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曾和顾若朝一起看过木偶戏。
木偶戏发生在古寺里,是热闹的传统文化节,是吸引往者的某种仪式。值腊月,银装素裹,夜『色』下只有舞台热闹纷呈。精心雕琢的木偶穿着布制的花衣,喧闹与笑声就藏在夜的云遮雾绕后。
黑洞洞的人头遮挡视线,两个少年坐在高高的巨石上,背后便是悬崖万丈。
顾若朝选了里——他不喜欢往人群里挤,一喜欢高高在上的地方。易晚不明白他是要俯瞰全局,亦或只是喜欢刺激。他猜测就像是游戏的空气墙——世界能被探索的边界就在此处。空气墙意味着不可行,距离深渊只有一尺之遥的巨石亦是如此。
游戏的边界是空气墙,悬崖是世界的空气墙——落下悬崖意味着亡。在剧本结束,没有主角可以退场。
舞台上木偶们咿咿呀呀地唱着。易晚认真看们的一举一动。和百无聊赖地刷着一台国产滑盖手机的顾若朝比起,他总是很认真。
揣摩剧情,研究人物,一个无趣的观众。
“……你看过p大xx学院的培养计划吗?”顾若朝在易晚耳边说。
观众们“哦呼”了一声,他们看见主找了那块属于童年仇人的玉佩。
“……你知道《华尔街之狼》的原型是谁吗?你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逃脱法律制裁吗?”顾若朝在不久之后又大声说。
观众们“啊哦”了一声,他们看见男主发现了主的真实身份。
“……你知道如果我从里摔下去,或许会获得一本武林秘籍吗?”顾若朝双手按住巨石,后伸展身体道,“小说里都是么写的,就像样——”
“我只知道在密室里杀害主父亲的凶手是谁,他用的手法是什么,是不是像我揣测中的那样。”
易晚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春寒料峭的冷。顾若朝坐直身体,脱离摔落的险境。他说:“你居然在认真看剧?”
“……”易晚的脸上写着“不然呢”。
“不然,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样里拍。”顾若朝指着旁边的一家人说,“然后发朋友圈,说明己赶上了一场好热闹。”
“……”
易晚不理会他了。两个少年坐在巨石上,继续看木偶剧。顾若朝托着下巴安静地看,两分钟后,他对易晚说:“你会更喜欢我说关于木偶剧的内容吗?”
易晚又看了他一眼。
“你应该看不你看的戏剧解谜了,不如和我聊天吧。”他笑嘻嘻道。
易晚:“不信。”
“场演出的是两个小,我从表叔那里看过他们的演出计划。一小,一万五,寺庙的预算只有三万块。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三,他们还有七分钟结束剧情。”
说着,他在易晚隐约有些不悦的嘴角旁笑出一口俏皮的白牙:“当然,他们可以再花五分钟谢幕。”
易晚说:“我看网上说部剧有两个半小。”
顾若朝说:“可他们只出了两个小的钱。”
“七分钟里你不要和我说话。”易晚说。
顾若朝接受了他的朋友的不爽。
他们坐在那里。七分钟后,木偶剧结束,以男主失手杀主为结局。一声残响终结了花衣木偶的生命。的身世和野心都被埋葬在了观众的掌声里。灯光散尽,只是一块精致的木头了。
“我早说过没有揭秘。”顾若朝说。
“就么……了?”易晚说。
可凭什么呢?
故事没讲完,诡计没揭『露』,主毕生的梦和目标在凄美的爱情里毁于一旦。易晚不明白观众们为什么哭得很满意。
“对于木偶们而言,掌握丝线的人偶师就是主宰。”顾若朝看着他皱着的眉头,轻笑着说,“主宰让们了,们于是就了,就么简单。”
易晚:“……”
“可真正的凶手是谁呢?”他说。
“凶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们哭了,他们很满意。结局还宣传了一下都里求签,获得被祝福的绝美爱情,在三生石上刻下诺言。求签的队排了一百多人,于是寺庙方很满意。”
“……”
“以人偶师很强大,不是么?无论是现实存在的人偶师,还是‘人偶师’。”顾若朝笑嘻嘻地说,“他『操』纵了人偶,『操』纵了观看人偶的观众们的情绪。以易晚,不要再看木偶剧了,和我一起看看——”
“个培养计划在培养什么样的精英,我应不应该选择——让我变得更酷?”
