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空是一轮不变的夕阳,周围的草木远看绿意盎然,近看诡异焦黄,唯有正前方的湖泊,碧绿如玉,波光粼粼,是这片空间中唯一的美景。
可它清如明镜,却无法倒映出天上夕阳、周边草木。
一个古怪的地方。
岑双站定在湖水前,垂眸一看,目光骤然凝住——这倒映不出周边任何东西的水面,却可以映出他的影子。
“贤弟!!你在看什么?”
岑双脚下一滑,好悬没被江笑一个飞扑撞进湖水里。磨了磨牙,他反手扣住江笑搭在他身上的手,考虑到湖水诡异,才没将人扔进去,只扯着嘴角将对方的手丢了下去。
回过头,微笑道:“贤侄精力充沛,瞧来是大好了。”
江笑完全没有听出他好贤弟的阴阳怪气,见他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便以为他这般为自己的痊愈开心,心下感动,遂动手动脚,试图掐他的脸。
直到两只手都被扣住,江笑才一边纳闷地想着小棉袄的力气怎么好像有点表里不一,一边跟他夸赞道:“这是自然,也不知清音那些灵丹妙药都是哪里得来的,效果出奇好,一颗丹药下肚,我这里当即就舒畅了!”
江笑抽出一只手拍了下胸口,又道:“阿芪也是,我见清音给他伤口洒了点药粉,那上面的黑气当即便被驱散了,虽然清音没说他这些妙药是哪里买的,但绝对不便宜。
“所以我方才跟阿芪说,等这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回去后,让他将这些年做姻缘殿主时赚的愿力,一部分给清音,另一部分给你,反正他都要随我下凡了,往后又用不上那些东西——这百余年,虽说我一直顶着江公子的名头,却一直藏身千重雪境,未曾领略今世的人间风光,阿芪也是个几千岁的老古董了,刚好与我结伴,走一走大江南北,看一看凡尘变化……”
江笑说话时,岑双便越过他看向另外三人所在的地方,果不其然,继江笑活蹦乱跳之后,红芪上仙也面色红润地冲他挥手,在红芪身侧,则是正在查看游小姐伤在何处的清音仙君。
清音说,游小姐并无大碍。
游新雨没有任何地方受伤,至于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大抵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情绪太过激动所致。
毕竟单向红线被剪断之后,系着红线的人会受到什么刺激并无先例,寻不到答案,便只能先将之放到一边,转而讨论起另一件重要之事——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对于这古怪到会让人失去法力的地方,他们自然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可说起要怎么离开,又毫无头绪,最后讨论出的结果便是走一步看一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就算找不到,能寻一点线索也是不错,总比原地发呆强。
但考虑到如果分头行动,在失去法力的情况下,会遭遇些什么可不好说,所以几人最终还是决定一起行动,至于谁来背昏迷不醒的游小姐——那当然是交给她师父了。
不过,等江笑背不动时,红芪倒也很主动地将人接了过去
那是在几人做下决定并选好方向之后,沿着湖泊向东前行,走了许久时间,一直走到江笑凡人之躯不能承受的时候,他摇着手说了句“不成了,走不动了”后,才将背上的游新雨交给红芪。
江笑擦着汗往湖泊处打量了一眼,喘着气道:“这湖可真大,走了半响都没走出这个范围。”
岑双打量了湖泊几眼,转头对他们道:“让贤侄休息会儿,等会儿我们换个方向走。”
另外几人没有异议。
于是等江笑休息够了后,几人重新出发,这次他们选了一个背对湖泊的方向,一直走到看不见湖水的地方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树林。树林很大,大到只要他们坚持向前走,就必定要穿过眼前树林。
几人的脚步有片刻停顿,互相对视一眼后,并未犹豫太久,便继续向前。
树林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如这里的其他地方一样安静,连枝叶都一动不动,只有树林的颜色,随着他们越走越深,而变得焦黄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出这片树林,却在离开树林,又上了一个坡后,一齐停在原地。
江笑道:“怎么回事,前面也有个湖?我们还要继续走么?”
红芪道:“再走走罢,也许是巧合?”
江笑道:“贤弟,你和清音怎么看?”
