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日的路程,终于来到了位于秦燕边境虎翼关的军营。
此刻天幕已降,从高高的土坡上向下眺望,下边星星点点闪烁的是军营里每个营帐外燃起的火把的光亮,二十万大军的营帐一望无际,正应了那句“野营万里无城郭”,极为壮观。
夜空中明月高悬,寒风萧瑟,营造出一种凄冷悲凉的氛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底下的这二十万人一旦远赴战场,不知有多少尸骨将埋于荒野。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燕君牵马远眺着坡下无边的营帐一声长叹,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性命才成就一代将帅的千古功绩,这是封建社会的悲哀,却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一场战役,或多或少与她的积极挑唆有关,她从来不是仁慈之人,既然身在这个时代了,那么她就只有融合于这个时代,才能得到生存。为了自由,为了追求幸福,她不在乎手上多染鲜血。
军营的营门处,燕君递上了临行前秦王给她的令牌以正身份,守门的士兵查阅后,立即客气地将燕君和段奕鸿两人迎了进去。
行走在军营中,燕君想起了秦翊,经过两日的耽搁,相信他应该比她先到一步了吧。
她询问身边的士兵道:“太子殿下呢?可在营中?”
士兵明显呆愣了下,低头回道:“回禀君公子,太子殿下并未到军营中来,所以小的不知。”
燕君不由地讶异,怎么秦翊还没到军营?难道真是因为那天的事,所以他才不愿来见她?
“那现在军营里是谁作主?”
“自然大将军了,就在营中的主帐内,大将军吩咐过,一旦君公子到来,就立即带您去见他。”
大将军?秦王这么快就将大将军定下了吗?
难道靖王这么快就来军营了?
燕君还想仔细问,那领路的士兵已疾步前往前方一顶大帐外与人通报。
待他折回,朝着燕君低头一拜道:“君公子,您可以进去了。大将军只让您一个人进去,至于这位段大侠,小的自会安排他住处。”
燕君回头扫了眼段奕鸿,他依旧一脸面无表情,想来也不在乎这些礼节,点了点头,就径自往大帐中走去。
大帐内烛火通明,有两人一坐一立于大帐的正中央,燕君抬眸,见到主位上所坐之人,她瞬时间愣住。
怎么会是他?
大将军,他是大将军?
燕君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大将军的位置关系着秦国兵权的归属,谁掌握了大将军的位置,也就相当于是兵权在握。
不是秦翊,也不是靖王,却是他!
燕君暗暗心惊,他的势力何时变得如此强大,何时发展得如此迅速?竟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击败了秦翊,夺得大将军之位,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主位上之人一直低头研究着军事地图,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他的面色冷峻,线条冷硬,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自从上次皇宫分别后,燕君明显感觉到他不同了,尤其是他身上的气场变得更加强大,只是远远地看着他,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所透射出来的王者之气,霸者之气。他终于走上了霸者之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对着她低声细语、情意绵绵,不会再低声下气地请求她的原谅,不会再因为她而动容,如今甚至明知她到来,他都不愿意抬头看她一眼。
有一种辛酸之感霎那间流遍全身,她感觉有些无力,想要尽快地离开这里。心里想着,她脚下也有了动作,转身就要离开营帐。
“大王已封你为军中教头,教习士兵们如何使用火枪。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相信君教头心里应该明白,不须本王提醒。”
秦风突然发话,让燕君顿住了脚步,余光扫了他一眼。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军事图上,没有抬头看她,她心中气堵,也冷冷地回了声:“知道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帐,跟她摆谱,她也不是好惹的,谁稀罕谁呢?
余光处,她的身影已消失,帐门外空空如也。秦风的视线终于从军事图上调向了前方,他的眉心逐渐纠起,有一种苦涩蔓延全身。他明明是期盼着她的到来的,就是在方才士兵来报的那一刻,他欣喜地几乎要冲出帐外亲自迎接,可是他很快又忍了下来。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比起他的大业,微不足道。
她对他如此无情,他又何必再低声下气地去哀求她呢?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调回视线时,发现自己方才匆忙取来凝视的军事图竟然放错了方向。他苦涩地冷笑,面对她,他还是无法做到绝情绝义。
正当他懊恼间,帐帘再次掀开,他仓惶抬首,正好见到燕君去而复返。有一抹喜悦划过他的眼底,但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他低头继续看着那份尚来不及调转方向的地图,冷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燕君没有察觉不对劲,只是忽然想起忘了问秦翊的消息,她有些不放心,所以再次回来问他,也只有从他这里能得到最直接的答案。
“我想问你,你大哥他怎么样了?他为何没有来军营?”