他『露』出白牙微笑,眼眸在黑夜里像蛇。他张开双手,背后是荣耀为他俯首的狂风。
然后……
顾若朝:……
易晚呢?
在顾若朝装『逼』,易晚已经笨拙地融入了夜『色』——他从巨石上爬下,穿着没有商标的羽绒服,像是斑羚飞渡般着退场的后台跑去。
他后台有一个神明,那个神明就是人偶师。人偶师在舞台上掌握了绝对的控制和由,决定了另一个空中的故事。人偶师会告诉他一切悲欢离合的原因,会告诉他结局的理由——当然,远远不构成他里的深层理由。易晚知道他在寻找一个答案,可就连题他都尚且不清楚。
或许人偶师会清楚——他当然会知道己创的原因——易晚样着。
夜『色』的幕布被灿烂的阳光拂去,随之被拂去的还有回忆——易晚抬头看见蓝宝石般的天空。
天空中没有丝线,只有为两人的重逢写下的湛蓝。他跨过潺潺的溪流,不远处三生树下,百越光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一根写上己心愿的红绸条扔树梢上。
红绸条被扔得越高,心愿被实现的可能『性』越大。灰宫凑近易晚耳边:“你猜他会扔什么?”
易晚瞥他。
“要看是在谁的片场。”灰宫笑眯眯道,“如果是在你的小经纪人的片场的话……”
熊小花坐在洪蕾身边,心里着易晚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洪蕾闲聊:“洪蕾姐,您演的《潜伏》……”
洪蕾:??
熊小花:“……没事了没事了。”
熊小花有点尴尬,在洪蕾杀人的眼光里假装看风景。怀里的手机却震动起,十分急切。
是熊小花贴身携带的手机,姜北事故后,熊小花放弃了用己的贴身手机刷lofter磕cp,只用于紧急联络,不过尽管如此,依旧很少心地给手机包了一个光芒闪闪的镶嵌水晶的手机壳。
熊小花就是样的人。家室优渥,长得又漂亮,蜜糖里长大的孩子从没吃过苦,因为追星便进娱乐圈。有阴谋都像是离很远。
没什么己吃过苦的记忆,除了经常对gay产生第一眼好感——在个油腻男遍地的世界,爱干净懂礼貌的gay害得直好苦。
在看见短信内容花了0.5秒,谨慎思考己应该没有逃税三个亿……
刘晨?
然后脸『色』微变,挺了挺背,假装吹风,路过旁边的易晚灰宫二人……
“我要发财,嫁入豪。”听见易晚清脆的声音。
熊小花:……
“易晚还好么?”刘晨急切地给发消息。
熊小花:……
“还好,还有梦。”熊小花回复。
刘晨:?
“对了。”熊小花又急急地回复,“还有灰宫……”
——真的是谢子遇?
打下三个字熊小花神思恍惚了一下——很奇怪,按理说不应该认识谢子遇。从过去现在发展的线上。就像……
刘晨怎么会有的手机号?
……
“那是以你的小经纪人为片场主角的剧情,不过太过了——红绸条落下,楚殇看见,于是发现百越光心里没有己。”灰宫摇头,“太老土了。”
“以呢?”
灰宫高深莫测地笑了。
“我安排了人在告诉章建华。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
章建华是远处黑点中的芸芸众生,命运则是吹动树梢的微风。鲜红绸条由树梢上掉落下,落进尚未写完字句的楚殇手中。
“啊,你……”
百越光因被发现了秘密满脸绯红。好事的人对着绸条大笑:“楚殇长命百岁!”
“啊,真是好合适好个『性』化的祝福!”
确实,没有比更适合楚殇的祝福了。楚殇于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百越光,在红绸上写下了“百越光发光发亮”。
“月球是反『射』光线的。”易晚说。
无论他怎么说,楚殇依旧将红绸带扔上了树梢。只是几次都不成功,老是往下掉。最后一次,他终于扔了最高的位置。远处程导给了他眼眸一个特写,光芒明亮。
“他们两个还真的有点感人。”
“不是吧不是吧,易晚的那个经纪人还在里啊……”
“看着不尴尬么……”
程导回头就看见章建华,后者顶着老土的名字,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端着笔记本。
脸上还多了副黑框眼镜。
他是出复合戏的导演,他则是出复合戏可怜的“搅局者”。剧本已经确定,里不再需要章建华。可他偏偏还待在里,像是一盆固执的绿植。
“你看他好像一条狗啊。”程导莫名起句话。
他于是『骚』『骚』头坐他身边,后者没有给他眼神。他却难得有些紧张,故意吊儿郎当地抠了抠膝盖,开口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喜欢啊。”后者头不抬。
程导突然有点身为男人的沮丧和嫉妒——大概是他单身太多年猥琐太多年了。他于是咳了一声,有些故意地道:“那你可别搞事,记得咱们还有违约金——”
“钱谁不喜欢。”章建华头不抬道,“咱们违约金算多少?”