岑双与清音尚未说话,林中忽然传出几声嗤笑,那声音浑厚沧桑,能明显听出对方是个老人。
江笑迅速转身,向他们刚刚走出来的树林看去,目光如剑,大声道:“何方宵小之徒,竟敢在我等面前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笑声还在继续,但声音飘忽不定,并不能让人精准分辨对方在哪个位置。老翁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这些仙人可真没礼貌,吵醒了老夫,不道歉便算了,还给老夫安个‘宵小’污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老翁声音慵懒且带着浓重的倦意,的确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而且对方除了一开始取笑了他们几声外,倒也没显露出什么恶意,其他人心中如何作想暂且不提,江笑的眉头却是在这样一番话下渐渐松开,口气也温和了很多。
他道:“老前辈,无意叨扰,也非是故意冒犯,我们是被人恶意困在此处,早先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警惕之下,口不择言,望您见谅。”
他言语诚恳,老翁却更气愤了,大声道:“前辈便前辈,叫什么老前辈,老夫有那么老么?”
江笑:“……”
红芪笑眯眯地看了受挫的江笑一眼,徐徐道:“前辈,我等无意闯入,也无意继续打搅你,我们也很急着离开,可因为寻不着出路,才一直在周遭打转,你若知道什么,不妨指导一二,如此我等也能及早离去。”
老翁道:“别徒劳了,你们出不去的。”
江笑道:“前辈何意?”
老翁道:“你这人可真傻,方才你身旁穿红衣服的小友不是说了‘怎么都走在周遭打转’么,人家都
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来,真让老夫替你着急。
“老夫方才的意思自然是说,不管你们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回这里,除非你们想死,否则永远不会有出路——喂喂,你谁啊,干嘛站在老夫头顶,踩着老夫头发了!!”
后面那句话转得突然,内容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江笑与红芪对视一眼,眼中均透着不解,但下一刻,二人同时意识到什么,齐刷刷回头一看,果然,原本与清音一同靠后站着的岑双,已不见踪影。
岑双的声音,也于此时从林中传出,变相提示着众人老翁所在的位置。他道:“抱歉啊老前辈,你躺的这棵树长势太好,让人很想爬上来看看,不曾想老前辈也在这里,真巧啊。”
老翁道:“巧什么巧,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岑双道:“哪里的话。”
老翁道:“你敢说方才不是故意踩我?”
岑双道:“哪有的事。”
老翁:“……”
清音抵唇轻轻一笑,越过江红二人,向林中步去。另外两人呆愣了一会儿,背着游小姐一道跟了过去。
林中的争执还在继续。
老翁道:“还有,我刚刚都说了,不要再叫我老前辈!”
岑双道:“那该怎么称呼您?”
老翁道:“如何称呼都行,只一点,不许加那个字。”
岑双笑了一声,道了句:“好罢。”顿了一会儿,从容且温和地道出下一句,“既然如此,那在下还是唤您‘冥君前辈’好了。”
静。
除了清音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外,一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这个称呼的江红二人,整整齐齐地瞪大了眼睛,面露诧异,迅速抬头朝上方一看,便见前方那棵不大不小的树上,正一站一躺着两个人。
站着的人着一身青衣,顶着一张俊秀假面,袖手立于树枝上方,可谓玉树临风,正是岑双;躺着的老翁白须白发,衣着打扮既可以说随性洒脱也可以说不修边幅,总之就是一副很随便的样子,随便得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野村夫,可他眸光之犀利,气度之超然,又证明着他绝非一个普通老人。
但冥君什么的……
江笑震惊道:“贤、贤弟,你是否在开玩笑,虽然我没见过冥君,可传闻中的他绝不长这个样子啊……”
震惊x2的红芪也道:“老岑啊,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虽然前辈出现得确实突兀,但能在冥府神出鬼没的,绝不只有冥君一位,而且一千年前冥君来天宫的时候,我是见过他的,我还记得那是一个身穿蓝裳,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怎么都跟眼前这位联系不上啊。”
老翁此时也不与岑双争论了,在岑双挪开踩着他头发的脚后,便坐了起来,此刻听到江红二人的质疑声,他也笑呵呵跟着道:“是啊,这位青衣服的小友,你怎么随便给人定身份的?”
岑双却是一笑,没有急着回答,对红芪道:“红芪兄可还记得我为何随你们走这一趟?”
