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梦梁牵着白花骡马,身边跟着撒欢的小黑,大步往弄桫镇走去。
隔弄桫镇几里远的地方有座克钦族的寨子,几年前,黄梦梁在那寨子住过一天。那一次,他是与查斯里昂一块去的,刚巧救下被诬为是琵琶精的岩姆大哥媳妇,后来,他给查里斯昂帮手,为难产的岩姆大哥媳妇接生,让岩姆大哥得了位肉墩墩的白胖儿子。
现在路过,自然要去看望一下岩姆大哥,和他们全家。
去了寨子,黄梦梁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但跟上次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上次,是一个巫师拎着只公鸡,摇头铃铛,对着绑在木桩上即将被烧死的岩姆媳妇,跳着一种怪模怪样的舞蹈,周遭围住众多的寨民。
这一次,刚巧相反。一座寨子空无一人,只有鸡鸭鹅家禽,在寨子内的空地上溜达,很是悠闲。偶尔一个人出门来,也是急忙做了什么事,很快地就返回房屋,又将房门牢牢关紧。见寨子来了客人,也不理睬,跟克钦族人一贯热情待客的情形极不相称。
这寨子怎么了?黄梦梁搔着脑袋感到莫名其妙。
他径直来到岩姆的竹楼下,冲里面叫岩姆:“岩姆大哥,岩姆大哥——家里有人在吗?”
这克钦族说的语言是属于泰语系,黄梦梁也会一点点,就是音调不太准确。所以,他叫喊的声音在寨子内很是不同。叫了一阵,门才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朝他看。
黄梦梁眼尖,一眼认出那人就是岩姆大哥,不由得冲他嚷道:“岩姆大哥,不认识我了?我是黄梦梁呀!前几年还是坐你的竹筏来的,你网了好大一条鱼——”
黄梦梁这一说,岩姆就认出他来了——这不就是他家的大恩人吗!连忙下竹楼,匆匆忙忙将黄梦梁的骡马关进畜栏,帮着提拎行礼,叫黄梦梁及他的小黑赶紧进屋。接着,又急忙关死那竹楼的门扇。
黄梦梁瞧着岩姆这般慌张模样,十分诧异,不禁替岩姆担起心来。待在他家坐下,见到岩姆母亲、岩姆媳妇,以及一个三岁多的男孩,他才松口气,这一家人俱在,全都平安。问题是,岩姆的惶恐样子哪是为了啥呢?
岩姆的阿妈,岩姆的媳妇,也认出黄梦梁来。看见是自家的大恩人登门,当然十分欢喜。那岩姆媳妇特意叫过来岩姆的儿子,要他给这位阿叔磕头谢恩,还告诉她儿子,说当初不是这位阿叔,她们娘母子早已不要人世了。
岩姆的儿子虽然只有三岁左右,却长得敦实黝黑,跟他父亲一样憨厚。岩姆媳妇说,她的儿子叫岩莫。母亲叫岩莫磕头他就磕头,让岩莫叫阿叔他就叫阿叔,倒让黄梦梁对他十分喜爱。他想送岩姆儿子岩莫一件礼物,人家都对他磕头叫了阿叔,不送件啥东西好像缺了礼数。
想了想,记得行礼中还有颗珍珠,有鸽蛋大小,好看又是件值钱的玩意,不如就送给岩莫。岩姆一家皆不知这珍珠的昂贵,但是大恩人送的礼物就得好好保存下来。直到岩莫长大后,变卖了这枚珍珠,去了缅国首府读书从戎,方改变了他家的命运。
许多年后,岩莫生下一双儿女,取名莫虎、莫英。尤其是莫英,做了金三角大毒枭田龙的患难兄弟李小豹的夫人,竟然说服了大毒枭田龙金盆洗手,去了一座海岛做慈善事业,过神仙眷侣一般的快活日子(若有兴趣,可阅读拙作《欲望丛林》)。
吃饭的时候,岩姆给黄梦梁讲,说他们的寨子又遇到灾厄了。黄梦梁问,究竟是什么灾厄,让全寨子的人个个如畏虎豹,家家关门闭户?