程导愣了下,报了个数。
“哦……违约金是双的吧?”章建华『揉』了『揉』鼻梁,“我破坏合同要赔程导,程导破坏合同要赔给我的艺人?”
程导:“是啊。”
章建华:“哦……我记得合同是我起草的?”
章建华做事有点亲力亲为的劲。程导不太懂他为何天生劳碌命。眼见隔壁『逼』人都快抱一起了,他感慨一句:“对了,你不是留学回的吗?”
章建华:?
程导:“你要是叫leonardozhang,说不定会儿站那儿的人就是你了呢。”
章建华:……
他目光定格在屏幕里一张模糊的照片上。照片模糊,却角度刚好。隔着数十米,模糊的背影对照远处的背影。
灰宫。
谢子遇。
他用手指推了推镜框,忍下要呕吐的冲动。
身心俱疲的章建华……留下。
洪蕾的项链……碎裂。
楚殇的红绸条在最高处……发光。
光滑的三生石上……轻易刻下名字。
相爱的阴璧人……走庙堂。
就连被雨水冲塌的断桥,都刚好拥有了一块足以踏上的石板。
谢子遇走在易晚的身侧。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在进行八卦,窃窃私语——就像兴奋的男演员、洪蕾、略有点心不在焉的熊小花那样。
只有易晚知道,他在讲解剧情。
每一个剧情,每一个点,每一个冲突都被他精准压中,熟练得让人震惊。尤其让易晚意外的是灰宫忽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小熊长大了啊。”
小熊?
“你有没有发现,的眼睛和你有点像?”灰宫说,“挺可爱的孩子……在现在的线上,还不认识我,就像刘晨记不得……真不错。”
他呵呵地笑,那种语气让易晚起了很多年顾若朝玩的攻略游戏——一些养成游戏。他轻松地把儿的命运玩得一团糟,又存档重开。
就像他提熊小花那种冰凉的语气。
“你对很感兴趣?”易晚说。
“不。”灰宫说,“比起,我对你的职业选择更感兴趣——易晚。”
“——在我看,演员是个世界上你最后会选择的职业。”
易晚看见荒凉的石台。许多年,里曾有一场盛大的演出。木偶和人偶师,少年与少年,空气墙与亡,还有一场月光下的追逐。
他忽然觉得己无法忍受了。
他实验得太多,真正笃定去做的却又太少。世人形形『色』『色』,每个都本应有他的故事。他听见己说:“你觉得我应该从事什么工?”
“哲学家,物理学家,或者算法研究员。又或者,沉『迷』于哲学的程序员。”灰宫说,“你喜欢归纳一些东西,进行实验,但绝不该沉『迷』于表演。而且演员——”
他指了指走进求签堂的两人:“他们被导演和剧本『操』纵。”
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上上签!”
空气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无人注意,唯独在易晚眼中无遁形。他听见灰宫说:“让我猜猜你进入娱乐圈的理由——你认出了我?”
易晚避而不答:“演员不是人偶师么?我们是角『色』的嘴。我认识一个演员……”
“你的队友?”灰宫嗤笑一声,“我见过他,合过他,一点软弱的东西就足以把他打倒。你可以他——”
“当年,他是为什么退出电影圈?”
毒蛇又吐出信子了。他确信那一签是上上签,确信易晚会如他确信一般臣服。
其实本不必样大费周折。只是毒蛇很孤独。人类终究是虚荣的恒温动物。毒蛇会咬观测们的生物学家,人类却需要一个见证者。
尽管过去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能够见证他的光辉。
因此易晚的身边必须一文不值。
“哦,你的另一个队友是个不合格的抑郁症。上天给了他机会,他却只我毁灭。还有一个队友,离开了豪他算什么?世界上有才的人彼拾皆是,有故事的人才可贵。还有那个丁……”
灰宫甚至没有对他做出评价,而是古怪地笑了一声。远在a.t.的丁别寒打了个喷嚏,陷入寒冷。
他的声音让易晚起落在城墙上的落叶,缥缈冷漠,咄咄『逼』人。易晚一步步走着,直坐上那块视野最好的大石。
大石让他能清楚地俯瞰庙内的场景。他知道灰宫会随他一起坐下。
不过种感觉真奇妙,儿高得需要四肢并用才能爬下的大石,如今却变得么小。易晚知道变的不是石台,而是参照系,就像他知道——
灰宫会有没有变过的地方。
可他没有变化的地方在哪里呢?