“自然是为了
……”
说到一半,红芪看了一眼江笑背上的游新雨,又隐晦地看了下捏着白须笑眯眯打量他们的老翁,颇为犹豫。
岑双微笑道:“红芪兄但说无妨。”
红芪沉吟片刻,折中道:“为了偿还千年前欠下的一桩因果。”
岑双道:“是啊,千年前的我罪大恶极,在最终的审判到来前,天帝陛下命散灵殿主将我暂且关押在散灵塔,却不料我不可救药,炸了散灵塔不说,还妄图逃出天宫,原本那时的散灵殿主已将我拦下,谁曾想她居然转头就将我放跑了,如此,才有了我欠她一说。”
他说到这里时,老翁顺胡须的手已经顿了下来,面上的笑也没了,一双眼闪烁不定地看着岑双。
岑双将目光放到同样质疑过他的江笑身上,笑眯眯道:“贤侄,你可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为何要隐瞒身份过来时,我是怎么说的么?”
江笑虽然记性不好,但这件发生在不久前的事还是记得的,当即便道:“你说你跟冥君有旧怨,怕他命鬼差将你打出冥府。”
岑双道:“不错,而这全都是因为千年之前,栾语上仙放过我后,我竟然没有选择远走高飞,而是元神出窍借往生之门到了冥府,还将冥府搅了个天翻地覆,气得天帝陛下亲自过去擒我——当然,这些包括方才我与红芪兄说的那一席话,都是天上人间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不过是将这些传闻转述一下罢了。”
江笑的表情于这一瞬就变得很奇妙,大抵是没想到世上还会有喜欢听与自己相关的流言的人。
岑双却不觉得喜欢听自己的八卦有什么,大多数时候还会主动参与讨论一番,若能听到有理有据且还能让他听得开怀的传言,他甚至不介意下次现身人前时适当配合一下。
关于千年前那件事的传闻中,就藏有诸多仙人们不知道,却又乐于去猜测的隐情,诸如:为何栾语上仙会放岑双离开,她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岑双逃出天宫后要跑来冥府,还故意闹出那样大的动静,究竟图个什么?还有……
“还有,”岑双笑吟吟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冥君前辈千年前之所以那么生气,不完全是因为我强闯轮回司,查阅生死簿,又在逃避鬼差的追捕中不小心砸坏了冥君前辈的府邸……
“咳,前辈最气的,想必是我撞破了他的真面目,让一众鬼姬看清了,原来她们倾慕多年的君上,乃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所以,若您身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将我赶出去的,对么,冥君前辈?”
“原来是你!臭小子!!”磨牙磨了半响的冥君此时坐不住了,跳起来作势要掐岑双,扑过去时,不忘骂道,“我就说哪家小子能这么不合眼缘,一出现就扎了老夫的眼,原来是你,果然是你!——哪里跑,臭小子,说,你又来冥府做什么!!”
岑双被他追得从这个树杈跳到那个树杈,又从枝桠上跳到地面,穿梭在几人之间躲来躲去,直到不知道第几次晃到仙君身前时,被人握住手往身后一拉,另外两人眼疾手快,也于
此时伸出手抓住了要去逮岑双的冥君。
江笑拉住人后,
“”
“”,
顺了一把白须,哼道,“老夫这通身气度何其明显,就是臭小子不说,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
江笑与红芪定定看着他,陷入沉默。
冥君重重哼了一声,道:“怎么,老夫平素在人前,时时要注意化出年轻时的模样已经够累了,私下还不能随性自由点?”
江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您为何一定要化个年轻模样,这样不也挺好的?”
冥君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夫变年轻点怎么了?也不看看你们那边多喜欢编排他人样貌,连带这几千年来的亡魂,来到冥府第一件事就要观摩冥君画像……哼,怪老夫当年死得晚咯。”
岑双托着腮,从仙君身后探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不是人啊,所以这种事不必勉强的,前辈,你应当向我学习。”
冥君长须一抖,横了他一眼,道:“你先摘了你脸上那层皮再给老夫说教!”
岑双就不摘。
他抬眸看了眼天色,考虑到点破对方身份并不是为了说这些,也不单是想叙旧,所以岑双让他瞪了几眼后,问道:“前辈,你方才说,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便是寻死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冥君瞅了他好一会儿,才负手道:“字面意思,有人想将你们永远留在这里,所以他在这里设了个阵,你们要想出去,就必须唤醒那个阵法,可阵法一旦苏醒,里面的东西顷刻间就会跑出来,将失去法力你们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