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戚长容轻笑一声:“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好犹豫的?是怕孤吃了你们,还是怕孤挖坑给你们跳?”
众人仍旧犹疑不定。
瞧见这一幕的卫衡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蚊子似的,毫不客气的朝身边两人各踢了一脚,不耐烦道。
“没听见长容太子的话吗?还不快给本将军滚出去站着。”
“还有你,本将军记得你小子小时候在塞外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肯定会说几句蛮夷之语,一个大男人的扭捏什么,出去出去快出去。”
说话的同时,卫衡两手纷纷用力,轻易的便把自己的两个亲卫推了出去,迎来亲卫充满怨念的注视。
两人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皆明白这时候的卫将军是靠不住的,只好在心底偷偷的叹了口气。
随即,二人像是有了什么共识似的,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抬手指着意图当缩头乌龟的将士,将之供了出来。
“马三哥,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在我们面前炫耀你那一口流利的蛮夷语吗?”
“铁牛小弟,别忘了,你可是在蛮夷族群中混过半年的时间,蛮夷话说的比我们还熟,快出来,咱们做个伴儿。”
听到这话,卫衡气的白眼一翻:“赶紧的啊,会蛮夷语的自觉点,别让本将军一个个的点名。”
又是一阵磨蹭。
最前方,戚长容脾气很好的看着这一幕,哪怕被如此怠慢糊弄,面上都没有半丝的怒意,甚至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唯有站在她身旁的侍夏察觉了戚长容身上一直往外溢出的冷意,忍不住怜悯的看了一眼意图糊弄过关的几个兵将。
行,按照她的经验……
这时候的殿下,应当已经开始记仇了。
估计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后悔眼下的犹豫。
想罢,侍夏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再往那边看上一眼。
半响,会说蛮夷语的人都站了出来,仔细一数,竟有四十之数。
而在这其中,还包括卫衡。
面对戚长容微讶的视线,卫衡解释道:“我家里有来自蛮夷部族的先生,我的蛮夷语,是向他学的。”
此话一出,不止戚长容惊讶了,就连其余人也怪异的看了卫衡几眼。
见状,卫衡再解释道:“家中的那位先生从前过的并不好,是从他的部族中叛离出来的。”
听罢,戚长容颔首,明白了卫衡的意思。
四十人规整的站在练武场中央,心中或有忐忑不安,或有急迫却不敢相语。
底下人搬来一把靠椅。
戚长容从容不迫的坐了下去,顺手接过来人递的热茶饮了口。
随即再把茶杯递了回去,双手轻轻的放在腹部重叠,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众人。
片刻后,戚长容道:“你们的站出,一共用了一刻半,当然,你们浪费的不是孤的时间,而是你们自己的生命。”
“时间有限,孤并不想多说,就挑些最简单的与你们说明。”
“而今你们已换上了蛮夷服,又会说蛮夷语,孤打算让你们入侵蛮夷各族内部,或能挑起他们的矛盾。”
见少许人面有急色,戚长容又缓缓而道:
“当然,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也不是在孤军奋斗,再过一段时间,草原就要乱起来了,孤会带着他们去杀人、去放火、去做尽一切能让蛮夷人厌恶的事。”
“你们四十人只有一个任务。”
“在各自所在的族群中闹事,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另一部族的身上……越乱越好。”
“懂吗?”
此话一出,燕军差不多都懂了。
可去做内应挑拨人家部族之间的关系……
谁都没有经验。
卫衡犹豫道:“长容太子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好?他们没有经过专业的教导,若是不小心在蛮夷族群中露出马脚,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戚长容淡淡的道:“每一场战争,都伴随着流血与牺牲,运气好的,能力强的,自然能够活下来,而那些滥竽充数的……”
“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全看天意了。”
卫衡皱眉:“这……”
他话还没说出口,戚长容便打断了他,疑惑问道:“卫小将军,你不是想让你的兵将像君门一样出名吗?机会就在眼前,你难不成还想推拒?”
