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秽(一)

“双儿L哥哥,你可算来接我了,那个忘忧城到底在哪啊,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像哥以前住的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所以哥什么时候回仙羽宫啊?”

“哇!双儿L哥哥,你这忘忧城挺大的嘛,有山有水有树林,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不过跟我们金羽王宫没法比,跟仙羽宫就更没有可比性了,所以哥你什么时候回仙羽宫啊?”

“双儿L哥哥,怪不得你这里要叫忘忧城,好些地方长得跟他们凡人城池怪像的,不过怎么有些家伙放着房子不住,要睡在土里,这就是半妖么?有意思……不过还是白云间更有意思,所以哥你什么时候回仙羽宫啊?”

“我去!!!哥啊哥啊,你真将房子搭树上了?!以前你跟我说,鸟就得有鸟的样子,日日睡地上有什么意思,早晚有一天你要将宫殿挪到树上去,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哈哈哈哈……所以双儿L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仙羽宫,把宫殿搭去树上?”

“双儿L哥哥双儿L哥哥双儿L哥哥双儿L哥哥……”

……

怪不得人人皆言金羽一脉是这世上最吵闹的生物,他以前总觉得这话夸张了些,金梧世子在他面前,不就挺安静的吗?倒是他错了,原来那会儿L只是年纪太小,时候未到。

岑双揉了揉耳朵,瞥了他一眼;被瞥的人不明所以,下意识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搭配一个挠头的动作。

岑双顿了一下,有那么点一言难尽的味道,问他:“世子缘何如此称呼在下,就不能换个称呼么?”

金梧眨巴眨巴眼,理所当然地答:“因为太子表哥现在都叫你‘双儿L’,还不让我叫你念哥,所以我就只能叫你双儿L哥哥了哇!”

岑双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金梧世子自觉是只敏锐的鸟,他十分敏锐地将脑袋凑过去,仔细打量岑双的表情,歪头道:“哥,你生气啦?”

“不敢。”岑双绕过他,率先步入殿中,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才不急不缓地道,“以及,金梧世子,小仙并不是您那位兄长,您不要再叫错人了。”

原本欢欢喜喜的金梧,一听到他这句话,霎时颓靡起来,仿佛之前被他强压下去的东西,叫岑双毫不留情地翻了出来,苦着脸道:“念哥,你当真失忆了么?”

岑双道:“是失忆,还是在下压根就不是世子的故人,上次锦玥太子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世子总不想让我再给您重复一遍罢?”

金梧噎了许久,期间一脸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端详岑双的脸色,但因为大半张脸都被面具遮着,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倒将自己越看越萎靡。

最后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他萎靡不振道:“重复就不必了,我方才那样叫你,又故意那样说,其实也只是想最后试探你一下——过来之前,我总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你生得与念哥极像,还与他一样出自青羽一脉,便是年纪,若他还活着,也与你相差无几,可方才与你一路交谈,让我明

白了,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凑巧的事。

“尊主脾气这般好,我念哥哪里比得了,就我方才那番表现,若是我念哥的话,哪怕他是具尸体,都要跳起来给我两巴掌。”

岑双:“……”

尸体“呵呵”一笑,不置一词,只将茶水再度递到唇边。

——降火。

降火茶喝了,清心法诀也念了,转头一看那只金毛鸟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岑双放下茶杯,好整以暇道:“世子心中既已有了定论,何必勉强留在此处,睹物思人,并非好事。”

金梧世子撇嘴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我真的好想念哥,虽然你身上有许多和念哥不一样的地方,也做了许多我不敢想我念哥会做的事,可是每次看到你,就会给我一种看到念哥的感觉,我就想和你多呆一会儿L。”

说完这句,他便一脸期待地看向岑双,眼见岑双轻敲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眸光微闪,却不是看向他,而是若有所思地往肩侧看去……他肩上有什么吗?什么都没有啊?

