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一言不发的在地上跪了一个小时。
然后被父亲朱简炎拽起来了,拉着他一起去了隔壁的小书房。
朱靖垣在爷爷的桌子边坐下,然后就继续一言不发了。
朱简炎叹了口气,直接开口提醒他:
“靖垣,你是皇帝——”
朱靖垣听到这声提醒,才稍微打起了几分精神,叫了一声:
“父皇……我知道了……”
朱简炎继续说:
“咱们说说你爷爷的丧事怎么安排吧……”
朱靖垣没有什么想法:
“父皇带着礼部正常安排就是了。”
朱简炎再次提醒:
“今天是初一。”
朱靖垣知道,初一的意思是刚过年,如果现在开始办丧事,如果严格按照礼法执行,现在开始全天下服丧。
民间原本为新年准备的一切庆祝和娱乐活动都被打断了。
虽然肯定有很多百姓,愿意跟着为无上皇服丧,但是同样肯定不是大多数。
肯定会有很多心存怨言。
所以就要讨论一些应对方案,比如说调整服丧的实际方法,或者是推迟服丧的时间。
甚至是直接暂时不发丧,等到过了元宵之后再办。
但是朱靖垣现在情绪有点不太稳定,面对父亲的这种提醒直接反问:
“初一又如何呢?”
朱简炎听到这个冷冰冰的反问,也陡然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压力。
虽然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于自己在几年前也曾经当过大明的天子,双方身份也是对等的。
但是现在自己的气势却明显比儿子弱了一头。
朱简炎微微皱眉:
“你如果坚持要直接发丧……那就发吧……
“按照规矩,儿子应该为父母和生母服丧三年,孙辈应该为爷爷服丧一年。
“你现在是大明的天子,要始终控制朝堂和各方面的局势。
“那就按照传统,以日易月,服丧十二日。
“我送父皇回顺天府安葬,然后在顺天府为父皇守孝。
“你在应天府继续处理朝廷事务。”
朱仲梁当皇帝在顺天府,当太上皇也是在顺天府,皇陵自然也是提前在顺天府修好的。
现在当然也是要回到顺天府安葬。
朱简炎这次没有跟儿子对着干,反而说出了一番稍微有些颓废的话。
但是也再次提醒了朱靖垣是大明天子。
朱靖垣听完这些抱怨和提醒,憋着的气也跟着散了大半。
真的按照传统的话,服丧期间是什么都不能干的,只能在陵园守着父亲悲痛三年。
自己的父亲今年也六十五岁了,他有很大概率活不到九十岁的。
也就有很大可能会在自己在位期间就去世。
爷爷、奶奶、父亲、嫡母、生母,五个人加起来就就要服丧十一年。
正常的大明皇帝在位时间才三十年左右。
如果皇帝真的十几年不管事,那朝廷肯定是要逐渐失去控制的。
服丧三年,按照惯例是按照服丧到第三年算,而不是满三周年。
两年二十四个月,加上第三年一个月,应该是二十五个月,汉代就是二十五个月。
后来加上了传统历法中闰月的考量,有可能会出现三年二闰的情况,这种情况下服丧三年就是二十七个月了。
理论上讲,如果两年中只有一个闰年,二十六个月就够了。
但是不孝放是古代最大的忌讳,为了避免出现任何的纰漏而被人攻击,大家默认按照最稳妥的二十七个月执行。
多一个月在时间上并没本质差距,但是却可以确保绝对不会在时间上出问题。
不过二十七个月只是一种应对的默许惯例。
也有人是愿意真的守孝满三年,也就是完整的三十六个月,很可能会得到个孝顺的好名声。
朱靖垣最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儿臣明白了,那爷爷的丧事,就辛苦父皇操办了……”
朱简炎语调平静的叹息说:
“这本来就是为父的事情,你只要处理好朝政就行了。
“哦,对了,你爷爷的谥号和庙号,他老人家生前就已经有意了。
“高宗襄皇帝或者真宗桓皇帝,你给你爷爷选一个,剩下一个给我就行了。”
朱靖垣听了顿时有点懵。
自己前世记忆恢复之后,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谥号和庙号这个事情有过想法的。
不过自己老爹现在这个说法就让人挺无奈的。
爷爷已经提前选出了两组字号,然后自己老爹让自己分给他和爷爷。
自己老爹……现在也六十五岁了……
现在同样是个小老头了,也同样开始考虑身后事了。
谥号庙号,传统上讲,应该找礼部负责。
但是皇帝有想法,当然是可以独断的,皇帝不想独断才会找礼部。
因为礼部未必真的懂得去世的老皇帝的喜好。
朱靖垣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说:
“我自己想要高宗来着,我不介意后人把我跟赵构并列对比……”
这下子换到朱简炎有些愣神了:
“你才多大就考虑庙号……不过你爷爷倒也是一样的想法。
“不怕后人将他老人家跟宋高宗和宋真宗并列。
“才想着要这两个事实上的好字号的。”
朱靖垣也瞬间明白了爷爷的心态,也在这一会儿的功夫理清了思路:
“那爷爷的字号,那就按照爷爷的想法,用真宗桓皇帝吧,怼死宋真宗就行。
“高宗我就自个儿留着,您老人家用中宗明皇帝怎么样?”