她问得小心翼翼,可惜还是触到了对方的底线,秦风的脸色顿时僵硬而阴沉,他冷哼了声,朝身旁站立着的追风使了个眼色:“你告诉她!”
追风微愣了下,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气氛,王爷心里明明盼着公主早点到来,可是两人一见面,气氛就闹得这么僵,他站在这里很是难受。他朝着燕君颔了颔首,说道:“回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涉嫌谋杀陈知府之子,引起朝中上下的不满。目前被大王拘禁于太子府,不得外出。”
“什么?谋杀?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消息完全出乎燕君的预料,秦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谋杀一个大臣之子呢?她实在想不通。
“究竟是何时之事?”
追风回道:“此事已经发生有七日了,那日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心情很差,一人独自在街头晃荡,恰巧陈知府的儿子上前得罪了他,与他发生了争执。太子殿下一时不慎,错手杀了他。”
七日前?那也就是那日他飞奔离开王府之日,难道是因为她,所以他才间接杀了人吗?倘若真是如此,她难辞其咎。
她焦急地问道:“那大王打算如何处置他?”
这一次,她问的是秦风,对他来说,秦翊被贬、被罚,他是最大的受益者。她心中侥幸地期盼着他不会在此刻落进下石,将秦翊打得万劫不复。
秦风的脸色越来越差,见她如此关心他的大哥,他心中的怒火不断燃烧蔓延:“你就这么关心他?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之间是誓不两立的,你关心他,是不是代表你想看着我被他打得万劫不复?”
燕君叹息,放柔了语气道:“子归,倘若秦翊退出了储位之争,你会放他一条生路吗?你们毕竟是骨肉兄弟,何必非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秦风断然否决道:“不,他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威胁,我不会给自己留下威胁。除非……”他心思微动,有了别的想法,意味深长地望着燕君。
“除非什么?”燕君问道。
秦风的双目泛着幽光,有几分期待地说道:“除非你答应助我击败楚军,夺得王位,我就答应放他一马,还可以帮他躲过此次的杀人罪名。”
燕君陷入深思,击败楚军也是她的心愿,她没问题,可是夺得王位……秦翊会恨她吗?可是至少现在能保住他,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我答应你。”就当是还秦翊的一份情吧。
秦风顿时大喜,放在地图上的手有些微颤,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绪,不让她有所察觉,只淡淡地说道:“那以后军中议事,你也一起参加吧。”
“嗯。”燕君点点头,注意到他手中的地图,上前问道,“能不能借你的地图看看?我想了解一下这里附近的地势。”
秦风挪了挪身,指着身旁的位置道:“过来一起看吧,我可以给你详细讲解。”
燕君犹豫了下,看帐内除了追风,也没有外人,而且看秦风的神色并没有其他的意图,心想许是自己想多了,便也不再在意,大方地走了过去。
看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秦风暗暗地隐藏内心的悸动,朝一旁的追风吩咐道:“追风,去漆些茶水,再取些糕点来。”
追风得令,对上秦风带着暗示的目光,当即领会,默默地退了出去。
追风一走,燕君反而有些尴尬了,目光左右游离,当看到桌上的地图,她眉梢一挑,斜睨向装作一本正经的秦风,嗤笑道:“端王殿下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地图都能倒看如流,佩服佩服!”
秦风面色微窘,将地图倒转了过来,轻咳道:“本王只是想看清楚这片山地的地形,以便日后大军设伏。你看这里,就是我们现在大军的驻扎之地……”
燕君轻笑,也不再揭穿他,继续听着他讲解军营周围的地形地貌,默记于心。两人一边谈论着地形和战争的态势,一边各抒己见,发表自己对此战的看法。秦风的才能,在与他的交谈中,燕君了解得越来越深刻。他可以是位优秀的将才,也可以是位成功的政客,他仿佛天生就拥有王者的天赋。她相信不需要她的帮助,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楚军,从而加强自己的力量,最后夺得王位。
然而这其中也有变数,那就是聂风,楚国的战神,一个同样惊才绝艳的将军。或许秦风也认识到了聂风的厉害之处,所以只能凭借着她的火枪队来异军突起,险中求胜吧。
秦风的谋略和将才无可置疑,他所缺的是真正的战场磨砺,这一点相较于经历百战的聂风来说,是秦风致命的弱点。但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燕君对他很有信心。
交谈的同时,秦风也发现了燕君独特的战争思维方式,每当她抒发自己的见解,他总是用心地聆听,最后再阐述自己的观点。一番交流下来,两人竟觉得十分投契,相谈甚欢,对彼此的认识也更进了一层。
燕君暗自思索,倘若撇开感情的因素,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或最好的战友,一起图谋大业,纵横沙场。只可惜,世事总是不尽人意,有太多的纷扰牵涉其中。
“想什么呢?”