金梧疑惑了片刻,便没再纠结这件事,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我很想念哥,太子表哥也好想他,虽然有时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想念哥了,但是每每看到太子表哥,我就知道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

“你知道吗,自从念哥离开后,太子表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总喜欢黏着他的小羽仙,现在一个比一个害怕他,大家都说,太子表哥越来越像帝君了,的确,念哥成了仙羽宫不能提的禁忌,太子表哥的阴晴不定也一日胜过一日,只有在看见那些他按照念哥找的各种青鸟时,才依稀有点从前的样子……”

金梧每说一句,岑双就支着下巴点一下头,乍一看似乎听得很专注,实际上他的注意力都在仙君的那只肥啾讯灵身上。

清音的讯灵与岑双一致,都是开了灵智的,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它们是最能表达其主人真实情绪的,毕竟人有理智,能自我控制,讯灵可不会,在看到某些特定的人后,它们的喜怒哀乐简直一目了然,这也是岑双如非要事绝不会给仙君讯灵传音的原因。

这事放在仙君的讯灵身上也是一样,岑双同样也可以通过观察仙君的讯灵,推测出仙君一部分真实想法,而据他观察,仙君似乎,大概,也许,嗯……不大喜欢金梧世子?

他方才是没怎么注意金梧在说什么,但是肥啾却是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期间还换了好几个位置,一次比一次靠近金梧,一双眼眸也是牢牢锁在金梧身上,却不是仙君本人那种看谁都很安静疏离的目光,倒像是将仙君那把神剑塞到了眼睛里,森森地冒着剑光。

到这会儿L,肥啾甚至飞上了金梧的脑袋,横眉冷眼,垂头俯身,尖喙寒如冷刃,直冲金梧脑门叮去——

“嘶……”金梧一拍脑门,奇怪道,“怎么感觉凉飕飕的?——双儿L哥哥,你笑什么?难道你也觉得太子表哥喜欢上念哥这件事很可笑么?”

岑双压着嘴角,摆手道:“没有没有,哪里的事,你看错了,我没有笑,

我也觉得很可惜很遗憾,方才说到哪了?你继续。”

熟料这句话落,金梧世子搓脑门的手更勤快了些,脸色也有些古怪,嘀咕道:“怎么好像更冷了,还有点痒,难道是虫子在咬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摸到啊……”一转头,便瞧见岑双几乎压制不住的嘴角,狐疑地眯了眯眼。

岑双即刻端正神色,并努力忽略掉某世子头顶快要化身啄木鸟的肥啾,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金梧世子迟疑地坐了下去,期间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没人暗害他后,才舒了口气,重新面向岑双,继续之前的话题。

他道:“其实太子表哥和念哥两情相悦这事,我一开始也不太能接受,虽然按仙人的年岁来说,太子表哥没比念哥大多少,可念哥从破壳开始,就一直跟在太子表哥身边,完全是太子表哥一手养大的,他们怎么能,怎么能……最初听旁人议论这事时,我完全不信,还和议论之人大打出手,直到后来,我听说了一个故事。”

金梧世子说得声情并茂,妖皇尊主险些被瓜仁噎断气,好半响才从“两情相悦”这个怎么读怎么陌生的词汇中缓过来,抬眸就瞧见某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只得慢吞吞将手里的瓜子放下,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什么故事?”

金梧道:“这个故事,要从许多年前说起。”

将近一千七百年前,人间一个名叫玄凤的小国,迎来了他们第一位出生即被册封的太子,也是玄凤国最后一任国君。

玄凤太子出生那日,天空彩云乍现,王宫上方飞来无数雀鸟,盘旋不止,清鸣不休,如此景象,落在信奉推崇凤凰的玄凤国人眼中,乃是祥瑞中的祥瑞,是以当时的玄凤国君喜极击掌,当即便拟下册封太子的旨意,周近宠臣个个恭维,皆言太子必有大能。

一语成真。

玄凤太子不负所望,他手段过人,神机妙算,在他的统治下,玄凤国一跃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大国,虽然在他过世之后,玄凤国很快分崩离析,可无论是这个昙花一现的国家,还是他这位争议不断的国君,都在那个乱世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不过,富有神秘色彩的英雄事迹固然令人神往,真真假假的八卦传闻更加让人好奇,这位玄凤国君也不例外,关于他,便有这样一个流传甚广的离奇传闻:玄凤国君还是太子之时,一次酒醉入梦,竟远离世外,入了仙境,于梦中见到了一位仙子。

仙子尚是少女模样,已出落得倾国倾城,一颦一笑勾人魂魄,一举一动夺人眼目,是个人都看得出她的相貌,属于最容易招蜂引蝶那一派的,偏生她自己毫无避嫌之意,甚至相当热情,玄凤太子甫一入梦,她就抓住了太子的袖子,好似她不抓,太子就会跑了。

玄凤太子当然没跑,他只是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嘴巴开开合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仙子浑然不觉,笑得天真又烂漫,仿佛揪了他无数次那样揪着他的袖子不放,眨巴着眼问他:“太子哥哥,人间好玩吗?那里是什么样的,

你能和我说说吗?”

