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哈。”
恍惚间，娜姿听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即便是对赌博一知半解的她，也同样知晓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身后的赌场大厅也像是忽然被急冻鸟的绝对零度命中一般，瞬间寂静。
所有人宛如冰雕。
发出声音的人是屏幕内身穿深蓝色礼服的越橘，其人双手搭成金字塔放在身前，脸上丝毫没有紧张或是亢奋之色。
过于平静。
以至于比起梭哈，看上去仿佛更像是在放弃手牌。
但他确实是在梭哈——明明先前一直在跳牌试探，偶尔用一两摞无伤大雅的筹码试图诈唬，而现在却直接赌下所有赌注。
谁都无法看清这位赌徒天王的用意，因为这一轮仅仅是第一轮跟注，桌面上只零星散落着不到百枚紫色筹码底注，中央的公共牌也才刚刚掀开了一张。
越橘保持着坐姿侧身弯腰，从双龙台桌下取出专门用来推筹码的推杆，这柄推杆在赌桌两端都有配备，维奥在比赛开始前也仔细检查过，内里没有任何机关。无数的镜面同时反射着恶系天王的动作，因此也绝对没有任何趁机作弊的可能。
大号雨刮器一样的推杆缓慢而坚定地摩擦过桌布，巨量筹码随之移动，发出弱小精灵陷入流沙地狱时一般的声响。
这是赌鬼沉沦于欲望的声音。
赌场老板操作完毕后，手边一半不到的紫色城堡已经整体向前移动了二十厘米。虽然城堡外墙随着位移有些扭曲，却依旧巍峨地屹立于黑白的分界线上。
“12倍加注，梭哈。”
越橘面无表情地看着维奥，就像是在担心对方听力不好一样，又重复说了一遍。
“越橘先生这是又打算诈唬吗？可为什么要放出全部筹码呢？明明先前打得那么谨慎……”
短暂震惊之后，赌场更加喧嚣起来，赌客们开始洋溢起质疑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他抽出了强力的手牌，可这样梭哈的话不就太明显了吗？对手不可能跟进赌注啊。”
“那就一定是诈唬了，真有魄力，不愧是擅长欺诈的恶系天王。”
“可维奥先生会放过这次一锤定音的机会吗？凭他现在的筹码数量，就算是跟注输了，也依旧还有翻盘的机会。”
“大概会放吧。”一名戴着眼镜、浑身书卷气的年长客人发出叹息。
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什么格外引人注目，或许与他的职业有关。
此前观战时，他就一直在手边的纸张里记录着什么，似乎是个和维奥老人一样精通概率计算的数学家——不过从他可以正常通过皇家合众号的黑名单审查来看，应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超级赌徒。
只见这位记着笔记的客人继续说道——
“在之前的赌局里，维奥博士每隔三到四轮就会投下一轮大额赌注，就算有时越橘跟注诈唬，他也会毫不畏惧地跟进筹码——这就意味着博士所谓的那个‘孤波算法’能根据几轮之前的牌面来锁定接下来的发牌。而越橘先生就是发现了这个规律，趁着赌局情形陷入混沌之时甩下重注，试图把胜率拉扯回自己掌握优势的混沌地带。”
犹如是在回应这位场外观众的猜测一般，先前一直保持优势的维奥老人迟疑起来，像是吃了超辣的刺角果一样，流露出难受的表情。
老人不情不愿地扔掉手里的两张底牌，不愿意与越橘正面对决。
卡片正面朝上落入洗牌池中，人们再次面面相觑。因为维奥舍弃的手牌是两张A，双龙扑克中胜率最高的底牌牌型。贤者大人却仍然选择了放弃。
而看到维奥遗弃的手牌，越橘则乐滋滋地露出窃笑，志得意满地清点这一轮的收获。
背面朝上的底牌丝毫没有给对手展示的意思，就这样混入洗牌池中。
赌场大厅内，大家又把目光集中在了那位年长客人身上，期待这位先生继续讲解眼前的情势。
客人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铅笔。
“这就是双龙扑克的竞技性所在——和21点不同，由于跟注机制的限制，数学家们无法完美地依照最高胜率原则来设置自己的赌注，只能以加倍或是跟注的形式参与对决。双A的牌型虽然确实掌握着85%以上的胜率，但依旧有15%的概率失败。”
“越橘先生通过操作筹码数量让维奥产生了投鼠忌器的心理，到了这个时候，维奥博士必须承担的风险就超过了预期收益——虽然只有微小的一点点差距，已经足够使得博士心生退意了。”
“可按照昨夜维奥介绍的公式，一半左右的跟注应该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吧？”一名赌徒扳着手指头计算了半天，这时候才反驳道。
“不，跟注之外还必须要考虑到此前已经付出的底注；而且维奥想要的是最终的胜率而非一局的利益，因此他的最佳胜率公式更加保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那张已经掀开的公共牌，掌握钟算法的维奥计算出了那张梅花3对双方胜率的影响，结果是对博士一方微小的不利。三种因素共同影响下，维奥最终放弃了手牌。”
这人是谁啊？说得好像他自己会掌握了那种邪门的钟算法似的……
娜姿旁听了全部的对话，悄悄在心里吐槽。
接下来，越橘一反从前的低调，每当维奥的钟面算法进入观察阶段，他都重重地压上大盲注，虽然没有再次梭哈，但把把都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大胆投注。
而老人也很配合，全都选择盖牌和跳牌，直到三四轮的观察后，才堂而皇之地布下重注。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地一来一往，来回赢取着对方的筹码，而且赌注的金额也在越来越大。两边的筹码就像是一碗捧在手中来回晃动的汤品，一会儿倾向越橘，一会儿倾向维奥，迸溅出越来越多水花。
在场的赌徒中，任谁都能看清楚，决一胜负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征兆有许多——
一是双方的盲注都已经达到了百枚等级。虽然整体来看依旧是维奥那方更从容一些，但在如今这样动荡的局面之下，只要这种脆弱的默契一被打破，不管是谁，都有可能凄惨地摔下赌桌。
征兆之二则是那位擅长数学的客人先生的解说。据他说，越到牌局后期，维奥利用钟算法掌握的牌局信息便越多，便越有可能决一胜负而非弃牌避战——而越橘显然同样也在等待着这样的机会。
三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双方的表情越来越病态，越橘白色的扑克脸越发苍白，几乎真的要像他手中的扑克牌卡面一样了。
而维奥老人则涨红了脸，似乎是因为大脑维持了太久的高速运转，就连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如果赌室中能携带宝可梦的话，他的那只几何雪花一定会自己跳出精灵球来，用冰冻之风给训练家降温了。
然而尽管如此，两者的状态却丝毫不显得虚弱。仿佛名为胜负心的恶魔为他们注入了超额分量的兴奋剂一样，两人身上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霸主气场，即便隔着电视屏幕，依旧能让娜姿怀里的新叶喵瑟瑟发抖。
最后的征兆则是娜姿本人，这个超能力道馆首领不明所以地看着黑白色赌桌上的双龙对决，陡然之间打了个激灵——
“哎呀呀，那个时候好像到了呢。”
超能力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越橘在手掌中捻看了自己的底牌，不禁苦笑摇头。
嘴里却再一次说道——
“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