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落怎样劝说,苏晴就是不愿意去美国治疗。这样庞大的开支根本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担的,宋子乔为什么要帮助和他非亲非故的她们,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落也知道她给的理由不够让人信服,所以才决定要出发前再告诉苏晴。
“妈妈,您要相信我,我没有为了能让您去治疗而做任何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你—让—他—来,我—要—听—他—说,我—要—问—他。”苏晴的情绪特别激动。
“好,我让他来,让他亲自跟您说。”落知道宋子乔一定在忙着安排公司的事,但她只能打电话让宋子乔过来一趟。宋子乔反而安慰她:“你先别急,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咚-咚-咚。
落以为宋子乔来了,急忙打开门,眼前是一张陌生却又带着莫名熟悉感觉的脸。
“请问您是?”
“你是夏樱落吧。”
“嗯。”
“我是徐弘方。”
落怔住了,这个人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我可以进来吗?”徐弘方试探地问。“很抱歉,我突然来这里。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了你妈妈的事,可我一直找不到你们,还好今天我终于找到你们了。让我见见你妈妈,好吗?
落点点头,让到了一边。
“妈妈好多了。”落站在徐弘方对面,看着这个和她有最深的血缘关系却从未谋面的父亲。董芝莲曾给落看过徐弘方的照片。“你妈妈丢了,我又悄悄捡了回来。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应该知道他的样子。”那张旧照片上的徐弘方正昂着头望着远方,他的眼神坚定从容,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整个人意气风发。而如今,在落面前的他正略低着头,头发大部分都已花白,已显出苍老的双手交叠着。
那张照片后来被苏晴收进了一个信封里,搬家整理物品时,落把那个信封放到了苏晴衣柜的最底层。
“我知道,我没有任何资格向你们提任何要求,但让我见见你妈妈,让我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你可以见妈妈,只要妈妈愿意见你。”落从没有忘记那个晚上外婆告诉她的话,如果她的亲生父亲知道她母亲有了她,他不会抛弃她们。这个如果给了那时的落很多安慰。
后来,落慢慢明白了,如果仅仅只是一种假设。但她更明白了:外婆要她记住爱,不要留着恨。
听到落走进屋子的声音,苏晴仍是坐在小沙发上说:“不去,我不去。”
落坐到苏晴身旁,轻声说:“妈妈,有个人来看您,您愿意见他吗?”
“是谁?”
“是……”落支吾着,那个名字,她始终说不出口。
落不反对徐弘方来看望苏晴,毕竟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再纠结当初的对与错,她只是担心苏晴的情绪会更加剧烈,对她的恢复不好。
看着落为难的样子,苏晴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她又不敢相信,难道是他来了?她想了想对落说:“让他进来吧。”
徐弘方冲到苏晴面前,跪了下来。“苏晴”,徐弘方轻声喊道。苏晴坐着不动,也不看他。“苏晴”,徐弘方再次喊道。这次他的声音略高了一些。苏晴还是坐着不动,还是不看他。
“你怎么又来了?我还欠你什么吗?”苏晴缓缓开口道。
“苏晴,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是我让你这样痛苦,我就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对不起你们……”
“你还来做什么?”苏晴仍是问。
“我来向你们忏悔,我来向你们赎罪,我来偿还我欠下的债。让我带你去看病,让我照顾你们。你打我、骂我,你要我怎样都行,我只求你不要再赶我走。求求你,不要再赶我走……”徐宏方痛哭着说。
苏晴没有再说话,她沉默了。忽然,她用手胡乱地打向徐弘方的脸和身上。徐弘方一动不动,任由苏晴的手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狠狠扇过。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啊……”苏晴痛苦地大声喊着。
“对不起,我一直找不到你们,对不起……上次我来找你,就是想带你们走,可当我见到你时,我知道我没脸再提这样的要求。我爸爸走后没多久,我妈妈也跟着走了。后来,我和她就离了婚。”
门没有上锁,宋子乔敲门时听到屋里有声音,他使劲一推,门就开了。落正站在离卧室几步之外的地方,苏晴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卧室里传出。宋子乔快步走到落旁边,刚想开口,落急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落轻轻关上门,和宋子乔下了楼。
“那个人是谁?”宋子乔担心地问。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落平静地说。
“亲生父亲?”宋子乔大吃一惊。在落的生命里,到底还发生过些什么事?他上次听到的竟然还不是全部。
“是啊。他来找我们。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再说起那段往事时,落的心情和第一次说给韩宇听时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她,多么害怕,害怕韩宇会嫌弃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害怕韩宇觉得她身世复杂,可她仍然告诉了韩宇。那是她心里的一种试探吧,她又相信又怀疑,她强烈地等待着他给她肯定的回答。而现在,在妈妈生病后,她学会了接受现实,接受那些自己不喜欢却无法抛开的过去,那是她的经历,她不需要向任何人隐藏。