玄凤太子尚且青春年少,即使见过不少世面,那也与温柔乡无关,所以他轻而易举便沦陷其中,虽然有那么片刻,他也有些奇怪,这位仙子的声音,好听归好听,但怎么更像是少年……可他来不及细想,便在对方的央求声中,恍恍惚惚地讲述起他的生平过往。

那本该是场镜花水月,可玄凤太子却笃定确有其事,仅一场梦境,就让他爱上了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找了那个人一辈子,直至弥留之际,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仙子,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袖子,歪头叫他:“太子哥哥?”

玄凤国君执念入骨,前尘往事尚未融合,下意识扣住仙子双肩,这回是怕她跑了,急急问她:“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可愿做我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不仅不是仙子——是个雌雄莫辩的貌美少年——还是他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少年。

从那时开始,这位历劫归来的太子就开始躲着少年,一直躲了上百年,躲到少年身死,一切无可挽回,才追悔莫及。

“太子表哥好苦啊呜呜呜呜!他在凡间时找念哥找了一辈子,回到天上唯恐克制不住那些感情,怕念哥被流言蜚语中伤,怕给仙羽宫抹黑,不得已躲了念哥一百年,后来念哥离去,又等了他一千五百年,我都不敢想,太子表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呜呜呜呜呜……嗝!”

岑双:“……”

哭到打嗝的金梧世子揉着眼睛继续道:“念哥当年偷偷将太子表哥的元神召回仙羽宫这件事,我其实是知道的,虽然那时我不在仙羽宫,但是念哥后来跟我提过,所以听到这个传闻后,容不得我再不信。

“如今细细想来,只怕念哥也早就对太子表哥草心暗许,才会穷追猛打,逼得太子表哥不得不躲着他,后来念哥定是被太子表哥的态度所伤,心灰意冷,心死如灰,才选择离开表哥,如今表哥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藏着心意不说了,如果念哥还活着,他知道这些的话,一定会原谅太子表哥,和表哥喜结连理择日成……哎哟!!”

岑双:“……………”

他满脸复杂地开了口:“金梧世子,最近没少看人间的话本罢?”

“你怎么知道?”金梧世子捂着脑门道,“明珠姑娘近来又出了两本新作,一本比一本好看,她真的好会写!其中有一本叫《不归燕》的,和表哥念哥的故事十分相似……哎哟好痛好痛好痛你这里到底有什么虫子一直咬我还打不中!哎哟别咬了!!”

岑双摇摇头,从妖侍手中拎过茶壶,一边走,一边道:“这世间传闻,最不可信,就像你说的明珠,你叫他姑娘,焉知人家当真是姑娘,说不定‘姑娘’二字只是伪装,真正的他,其实是位公子呢?”

金梧愣愣道:“什么意思?”

岑双给他沏了一杯热茶,放下茶壶,微微笑道:“难道我说的话,不比你听来的更有可信度?难道你只信锦玥太子,而不信我?金梧,不要人云亦云。”

金梧显然意识到岑双要说什么,但又不敢确定,眼眶又红了,很轻很轻地叫:“……念哥?”

岑双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十分自然地把肥啾抓了下来。握着挣扎不休势必要啄穿金梧脑门的肥啾,他看着金梧的眼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世子,您该离开了。”

金梧到底没再追问,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岑双将殿中妖侍挥退,举起握着肥啾的那只手,半是疑问,半是自语,喃喃道:“奇怪,难道遮蔽灵印,会让传过来的讯灵坏掉么?不然仙君的讯灵,怎么会这么讨厌金梧,不应该啊……”

确实不应该,仙君与金梧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少有的几次他都在场,两人压根就没有说话的机会,最近一次两人碰面还是在北寒漠地,那会儿L也没看见仙君有什么异常表现,怎么他的讯灵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一时想不出个结果,岑双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肥啾上。

眼见肥啾已经恢复正常,一双眼眸也变得和仙君一样沉静淡然了,他才试探着松了力道,而就在他放手的同一时间,肥啾扇动翅膀,迅速朝他靠近——

岑双还没品出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背后蕴含的意义,圆滚滚的青鸟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仙君的讯灵,自己消散了。

讯灵自毁,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主人收了回去,另一种,就是讯灵之主去到了某些被限制传音的地方……仙君,会是哪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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