燕君听到他的询问,这才发现自己出神了许久,她干笑了声,转头望向帐门方向:“追风怎么还不回来?”她注意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交谈了将近一个时辰,而追风自出帐后,就一直都没有回来,想来是授了他的意故意而为。
谈完了正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燕君起身道:“天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秦风伸手想要挽留她,但半路又收了回来,已经有多久,他们不曾如此和睦相处。他害怕自己一碰触那条界线,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所以他还是忍住了。
“我已经吩咐人给你准备了单独的营帐,你早些休息。”
他温柔而关切的态度,让燕君有些不适应,躲闪着他灼热的目光,她默默颔首,离开了大帐。
外面的星空璀璨,视野开阔,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豁达。燕君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暗暗告诫自己不可以再缅怀过去,她现在已经有了穆青云,不可以再思及其他。
秦风,跟她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他是有妇之夫,她不可以动摇。
是的,绝不可以动摇!
一声嘹亮的军号响彻整片营地,士兵们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完成了从起床到集合的整个过程,二十万大军整装列队于操练场上,精神奕奕,气势如虹。几声响亮的口号回荡在营地上空,惊得空中的飞雁也掉转了头迂回而行。
燕君早早地起了床,想要体验一下古代军营的生活,同时也缅怀一下从前的军队生活。西戎国的火枪还没有送到,燕君暂时还没有训练任务,于是在自己的四肢上绑缚了一定重量的沙袋,开始绕着操练场晨跑。她一边跑,一边做着拳击的动作,时而击拳,时而踢腿,在锻炼耐力的同时,也练习腿脚的力量,一举两得。
场地中央的士兵们好奇地看着她一圈一圈地绕场跑步,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晨跑方式,相互之间议论纷纷。
秦风站在指挥台上,也看到了她怪异的动作,顿时来了兴致。将指挥的令旗给了追风,他则卷起了衣袖、撩起袍角,也跟着追至她的身边。
“君儿,你这是什么功夫?为何如此奇特?”
燕君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忽而想逗逗他,说道:“想学吗?我教你。”
秦风欣喜地点头道:“好啊。”
燕君当即卸下了自己身上的沙袋,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抿嘴偷笑着教他拳击。他笨拙的动作,逗得她捧腹大笑,他堂堂一个王爷,四肢绑了沙袋,再配上笨拙的击拳姿势,有多滑稽就多滑稽。
“子归,你好笨,拳脚的节奏配合要和谐,可不是像你这样同手同脚的。”
“哈哈哈……”
秦风凝视着她明媚灿烂的笑容,有些挪不开眼睛,就算被取笑又如何,他甘之如饴。
燕君的大笑声却在此时孑然而止,因为她越过秦风的肩头,看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之人,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秦风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也跟着回首,同一时间,他的脸色也变得阴沉。
“夫君,臣妾是奉了父王的旨意,前来协助夫君的。对于楚军的了解,臣妾比任何人都更深一筹。正所谓出嫁从夫,臣妾一定协助夫君战胜楚军,不遗余力。”赵倩茹一身戎装而来,身后还跟随了一队贴身侍卫,在众人的簇拥下有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她的话语中肯,无可挑剔,是,她是楚国的公主,可是她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她拥护自己的夫君对抗自己国家的军队,这等情操,谁不钦佩?
秦风只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绝,她还有存在的价值。
赵倩茹见此,眸中放出精光,暗暗得意。她转眸望向燕君,冲她淡淡一笑,让人察觉不出任何敌意。
“那以后就请燕姑娘多多指教了。”她笑得优雅大方,一派大国公主的风范,然而越是这样,燕君越觉得毛骨悚然。对方已收起了她的利爪,不再明着跟她张牙舞爪,这样的敌手才最为可怕。
燕君敛了下眸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方才的好心情顿时全无,她不再留下来当人家夫妻的电灯泡,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