收起了平日里那副英姿飒爽的豪迈武者气息。

朝着吴德一点头,甜甜一笑。

“您好,我能和你借一步说话吗?”

吴德一挑眉。

这闺女长的真俊呐!

津门与魔都一样,水旱码头,正是出流氓混混的地界。

而相声这种传统行当,本就鱼龙混杂。

穿上大褂是演员,脱下大褂就调戏妇女,这都很常见。

赵玬玬在《神雕侠侣》剧组中颜值不出挑,那是因为有刘茜茜和陈紫寒这几位大美女压着!

若是丢普通人当中,她也绝对称得上小美女一位了。

这吴德见到她对自己甜甜一笑,心都快化了。

这叫灾心未尽,色心又起。

“哎,找割割嘛事!”他立即回到。

赵玬玬演戏几个月,演技长进很大,此时一抬小手,朝着对方招了招,随后一扭腰,向无人处走去。

“我来喽!”这位的魂差点没飞了,赶忙跟着。

他想着,肯定是我的话让张远不好受,便排助理来和我说好话,拉拢我。

那我不得趁机占点便宜!

小跑着来到小巷深处,这位拐过弯,一探头。

“妹妹,你搁哪儿呢?”

“这儿呢!”一道女声响起,只不过不复刚才的柔美,反倒带着几分英气。

随后这位就觉得天地倒悬,这个人好似飘了起来。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

已经脸贴地面,整个人被按到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赵玬玬用一个标准的小擒拿姿势,将对方的双手扣到背后,还用另一条胳膊环住了对方的脖颈,让这位不光动弹不得,还喊不出声来。

“当出头鸟,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时,张远才叼着烟,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他心中轻笑,自己之前和杨步庭通话时还在想,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千万不能站队,介入中影的内部斗争。

没想到转头,就有傻帽敢介入德远社的内部斗争。

看着对方的小胳膊小腿,被赵玬玬牢牢锁住,他只有一个想法。

“这一万块钱工资可花值了。”

“你,你要做什么……”地上这位刚开口,赵玬玬便用力一勒,这位立马翻着白眼闭上了嘴。

张远蹲在吴德身旁,取下嘴里那根烧红的烟头,朝着对方的眼睛比去。

这位一闭眼,心脏狂跳。

但半晌后,都没感受到皮肉焦糊之痛,这才睁开眼睛。

只见张远已经将烟头按在了距离他脸颊不到两公分的地面上。

布满青苔的地面立马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圆形印记。

吴德打死也想不到,这位侯门弟子,影视明星,竟然会直接动手!

废话!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因为打不过。

实力碾压,谁还跟你耍嘴皮子啊!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

“一条,我这里有五万块钱,你拿着,滚回津门,立刻,现在。”

“并且再也不许回帝都,回德远社。”

“第二天,这五万块钱我给你当医药费。”

“我找救护车给你送回津门。”

“你选吧。”张远又点上一支烟:“在我抽完这只烟前给出答案,否则我默认你选第二条。”

地上这位稍微一想。

五万块医药费……那得打成什么样啊!

得断多少根骨头才能赔这么些。

那年头车祸半身不遂才能赔这么点。

又想了想,五万块!

自己在德远社一个月才几千块钱,这可相当于一年多的工资呢!

这位瞄了眼神色无比轻松,甚至哼起了京剧唱段的张远。

又用余光撇了眼面色严肃,但对此毫不意外的赵玬玬。

这位用力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这俩不是在唬人,他们是认真的!

十多分钟后,开会的小房间内。

“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是逃跑了吧。”

“嘿嘿嘿……”

不少“津门帮”的人见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张远却还未返回,便嬉笑了起来。

唯独郭德罡等一众与张远比较熟悉的人,面色却逐渐阴沉。

“哎呀,我闹肚子,回来晚了些。”

不久后,张远笑着回返,赵玬玬则没跟着他。

她去“送”人了。

“好,大家接着聊吧。”

“哦,对了,该我表态了是吧,那我说说……”

“慢。”

他刚开口,便有人打断。

“人还没到齐呢。”

“对,吴德还没回来。”

他们肯定得等刚才挑头和张远对线的老哥回来,毕竟他是主攻手。

“哦,抱歉,我忘了说了。”张远挂着和煦的笑容,拍手吸引大家注意,随后说道。

“刚才吴德找到我,说。”

“他主动退出德远社,以后不会再来了。”

“现在应该已经直奔大巴站回津门了。”

“哎,挺好的演员,可惜了。”

呼……

就和他之前刚进屋时一样,所有人再次安静了下来。

刚刚出头数落张远带来的人,十几分钟一过,直接人没了?

在场的没有傻子,自然知道主动退出肯定是假话。

一定是张远把他逼走了!

所有人的身子都僵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演员竟然出手如此迅速狠辣!

敢逆他意思,便被直接搞走,都不带犹豫,也不用和别人商量的。

我们社团是讲究民主的……大家想起了他刚才的话。

谁是德远社的民,他做主,这不就是民主吗?

“好,那人应该算是到齐了吧。”张远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继续开口。

“我的意见是。”

“年轻人,应该要多给些机会。”

“多给时间学习。”

“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一个人的一生。”

“有没有天赋,不是几个月能看出来的,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所以,我觉得岳龙刚应该留下。”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这些人大多避开眼神,或者不自觉的向后挪动身子。

“我话讲完。”

“谁赞成,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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