“孤所做之事,必将名垂青史,而你们若是做成了,青史上自然会存有你们的痕迹,届时就算你们仍旧不能与君门相提并论,却也不会沦落到轻易能让人舍弃的地步。”
“就如这一次,你们就像是燕国的废棋一样,即便燕臣们都清楚,孤向燕国要兵,那要来的兵便有很大的可能丧命,偏偏他们并未派出身经百战,更可能活下来的老兵,而且稚嫩的不像样的你们被送到了孤的面前。”
“你们,是被舍弃的一方。”
无视卫衡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戚长容丝毫没有作为强匪的自觉,从容不迫的继续道:“你们的所处境地很差,即便侥幸活着回去了,也会有被再次舍弃的危险,要是不想再这么可怜……就只能你们自己做出改变。”
“要么被人挖掘潜力,要么拿出能力。”
“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了。”
直到戚长容将话说完,练武场中前所未有的寂静。
无论是身居将军之位的卫衡,还是千户长或普通的兵将,都为戚长容的一番言语而震动。
就如这位晋国太子而言,在被挑中以后,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被舍弃的准备。
然而,他们仍旧不甘心。
凭什么无辜的她们要被舍弃?
就因为身居高位的人一句诺言吗?
那些人既不想让晋国太子得到真正的助理,又不想让自己失信于人,就把无辜的他们挑了出来。
那些人的心是最脏的。
卫衡紧紧的握着拳头,锋利的指甲掐入手心之中,强烈的刺疼感终是让他保持了最基本的理智。
此时此刻,卫衡才终于明白,传闻中的长容太子不愧是传闻中的长容太子。
不得不说,戚长容煽动人心的本事很强大,哪怕再来前他就做好了被策反的准备,可当真正面临这一时刻时,他心中的激动已无法与人言语。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资。
众人面面相觑,卫衡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直至所有人都对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后,卫衡才重新转过身来,郑重其事的在戚长容面前跪下。
“还请长容太子殿下赐教。”
只是一句话,便代表了卫衡的态度。
随着大将军一跪,其余人也面色僵硬的跪了下来。
没有人想被人轻易舍弃,也没有人想永远处于被动的地位。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为自己的未来争一把?
卫衡想争。
他记得很清楚。
在临出家门之前,家人们担忧而又害怕的眼神如昨日再现。
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有活着回去的可能。
可是,他想活。
想活的体体面面,想活得从容自在。
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实现想活下去的理想。
戚长容亲自将卫衡扶了起来,冷淡的眸色渐渐变得温和。
她向所有人做出承诺。
“孤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可孤能保证,只要你们愿意听过孤的命令行事,不擅自行动,活下来的人,一定比死去的更多。”
听到这话,卫衡心底的震动几乎到了不可言语的地步。
因为,他听出了戚长容的郑重。
这绝对不是随口一言。
传闻中的长容太子,终是显现出了她的野心和魄力。
……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被挑出来的四十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胡服,聚起了浓密的大胡子,在这座小城里叽里咕噜的以蛮夷语对话。
直至戚长容觉得可以了,小城的城门才渐渐的打开,将他们依次送了出去。
两万人中少了四十人,就和一仓粮库中少了一小袋粮食,分毫不起眼。
卫衡站在城墙上,担忧的看着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之上。
良久,他收回以色散的思绪,朝旁边的人问询道:“长容太子殿下,剩余的两百九十五人,殿下想如何安排?”
“他们是你军中最聪明的下属,孤要让他们成为草原的耳朵与眼睛,聆听与查探草原中的秘密。”
卫衡一时没能明白戚长容话语中的深意。
直至又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时至八月,那两百九十五人悄无声息的从小城中消失,卫衡才突然意识到。
他永远也猜不到晋国太子的心思。
作为军中将领,那些人是从何时离开的,他竟然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在晋国太子的的笼罩下,他似乎变成了瞎子。
八月,天气很是燥热,草原中更甚。
在兵将们都光着膀子在演武场挥洒汗水时,戚长容穿着长衣长衫,神情释然的坐在高台上吹燥热的风,仿佛与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季节。
汗水湿透衣襟,卫衡爬上高台,狼狈的在戚长容面前出现,憋着口气明知故问道:“那些人都被殿下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