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到对方这话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试探自己,反正听了很难受的少将军,哪里还坐的住,一脸无奈地起身,走到自家老爹面前撩袍跪下。
“您这话说的,安之又不是吕布,哪里干的出这种事?您若是怪孩儿席间出言不敬,责罚便是了。”
少年言罢,并指默念,一转手便是长剑在手。
将赤霄举过头顶,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家老爹,语气颇为诚恳地认着错。
对自家公子那把神出鬼没的长剑,左将军是有印象的,因此也没过于疑惑。
让他未曾料到的,是自家小狐狸的这个恭顺态度,这事可不大寻常。
“你别多心,我若是想试探你,也不必等到现在,只是这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毕竟危险,有时候会多想些。”
“真有那天死就死了,您可别指望本公子到时候会苟活,大不了咱爷俩一同战死沙场,什么托付后事的鬼话,小爷才没兴趣听。”
小狐狸虽是作派恭敬,但语气却依旧如常,轻笑一声后,满不在乎地回着话。
“放肆,你当着为父的面就敢轻言生死?”
看着少年那副不在乎的样子,刚刚忧心自责的老父亲,也不由冷了脸,忍不住皱眉轻声斥责了句。
心说这臭小子又开始胡说八道,自己平日里不当回事太惯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是老爹,我这也没说错,若是你们都被曹操杀了,您就当真放心把家里那两个小丫头交给我?反正也不是亲生妹妹,本公子可未必是二叔那种千里走单骑,一点歪心思不起,就想着给你送老婆的正人君子。”
少将军这边,却突然想起后世电影里那些搞笑的改编,什么关羽爱上刘备他老婆之类的狗血剧情,一边轻笑一边戏谑地吐槽着。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开玩笑,却没看自家老爹听到他那德国骨科的混账笑话后,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要我说,本公子今天席间也没说错什么,您就是仗着这救命之恩,如今连这等小事都要婆婆妈妈念叨…………”
少将军这边没当回事,满嘴跑火车地戏谑玩笑,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踹翻在地。
带着些震惊的神色,一边吃痛地捂住挨了一脚的胸口,一边看着成功被自己惹急了的军阀老爹,顶着张堪比三叔张飞的脸,一脚踢起掉在地上的赤霄,拔剑出鞘。
“…………卧槽?”虽说他的确有故意拱火,让对方骂两句赶紧消气的打算,但少将军是万万没想到,一向没边儿地惯着自己的老爹,如今因为几句泼皮话就能起了杀心???
被踹趴在地上的少将军,心里直呼失策失策,想来这老混蛋酒还没醒,自己刚才依仗着四下无人,厚脸皮买个乖哄哄人就算了,递剑给他做甚,真是石乐志。
“刘安之!老子平时就是太纵着你了,你小子且听听,自己刚刚说的还是人话吗!”
一向好脾气的左将军,如今被自家这小祖宗搞得也是火大,提着剑指着刚刚爬起来跪好的少年,连名带姓地怒斥着。
好在他没有酒后杀人的爱好,更不舍得真伤了自家公子,一把将长剑掷在自家公子面前的地板上,单拎着剑鞘冲着少年身上抽去,在长剑震颤翁鸣声中,怒极而笑。
“若生死都是小事,老子今天就干脆打死你好了,也省着总听你这没心肝的小混蛋嚷嚷这种混账话!”
只是,虽然嘴里骂的凶,但听到自家公子吃痛的哀嚎后,饶是左将军喝多了不是十分清醒而且被气得有些上头,心里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皱眉停了手,略一思索,把自家小狐狸拎起来拽到榻上,掀起少年人的华服衣袍,冲着身后招呼着。
卧槽!这混蛋疯了不成,下这么重的手,疼死小爷了!
少将军哪里真受的了这等委屈?一时情急之下也来了火气,挣扎怒吼着,“凭什么关张赵就能陪你同生共死,本公子说一句沙场同归你就不让!小爷不服!”
毕竟不是小时候,如今的少将军习武多年,虽说不一定打得过自家老爹,但跑路的能耐总是有的。
只是还没等他起身,身后站着的军阀父亲就停了手,深吸一口气,依旧没忍住,咬牙骂到,“老子在这扒了心给你讲道理,想你麒麟才子又不傻,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以为这些年阳奉阴违作的死,为父不知道?”
“若是不服,现在就滚,从此寇公子与刘某再无半点关系,自可过你那逍遥日子去!”
