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顾若朝的秘密,是在十年前……”
记忆循着梧桐叶下落的方向传信,转瞬间随着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声音行至十年前。
雨过天晴,湛蓝的天空下是s市少年宫。
……
少年宫有洁白的墙壁,砖红的屋顶,与屋顶下、走廊内。长条的洗手池中墨水横流,铁皮柜上晾着歪歪扭扭的画作,光荣榜上则贴着老师选出的范文。
“班列表”则以浓墨重彩的广告的形式,被张贴在走廊中最显眼的位置。少年宫新上任的领导铆足了劲要做出成绩,邀请附近学校的老师学都开兴趣班。广告红底黄字,奥数班、作文班、绘画班、书法班、物知识班……一应俱全。广告底下则写着一句颇具讽刺『性』的话:“培养兴趣,压减负。”
所有的场景被构建得很完美,毫不差。易晚想,这就是少年宫十年前的模样。
下午点四十该是少年宫最喧闹的时刻。第一节兴趣班结束,第二节即将开始。被拘了四十钟的男孩女孩都会在走廊上疯闹,可今天的走廊却出奇地安静。往日里喧闹的走廊如今是空无一人。
易晚就在少年宫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男孩。
背书包的男孩站在少年宫门口的角落。他五官清秀可爱,神情中却带着几呆板。他仰头看着墙壁上浓墨重彩的广告,看了很久,像是在无义地呆,又像是有点茫然。
广告旁边是学奥赛华赛红榜,“顾若朝”三个字当无愧地立所有红榜的顶端。
在他下,则是有些灰暗的“沈终”。
男孩的脚边有只虫。
绿『色』的昆虫与棕『色』的昆虫厮斗,它獠牙尖锐,节肢有,要将捕食。
直到有人叫住了他。
“沈终,你在这里干什么?”
另一个男孩的声音像是雨后春笋,活泼泼地穿透了每个听众的耳膜。
和沈终不同,他得一张任人看了都会留下极好印象的脸。男孩的笑容天真阳光,五官有种理所当然的精致。
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他的名字。
顾若朝。
背书包的男孩想起前些日子在书上看见的画。
食物链,他想。
漂亮的阳光捕食者。他想。
顾若朝嚼着口香糖,晃晃悠悠地从街上走,听见背书包的男孩呆呆:“因为今天是周六……”
“今天是周六,也是国庆节。少年宫不开门。”男孩愣了愣,旋即哈哈笑起。
他笑起时前仰后合,声音里像是盛满了饱含一整个夏天的、任『性』却光明的阳光,像是一个最受宠爱、所以不惧怕任自他人的眼光的人。
他在街上肆无忌惮地笑,手不断去拍打背书包男孩的肩膀与脑袋,把他『揉』成一团『乱』『毛』:“哈哈……哈哈哈……你不会站在这个门口,一直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时吧?”
“半个时不多,我在这里看……”
“哈哈,哈哈哈哈……”男孩笑得更声了,“你怎么像个游戏npc一样,只知按照既定的路线去走啊?而且还在这里等了四十钟……”
“我在看这个广告……”
“哈哈……哈哈哈……”后的男孩继续笑,“看广告?”
沈终总是这么奇奇怪怪。他的奇怪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是迟钝,还是思路异常人。他总像是在呆,或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旁人困难的题他而言并非需要长时间思索的难题,相反,一些毫无义的、常人易做出的选择,往往占据了他部的思考空间,且让他觉得举步维艰。
不过很少有人识到后面这一点。
“……”背书包的男孩是不说话了。
“广告有什么好看的。走了,你打算到哪里去?回家?”顾若朝选择主动开口,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个朋友的迟钝。
沈终说:“我不知。我每个周末都在少年班的。”
沈终和他人不一样。他少年宫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叔叔婶婶打算以此向他离婚的父母交一张“已经尽心培养”的答卷,并不太喜欢让他回家打扰他们一家的天伦乐。
他知深层原因是婶婶很不喜欢他的母亲。
婶婶与他母亲间的争斗从学开始,在别与兄弟结婚后达到高.『潮』。个女人的争斗在柴米油盐与阳春白雪间,各自使的武器是刷刷抒写诗歌的钢笔与嚓嚓剁开丝瓜的菜刀。
在那些个家庭因买不起房而共住一套房屋的岁月里,婶婶在厨房里热腾腾的砂锅鸡汤吹响号角,沈终的母亲则在房间里,自出版社的一封封邮件叮咚彰显高贵。
她们的战争在在沈终母亲与父亲离婚出国后画上了短暂的休止符。休止符不代表结束,被寄养(扔)在他们家中的沈终就是这首歌曲的“余音绕梁”。
沈终的母亲在离婚一个月后将自己拥有抚养权的孩子扔回前夫家里,出走国外。她的前夫则在第二个月给自己的弟弟扔下一封信,追随妻子而去。
婶婶是随着丈夫忍气吞声地接下了这份不属她的责任,并不止一次地在沈终面前酸溜溜地表示,你的父母就像说的男女主角一样潇洒。
“有些人的人就是要比别人精彩些……个人心情不好,就可以离婚、出国,却把自己的孩子扔在国内。真当自己是说主角罗密欧与朱丽叶了?”她像个将军一样铿锵有地剁着冻鸡,表情像面临绝境的斯巴达三百勇士一般咬牙切齿,“能有这样的事情,还不是因为有些人就是贱啊?别人离了婚爽了跑去西方罗曼,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那些贱人还要留在国内帮她养孩子。你说,贱不贱?”