朱简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儿子说的虽然直白,但是却也确实透着亲切。
从唐代开始,皇帝的谥号不断泛滥到十几个字,完全就是一大堆好谥号全部堆到一起的。
再加上宋代以后,所有皇帝都有庙号,不再是以往只有最顶级的皇帝有了。
所以对皇帝功绩的实际评价方式,也已经从谥号为主转到以庙号为主,实际谥号为主了。
比如说大明太祖皇帝的完整谥号是: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
但是实际上的真正谥号,就是那一大串里面的最后一个字“高”。
实际上的日常的正常正式称呼就是“太祖高皇帝”这样五个字。
就庙号而言,最传统、最正统、最顶级的就四个:
太、高、中、世。
太,受国建邦,肇始立基。
高,受命于天,君临万邦。
中,重昌大业,光启中兴。
世,再造社稷,拨乱反正。
祖有功而宗有德,功者开创之功,德则守成之德。
太祖,功至大者,太宗,德至厚者。
高祖,始受命者,高宗,德至高者。
中世之祖,皆中兴再造之功。
中世之宗,则继往开来之德。
这些名号不是开创就是中兴,严格算起来没有一个是能够简单拿到的。
得到第一块土地,但是没有成为天下共主的,可以尊为太祖。
高祖是第一个当皇帝,建立新的王朝的开国皇帝。
刘邦是“汉太祖高皇帝”,不是汉高祖。
司马迁在本纪里面记着“太祖高皇帝”,但是其他地方又经常写成汉高祖,结果后世就经常以讹传讹了。
只不过汉、宋、明三代最早建立基业的太祖,与成为天下共主的天子的高祖,都是同一个人。
都是“太祖高皇帝”。
所以实际上乱了也无所谓,这种太祖高祖二合一的庙号,才是真正的顶级庙号。
隋朝和唐朝的开国皇帝的父辈,在前朝都已经有封号和爵位了。
所以杨坚只是隋高祖,李渊也只是唐高祖。
他们的父亲虽然没有实际当皇帝,但都被儿子追尊成了太祖。
至于太宗和高宗,地位很明确,除了有开创之功的“祖”之外,做的最好的那些子孙。
朱棣要是真的有在天之灵,得知自己的太宗被老道士嘉靖改成了不明不白的成祖,一定会大耳瓜子抽他的。
中祖和世祖也非常明确,都是中兴再造之功,严格算起来只有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配得上。
如果刘备能够三兴大汉,最终理所当然的会成为汉中祖。
德祖、懿祖、仁祖、熙祖之类的乱七八组的祖号,通常是尊给太祖皇帝的直系祖辈们用的。
圣祖在以前是给名义上最早的祖宗的。
比如李唐的圣祖是老子李耳,老子与李唐的关系只能说比较强行……
赵宋的圣祖则是赵玄朗,宋朝皇帝声称他是轩辕黄帝的前世,道教声称他是南极长生大帝在人间的化身。
朱简炎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
德祖之类的最起码是真人,圣祖则是真人都不一定有,可能完全是虚构出来提升正统性的角色。
世宗、中宗,不需要再造社稷之功,但是也要有最起码的类似中兴的成就。
在后世看来也许适合改革图强的君主,在古代其实对应的是能够恢复和重建朝廷秩序的君主。
嘉靖能力和作为对于明世宗的庙号而言勉强也算是合格的。
唐中宗李显虽然没有什么成就和能耐,但是他让从母亲武则天手中恢复了唐朝的法统,所以也拿到了中宗这个高级庙号。
总体上看,无论是肇基开国之功,开始中兴再造之功,一般皇帝是根本没资格染指的。
太宗通常都是第二代皇帝直接抢到,后面皇帝能用的最好的庙号就剩下高宗、世宗、中宗了。
现在大明已经有了世宗,还剩下高宗和中宗两个位子。
但是高宗有前面的赵构这个东西顶着,后人就不怎么喜欢高宗这个庙号了。
赵构虽然令人不齿,南宋虽然偏安东南,但站在宗法礼教层面去看的,它确实保住了赵宋家族的延续。
后世的其他大部分皇帝,其实担心自己论起功劳来,未必能够比得过赵构这个东西。
再加上李唐家族还有李治这个造出了武则天的唐高宗。
明朝人就更加不喜欢高宗了。
后面的皇帝,必须要有实际的大功,还得有切实稳定的统治,无可置疑的压过李治和赵构,才能踏实的用高宗。
