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萱的脸色变了变。
戚延在旁边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句,“要不,还是报官吧。”
戚延沉默寡言惯了,在她面前话都少得不行,在外人跟前更是话少得近乎哑巴。
此刻陡然出声,都让王麻子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话,声音还挺好听。
杜萱没做声。
戚延顿了顿,又道,“就该让他们,去公堂上,吃大鞭子。”
戚延面色沉着,本就冷漠的面色,瞧着更冷了。
他厌恶反感的情绪来得简单又直接,反倒让杜萱先前不太冷静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算了,就这一家子,以后估计也不会消停。看吧,他们且有的是机会吃大鞭子呢。”杜萱先前森冷的脸色,这会儿倒是恢复了过来。
笑着对王麻子说道,“麻子叔,谢谢你了。”
“有什么好谢的。”王麻子叹了口气,“也没帮上什么忙。”
“要不是听您说,我都不知道我娘一直都惦记着我。我心里对她有怨,要是一直都不知道,还不知道要怨她多久。”杜萱说道。
王麻子劝道,“亲母女哪有那么多怨啊憎的,说开了什么都好了。”
骡车朝着隔壁镇子晃荡过去。
兆安村所在的,是怀宁县的定康镇,而隔壁镇子名叫宁康镇。
杜萱她娘嫁的人家,就是宁康镇永宁村的。
只不过那个木匠因为常年在镇上讨营生,所以一直带着她娘和后来生的两个孩子,在镇上生活。
那木匠名叫严康,个头不算太高,而且因为一边腿有毛病,总跛着,拖着腿走,使得重心长期放在一边,人就显得个头更小。
杜萱的娘姓方,闺名方小梅,嫁人之后就被唤作梅娘。
现在就和丈夫孩子,一起住在宁康镇东头的萝卜道口。
外面那间正对着路的门脸儿房,就用来当严木匠的铺面,后头院子一个不大的天井,和几间房,就是一家子的生活住处。
方梅娘是个温柔勤快的人,将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虽然院子和屋子都不大,但处处都透着干净和整洁。
天井里一个木头的小亭子,里头是一套木头的桌椅。
一家子天气好时会在这里吃饭,这亭子和桌凳,也是为了给别人展示严木匠的手艺,为了生意能更好做一些。
还搭着葡萄架子,眼下葡萄已经熟过季了,架子上光秃秃的,但不难想象夏秋之时会是怎样硕果累累的模样。
院子里还有很小的一块菜地,就几垄罢了,种不上什么庄稼,也就是自家吃的一些蔬菜罢了。
走到那个用来当门脸儿铺面的屋子门前时,杜萱停住了脚步,“到了。”
戚延抬眸看了一眼眼前铺面。
虽然不大,但门匾做得很是细致,一块厚重的木头,木料很好,并且经过了细细的打磨,上面阴刻着四个字——严家木工。
就是字一般罢了,不过不难看出,能让人写这么一笔字用来刻匾,应该就要费不少功夫和钱了。
杜萱站在门口看了片刻。
小宝挂在她脖子上,小声问道,“娘,咱们不进去吗?”
杜萱顿了顿,才说道,“进。”
小宝想了想,“娘,那我是叫她姥姥吗?”
“叫外祖母也行,叫姥姥也行,看你自己高兴。”杜萱弯唇笑了笑。
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虽然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帮原主报仇雪恨啊之类的念头,从始至终也只是希望自己能过得顺心点儿,能让孩子生活得好一点儿而已。
但是如果能和母亲的关系冰融和解,无疑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杜萱迈步往里走去。
严家木工铺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各种木工要用的工具,大的都在墙上挂得整整齐齐,小的都在桌面上整齐陈列着。
一走进去,就闻到那种独有的,锯木头才会有的味道。
说实话,这种味道不仅不难闻,还有着一种厚重的醇和,仿佛能让人整个心都跟着安定下来。
“要做什么?”柜台后头传来一个男声,“桌椅板凳,床门柜箱,寿材门匾,都能做。”
这世道可没有什么玻璃,所以那柜台就真的是个木头的柜子,不透光的。
在柜子后头缩着的人,可瞧不见外头的情形,只是听到有人进来了就招呼着……说来有意思,这个铺头的门口,倒是像杜萱前世见过的一样。
拴了个铃铛,一有人进来,就丁零当啷地响。
杜萱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那个后爹在柜台后头说话,但人没露面,把她当成普通顾客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就按照普通顾客的节奏,看了看一面墙上挂着的各种木料。
随口问道,“想做床,最好做三张,两张大的一张小的,大的做五尺宽,六尺半长。小的做三尺宽六尺半长。”
柜子后头的人,听到杜萱这话,只以为是外行的进来了,便好心劝道,“太长了用不上的,白白多费木料钱和工钱,做五尺半都够了的。”
“不,我家里人的个子大,得要六尺半长才够,倒是不用太复杂,就普通的架子床就行,结实一点,木料最好是能防虫防霉的。”杜萱说道。
戚延个头高,床太短了肯定不行,其实就他们现在那破屋子里,架在两摞砖上的床板,都还是有些短了的。
既然要做新的,自然就紧着舒适合适的去做。
柜台后头的人终于边说话边站起身来,“放心,我们这里的木料都不错,刷上桐油都能防虫防霉一阵子,要是什么时候不太好了,就再补补油。你……”
严康站身来,看到了站在柜台外头的人,表情愣住了,声音也戛然而止。
杜萱安安静静看着他,原本她觉得,原主这个后爹应该不认得自己,但是眼下这个状态看起来,这后爹很显然是认得她的。
杜萱忖了忖,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打扰了。”
严康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来看看你娘了。”
杜萱沉默了几秒,嘴角浅浅弯了弯,“她还好吗。”
严康摇了摇头,“不好,大夫说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