听了岩姆的述说,黄梦梁方知,又是那个什么琵琶精在作怪。上次,那个巫师就胡说八道岩姆媳妇是琵琶精附体——后来事实证明,哪来的啥子琵琶精——怎么这回还不长记性,又是老调重弹。
岩姆解释说,不是的,这次的确不同上回。这一次,寨子有好几位男子被琵琶精附体了。被琵琶精附体的男子,白天没事,可一到晚上就不得了,人就跟疯狗一样,逮住什么时候就咬什么,连自家的亲人也不放过。按照寨子的规矩,被琵琶精附体,就要放火焚烧,将这些疯男人与琵琶精一块烧死。
但是这次,寨子的首领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这些疯男子全是家里的顶梁柱,人数又众多,一旦将他们烧死,寨子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万般无奈之下,寨子首领下令,将这些疯男子用绳索缚牢,关进各自的畜栏里,听天由命。
“梦梁兄弟,现在天还没黑尽,寨子内还平安无事。可等到天一黑,就不一样了。那些关在牲畜栏的疯男子,白天全都没有精神,歪倒睡觉,到了天黑尽时,精神又全都来了,在牲畜栏里又挣又吼,吓死人了——这不是琵琶精是啥嘛?”
黄梦梁听了这事,却感觉好熟悉,这种情形好像他在哪遇见过。想了一想,黄梦梁回忆起来了,自己前不久在黑岩山镇,不就碰到过这种事嘛,差不多一样的情况。黑岩山镇的洋人牧师说他们的是僵尸,最后证实,是中了那恶太岁的毒。他还去了黑岩山的一个山洞,宰了那恶太岁,从它脑袋里面挖出了太岁宝来——哦!那太岁宝不就是医治疯症的吗?自己还留下了一半带在身边。
就是当时,黄梦梁有些气愤随同一道去宰恶太岁的那些人。叫他们在洞子外边等着,可恶太岁挣扎,山摇动一阵,这些家伙就个个兔子胆似的,全跑得不见踪影,连他的骡马行礼都不管不顾扔在那儿,实在受黄梦梁鄙视。还称是镇子上有胆量的人,全是孬种!
因此,黄梦梁不想再回那黑岩山镇,将一半太岁宝交给田姓小伙子,请他代为拿回去医治“僵尸”。自己没有回去,就不知那太岁宝的药效如何?
黄梦梁想了想,就对岩姆说:“岩姆大哥,你说的琵琶精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我这儿有种药也许能医治他们的的疯症。要是医得好,他们就不是琵琶精附体,医不好,我就说不清楚了。”
黄梦梁说他带着奇药,岩姆相信。因为,上次就是梦梁兄弟喂了一种奇药给他媳妇吃了,她才有力气生下儿子岩莫。
“梦梁兄弟,要是有药医好他们那就太好了,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儿,日子真没法过了。这次,我家还算运气,没有出疯男子——就是怎么去给疯男子喂药呀?他们一到晚上,又吼又闹,逮住东西就咬,被咬了的人也跟着疯——你听,那些疯男子在开始闹了!”
果然,一个疯男子发出恐怖的嘶叫,立时引来十多位的回应。此起彼伏,如狼嚎一般,在寨子里吼叫,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岩姆听说黄梦梁有药或许可以医治疯男子,又是高兴又是害怕,要给疯男子喂药,就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黄梦梁就鼓励他,说:“岩姆大哥,没事的,那些疯男子不是都被綑绑着的嘛,他们咬不到的——再说,你也不用去喂药,带我去就行了,你在外边等。”
一位客人都不怕,自己还是寨子的一员。寨子里的事倘都没胆量出头,那也枉为男人。一时间,岩姆那克钦族汉子的勇敢被激发出来,他咬咬牙,终于豁出来了,要同黄梦梁一起去救治寨子里的同胞。
黄梦梁在岩姆家找了个葫芦,用短剑削了一块太岁宝,碾成粉末,兑水盛进葫芦。尔后,叫岩姆领他去关押疯男子的地方。
岩姆领着黄梦梁到了一家竹楼下,指住那竹楼底层的牲畜栏,小声说:“梦梁兄弟,就在里边——”岩姆话还没有说完,那里边就传出一句声嘶力竭的嚎啕,极是恐怖。
岩姆听了,浑身发抖,黄梦梁却充耳不闻。他拎着葫芦,走近来牲畜栏,往内一瞧,见栏里一个人蜷缩成团,估计被他家人绑得很牢实。黄梦梁心想,这疯男子被缚死正好可以强灌他药水,不用多费力。他纵身翻越畜栏,来至疯人旁边,掰开蜷缩的身体,欲用葫芦往他嘴里灌药水——倏地,有谁的手一下搭在自己肩膀上,黄梦梁猛然一回头,与一张宁歪的丑脸凑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