他找他大费周折说么多无意的话,展示他的“力量”的缘由是什么?
是因为只有易晚……明白种力量是什么吗?
那种本可被抓住的东西像是丝线一样不明晰,易晚于是不能察觉。或者即使察觉,易晚不会有改变。
他只沉默看着萧索古庙,看着远离他的摄像机和章建华。
“你说得对。”易晚忽然说,“人们可以承认力学三大定律的存在,可以承认开普勒三大定律,热力学三大定律——们是不可被剥离的,属于个世界的一部分。”
“——正如你发现的属于个世界的‘方法‘,是个世界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世界控制理论。”易晚说,“以为什么人们不能承认种科学的存在?”
“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要否认?”
灰宫『露』出了笑容。他听见易晚说:“你还记得里曾经有过一次木偶戏演出么?”
“木偶戏演出……”
那段演出在灰宫的记忆里是他新发现的人才培养计划。他不知道段记忆在易晚眼里是什么。易晚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顾地说:“我去看了后台。”
我去看了后台属于木偶的神明。后台却是一片狼藉。
他们抱怨低价的演出费,他们被扔了满地的道具和行李。后台没有闪闪发亮的神明,只有被推着走的艺人。『操』控主木偶的木偶师是个男人,舞台上恍若神明的他却在被老板娘训斥,因为他弄断了本不该断的线。
“那可是20块!”老板娘说。
老板娘走后男人怒气冲冲。我拦住了座火山,有的谜团变成了一句:
“可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凶手?没有凶手,我们没他妈的考虑凶手是谁。
“犯案手法是什么?”
手法?我们没考虑过手法。创就是样,多好啊,男主主爱恨情仇虐恋情深,足够刺激足够惊喜的爆点,调动情绪,刺激神经。然后剧情就结束了。没人需要知道背后的故事。我们只需要一点表现。
那么。
那么。
“培养计划是什么?”
……什么他妈的是培养计划?
“你是老板的木偶吗?”
……哈?
……为什么你对你导演的故事没有感情?或者……你什么都不解释清楚?
易晚有一种奇妙的能力。他能在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中找关联与总结。那一刻,他对个世界第一次感了恐惧。
极为强烈的恐惧。
种恐惧或许已经根深蒂固,埋藏在他的心底里。像是一个人意识己在仰望天空。从他遇见妖异如魔鬼的顾若朝开始,从他看见广告牌落下开始,他早该有种恐惧的。
男人对己的木偶戏没有感情。天道对重复发生的桥段没有感情。而其他生灵呢?无论是否身有看得见的丝线,不都在被控制着么?他看见个世界,与此同,彩『色』的木偶和优秀的绵羊都在走同一个片场。他以为己受了教育,却只是成为木偶——无论顾若朝是否存在,无论天道是否存在。逃离天道就是由吗?逃离剧情就是由吗?
有的控制都是存在的,都是个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已经写定。既然样……
易晚忽然觉得,如果一切都已经注定,他至少可以试试最后一件事。
他伸手握住了灰宫的肩膀。
他觉得己的手指有点晃,不过他知道,里总不会是他的片场。一点恐惧,一点愤怒,无关紧要。
灰宫验证了他知道的一切,个世界便是样运行的。混沌的天道或许不会注意他,可他却始终会成为灰宫要培养的一员,既然样……
“顾若朝。”他说。
像是没有人记得个陌生的名字,就连灰宫本人在听见愣了一瞬——易晚于是可以看。
当他以他的声音脱口而出个名字后,灰宫眼底闪过的狂喜。
一刻他又起了喻容。他觉得己的行为真的有点儿疯狂。
“最后一个证……”他刚要说。
却被另一边的草声打断了。
“草!!!下下签!!”
“下下签!!!”
“又是下下签!!!”
……
“签无了!!”
“没有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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