左将军知道,若是旁人敢这么和自家公子说话,哪怕是刘始川那个当舅舅的,以他家公子这脾气,最客气也不过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可这话是自己说的,刚刚还怒气冲冲,炸了毛的小狐狸,瞬间难过地愣住了。
少将军突然明白了,原来就算不是出于真心,如此冷言气话,从至亲之口中说出,也会让人心中疼成这样。
今天刘表面前,自己虽是想着巧言解围,但在老爹听来,却是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和陪伴教导,全都被自己毫不在意地一言否认了。
估计当时心都凉了吧?怪不得,怪不得,戎马半生,一向以打不死出名的乱世军阀,今天回来后竟然会是这副郁闷难过,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
少将军红了眼睛,心下有些委屈,他是存了拱火的意思,但如今这个情况,却让他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下去,只得叹了口气,转身低头。
名扬荆楚的麒麟才子并没有发现,自己因为难过,一时之间声音里都带了些水气,“安之岂敢不服,只是如此诛心之语…………”
“你小子也知此言诛心?”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公子,没留情的一巴掌裹挟着满满的怒火,瞬间让少年疼得一哆嗦。
可比起被打个半死,他更害怕的,是那句“再无半点关系”。
他倒不是什么害怕无家可归孤儿,虽是年少,但爵位比老爹的宜城亭侯只高不低。
论财富,单酒店和香坊挣的,养个几千私兵自保也绝对够了。
论身份,他虽不是皇叔,却和当今天子亲缘更近,是长公主之孙,云台二十八将之后。
论名声和人脉,他这荆楚幼麟可是被抢着招募的天才少年,名士黄公的弟子,长沙刘氏宗族嫡系的后辈。
被倾囊相授的剑法,早已得了精髓,更何况兵符在手,他还有千人的狼骑,若真打定主意离开,最大的物质损失,也不过就是吃不到左将军亲手做的鱼羹罢了。
那精神损失,才是他不像承受的,虽然没说同年同月同日死,但他和自家老爹也是桃园结义拜过把子的交情啊。
欠着人家一条命不说,这些年被当做至亲的照顾,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忘得了?怎么可能不留恋?
好在少将军却没像他想的那样,真被打个半死,没过多久,就被自家老爹从身后一把抱起。
原是冷静下来的左将军,看着自家小狐狸疼得都有些发抖,却咬牙死撑着的可怜样子,实在不忍心再下手,扔了手里的“凶器”,长叹一声,把少年抱在怀里安抚着。
说起来,自家臭小子年少成名,骨子里带着的傲气,私下里口无遮拦的坏毛病也大概是自己惯出来的,又不是真心伤人,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能不知道?
今天真是晕了头,骂几句吓唬吓唬得了,怎么能真就动手?
少将军却不答话,他是真有点被吓到了,想要推开自家老爹,却因为身后的伤,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引得“罪魁祸首”是一阵揪心懊恼,后悔刚刚情急之下没控制住分寸。
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血霉啊!如今这个样子,别驾那里也不用去了,平白害二舅担心。
“蔡瑁估计今晚会带兵来抓人,您既然不生安之的气了,咱们尽早回樊城吧。”
嘶,想着一会的剧情,可是骑马逃命这种事,少将军也是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想想清楚,非要故意去触老爹的逆鳞。
本就是情商爆表的军阀,听着少年人的话,不由恍然,大概猜出几分自家公子的意图,他今天憋着气,其实早就想收拾这小子了,不舍得罢了。
自家小狐狸虽然一身狂傲之气,却向来只有对旁人呲牙的习惯,若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这么蠢,平白和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账话?
合着是今晚看着自己状态不好,过来拱火找骂,让自己出气的?
“安之又不傻,怎么就听不出您的心意,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生与义,无非是选一个更看中的罢了。”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位面使者,估计着就算自己真凉了,也不过是重回十殿地府,接受任务失败的结果。
他怕的是在这人命不如狗的乱世里,再没什么人,能让他留恋。要是想要守护的至亲和兄弟们都死了,他还一个人在这没手机没电脑的鬼地方晃悠个什么?
除却这些年难得的温暖,让他这个亲缘薄的人十分珍惜,这些年来,少年心里对自己的身世也有了些猜测,只是不太确定罢了。
转身抬头,看着无论是面容还是气质,都和自己至少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乱世枭雄,少将军勾了勾嘴角。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今天是端午节,拿屈原这句话出来,倒是应景。
“爹爹可是提着高祖的斩过白蛇的人,有安之在,怎么还在担心打不过曹操?”
如今虽然暂驻荆州,但手下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义士,更有好多荆州本地的士子、乡勇,抛家舍业的投靠追随,明明是民心所向的英雄,怎么会是一事无成的庸凡之主?
“这乱世里,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说来不过是时机未到,潜龙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