沈终倒不觉得有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天情感比较“单薄”,或许是因为他长年累月都在呆。婶婶在厨房里上门和姐妹打电话喷人时唾沫横飞,晚了却将炖好的鸡汤端到桌上。汤锅里只腿,一只属她的儿子。她在她的丈夫夹起另一只鸡腿时筷子敲他的手腕,瞪着他,直到他缩缩脖子、把鸡腿夹进沈终的碗里。
沈终的家庭存在每月返回国内的几通电话中。他婶婶的家庭则存在阳台上机盎然的绿植、饭桌上热腾腾的鸡汤、与吵闹却拥挤的房子里。他知这座骄傲的学区房并不属他,可这不妨碍他觉得这栋房子里的灯光很好。
他也想要拥有这样一座房子。
也不妨碍他觉得自己理应在每个周末出门,为这个家庭减负。
比如今天。叔叔婶婶不会记得国庆期间少年宫休假,但沈终会记得每个周六周日,这是他应当出门减负的时候。
“……算了,难得的周六!你不想和我出去逛逛吗?好不容易没课了。”顾若朝又笑了,“反正你家里没人,我家里也没人。我们出去玩吧!”
他兴致勃勃地向沈终提出邀约,并没有获得对方的拒绝。人影子中昆虫争斗不停,而他抓着对方的手臂,笑闹着要离开。临走前有看门爷路过此处,看见人动静,对顾若朝:“朝,你奥赛华赛又考第一啊?”
“哦,又是第一啊。”
顾若朝只看了那张被张贴出的红纸一眼。旁人而言显赫的荣耀他而言却是全不在。他摆了摆手,笑闹着走了。
李老头的声音还在他后面不甘不愿地响着:“你这孩子的成绩怎么那么好?所有兴趣班你都参加,门门功课都是第一,什么时候让我孙子向你请教一下学习技巧……”
绿『色』昆虫在这一刻完成了捕食。
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梧桐叶的沙沙声中。顾若朝骑着自行车,后座带着沈终。他哈哈笑着、带着他冲下了山坡。
“我们去哪里?”沈终在顾若朝的耳边。
“我原是想带你去吃饭,不过现在我改变主了,去电玩城!”顾若朝声。
“你去过吗?”
“没去过,想去试试,做一个实验。”
“实验?”
“你去了就知了。”顾若朝说。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莫名的自信与紧张,多年顾若朝都是如此。沈终抓紧他的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衣服里。他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脑袋里想着很多事。
沈终从没有过顾若朝如此自信的原因。或许正是因此,顾若朝才难得地喜欢和沈终混在一起。沈终安静,不爱说话,有点呆,非常适合信任、也不具有任能够危害到他的社会系。
自行车停在电玩城门口。十年前的电玩城远不如现在正规,中音乐声震天,即使是学也能在里面挥霍数百元。沈终堵着耳朵,看着顾若朝向老板兑换了几十个代币。顾若朝回头看看沈终:“走吧。去玩。”
他的表情很奇怪。沈终想。
顾若朝手持代币,表情说不上是激动还是自信。他在跃跃欲试,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一个下午,沈终跟在顾若朝身后。他看着顾若朝在各台游戏机间穿行。他随地挑选所有游戏,将代币扔进投币口里开局。游戏各不相同,却只有一点结局相似。
——无论是什么样的游戏,顾若朝始终都是第一。
第一个字像是某种魔咒,无论是在少年宫、在学校里、还是在电玩城。在玩赛车时顾若朝甚至和几个年龄比较的少年了冲突,他们嘲笑他是个新手。沈终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顾若朝拦住了。
“不和他们争吵,这是必备的情节。”顾若朝饶有兴趣,“而且我感觉有他们在,我的数说不定会更高呢。”
他说着极为普通的话,沈终却突兀地察觉到了一丝『毛』骨悚然感。
不对劲。他想。
今天一整天,顾若朝都不对劲。
诡异的兴奋、突然的出门、到电玩城以证实、还有方才的言语……
这让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了。
人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长。在夕阳西下前,顾若朝赢得的硬币换了一个命年红绳。
命年红绳是电玩城的最高奖励,上面坠着的肖挂坠确实是纯金的。整个电玩城都被他所征服,老板和几个孩子在他们身后议论纷纷,谈顾若朝的牛『逼』。沈终站在顾若朝的身后,看他甩着那根红绳。
他尝试着去恭喜他,顾若朝却只是兴致缺缺地把奖品揣进了兜里。他耸了耸肩:“我早就知会是这个结果了。我早就说过,不是么?只要是有排位的游戏,我都不会输——你想知原因么?”
他回头看向沈终,笑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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