朱简炎知道自己当皇帝的这十几年,可能会是大明工业和资产发展最快的十几年。
虽然有点坐享其成的因素在内,但是没人说这不是自己在位时的事情。
所以朱简炎知道自己的历史评价应该不会差。
但是自己夹在父亲和儿子两个人中间,单纯的看两人开疆拓土的地图范围,追求安康的自己不那么起眼了。
自己用高宗可能会顶不住的。
所以儿子照顾自己的心态,给自己选现在还能用最好的庙号,中宗。
自己作为大明皇帝,带着点阿姨从战争状态恢复到稳定发展状态,也算得上是恢复了天下的秩序。
谥号则为明,本身就是个美谥。
照临四方曰明,谮诉不行曰明,果虑果远曰明,如汉明帝。
这同时还是大明的国号。
无可挑剔。
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爷爷,功劳其实也是有点虚的,战争打到最后是靠谈判结束的。
真的用高宗的话,以后说不定会被尖酸文人找角度嘲讽。
但是停战谈判大明谈出了一个大胜的结果,正好可以去对宋真宗那份屈辱的澶渊之盟。
这样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当初老爹去泰山封禅,也是故意照着宋真宗去的。
说明老爹心里其实更喜欢真宗。
然后他自己用天下归一的不世之功,去顶李治和赵构曾经的用过的高宗这个庙号。
这样三代人的安排也确实恰如其分了。
朱简炎最后没有反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认可:
“那你爷爷的庙谥就这样安排吧。
“然后,关于服丧的安排,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如果没有特别的想法,就一切照世祖光武皇帝时候的规矩办……”
朱仲梁是大明第二个“太上太皇”,又称“无上皇”,也就是现任皇帝的爷爷。
前面一个是世祖光武皇帝朱慈烺。
现在正好参考当时的治丧典礼来办理。
朱靖垣听到这里,却忽然想到了前世的一件事情。
一个地方上的集团公司的董事长的母亲去世了,董事长让几千名员工排队依次去给自己的老母亲送行。
可是很多普通员工根本都没跟董事长说过话,根本就没见过董事长的老母亲。
让他们跟着去送行拜祭,这帮人也许表面上不说什么,甚至可能还会表示一下悲痛。
但是心里面甚至可能是在咒骂的。
董事长的直接下属也就罢了,或者董事长的直接合作伙伴也就罢了,相互之间可以算是有相对正面的关系的。
最底层的普通打工人跟老板的母亲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
于是朱靖垣考虑过之后,给父亲提了一个建议:
“我觉得,当时在爷爷的朝廷上干过活的,现在大部分应该也已经退休了,可以按照规矩正常给爷爷服丧。
“当时没见过爷爷的低级官员,以及安康年开始之后才入仕的官员,跟着我一起以日代月吧。
“至于民间的普通百姓们……就按照汉代古礼,凭自愿为爷爷为服丧多久就行了。
“在整个过年期间,在天下完全禁止娱乐、屠宰、婚配是难以执行的。
“真正尊崇爷爷的臣民们,没有专门要求他们也会悼念。
“不尊崇爷爷的人,强行要求他们服丧反而可能导致腹诽,对于爷爷而言也不算好事。
“同时可以下达一份诏令,以后官员、将校、东主的亲属去世,与之没有直接接触的下属不需要凭吊。”
朱简炎听到这里,稍微有点疑惑的看了朱靖垣一眼。
他的情绪仍然是比较失落低迷的状态,但也已经开始走出极端悲痛到将要失去理智的状态了。
开始回复冷静克制的心态去思考问题了。
朱简炎也基本放心了。
父子两人统一了思想,正式开始召集人手,筹办太上太皇的丧礼。
首先太上皇、皇帝同时署名圣旨,将太上太皇朱仲梁驾崩的事情昭告天下。
同时通知皇室五服以内宗亲,以及所有亲王和郡王家庭的代表,回到应天府来奔丧。
接下来的事情,主要朱简炎带着宗族长辈亲王一起办了。
朱靖垣直接在爷爷的灵堂住下,守着灵位回想这这一世过往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