“如果待会我还是不能说服妈妈,只能麻烦你再过来一趟。现在妈妈是没法见你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打电话给我,我就再过来,只是你……”
“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落回到家时,徐弘方正在厨房里做饭,苏晴还是背坐在沙发里。落走到苏晴身旁,蹲在了她面前,用手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水,笑着说:“妈妈。”
“落,一会让他自己对你说。”
多少年后,家里的餐桌前再次坐着三个人,桌上放着苏晴和落最爱吃的菜。这场景,多么熟悉,可物是人非。徐弘方几乎没吃,他只是在不住地给苏晴和落夹菜。尽管他们已经在尽力地相互配合,可这顿饭还是在尴尬的气氛中吃完。
“落,我和你妈妈说好了,她还是去你朋友联系的那家医院检查治疗,费用由我来承担。我因为要办护照,要再等几天才能走,你先带着你妈妈过去。”
落看向苏晴,苏晴点了点头。落的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没问,她知道这是苏晴同意的。
落发短信告诉宋子乔不用再过来,宋子乔让她把行李准备好后就休息,明天要早早去机场托运行李。
睡觉前,落站在苏晴床前,欲言又止。苏晴让落坐到自己身边,看着落说:“孩子,让妈妈为你做件事吧。这些年,你为了我受了太多太多的苦,妈妈不要你再受苦。妈妈愿意,真的愿意让他来照顾。不管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不要恨他,不要带着恨去生活。出去和他说说话吧,他很想知道你的事。”
“妈妈,如果没有您,就不会有我。那只是个意外,不是您能控制的。您能好起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当年,苏晴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是一个人工湖。那一久,苏晴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因为工作又操劳过度,她有时会头晕。突然,她感觉到天旋地转,她一下没站稳就跌到了湖里。还好不远处,有个年轻小伙经过,及时救了她。经过抢救,她活了下来,可却无法醒过来。
落走出卧室时,看见徐弘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
“时间还早,可以聊一会吗?”
落点点头,也坐在了沙发上。
“你们先过去,你还要再辛苦一阵了。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立刻过来找你们的。”
“您不用着急,我的朋友已经帮我们做了妥善的安排。”
落的话让徐弘方一时不知怎么往下说,他只好说:“那挺好。真是谢谢他。”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落想解答自己心中的疑问。
“当然。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让我从头说起吧。”
在得到苏晴的回答后,徐弘方离开了C城。他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南下,他有朋友去了南方,听说发展得还不错。在深圳,他遇到了一个老同学,他们一起合伙做起了生意。开始做小本生意时他们积累了点钱,看到别人投资股市赚了钱,他们也就盲目地去跟风。因为不懂,他们一夜之间就陪了个精光,还欠下了许多钱。
为了赔借的钱,徐弘方和他的朋友就从早到晚的帮人做事干活。也曾想一走了之,但终究咬咬牙扛了下来。等赔完钱,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回来。这时,过去的一个老顾客找到他们,说他们讲信义,愿意和他们一起合伙办厂,他们就又留了下来。几起几落,徐弘方的老同学走了,他留了下来。他还是不愿放弃,他想坚持到最后。
“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无所畏惧。”
落安静地听着徐弘方讲述,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这些年的不易,还有他的不屈。
“你不在的时候,工厂怎么办呢?”
“我把我的老同学又喊回了厂里,毕竟是他带我走上这条路的。在管理方面,他比我擅长。你们的消息就是他听说后告诉我的。我急忙赶回来找你们,但一直找不到。你妈妈的单位早已改制合并,也没有人知道你们住在哪里。最后还是在你妈妈治疗的医院,找到了一些线索。”徐弘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从今以后,让我来照顾你们。给我个机会,可以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落没有回答,他对于她来说还是那样的陌生。如果不是血液里流动的滚烫,对落而言,徐弘方就像是一个陌生人。落从没有想过他会再回来。
第二天天才亮,宋子乔就来到楼下。见惯了女生们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当他看到落才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时,不免有些吃惊。
“可以多带一些东西的。虽然那边也有,但是怕你们用不习惯。”
“妈妈习惯用的我都带着了,我可以随便用的。”
落扶苏晴坐上车后,徐弘方和宋子乔站在车外说了一会话。
“我在这边还有点事,只能麻烦你先带落和她妈妈过去了。”
“伯父,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和落是朋友。”
“谢谢你对落和这个家的关心照顾,你对我们的恩情我铭记于心。”
“伯父,您言重了。我不过做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事。”
“你的话真是让我惭愧不已!”徐弘方拍了拍宋子乔的肩。
车子驶出小区大门时,落回头望了一眼,徐弘方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他挥别的手还停在空中。此后,这个画面一直留在落的脑海中,挥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