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家入硝子带着浓厚的黑眼圈, 终于从实验室里出来了。
这一周的闭关实验下来,烟酒的消耗量简直比平常三个月里消耗得都多,毕竟面对数量那样庞大的一群由人类改造城的咒灵, 家入硝子的压力可想而知的大。
然而即便是昼夜不寐地进行抢救和实验,求助了现代医学以及咒力, 她还是没能找到将咒灵变回人类的方法。
在离开那个名叫真人的特级咒灵之后, 它们日渐虚弱, 一周下来, 能够活下来的都已经没有多少了。
家入硝子深深叹气,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小心踢到了蹲在她实验室门口吃冰淇淋的五条悟。
家入硝子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低头:“啊,抱歉,没看到你。”
五条悟表示理解,站起身, 用肉身给家入硝子挡太阳:“看你这个表情,结果应该是不理想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将咒灵重新变回人类,恐怕只有造成这一切的特级咒灵才能做到, 将这一切交给同样拥有反转术式的治愈能力的家入硝子,也只不过是想要尝试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已。
五条悟对此并不意外,他把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打开:“吃点东西补充一□□力吗?你黑眼圈真的好重哦。”
家入硝子随手掏了一袋小零食出来,其实比起吃这种甜腻的东西,她更想做的是回宿舍洗个澡, 然后狠狠睡上三天三夜。
可惜还要写任务报告以及实验总结。
家入硝子揉捏眉心:“这样下去的话, 我们的停尸间恐怕都要扩增了……唔?”
她嚼了两口零食,迟钝地发现正在吃的是巧克力,还是诡异的绿色巧克力。
“抹茶味?”巧克力的包装袋被舒展开, 家入硝子看着上面的字沉默了几秒,“京都的特产吧,杰回来了?”
五条悟:“嗯,他带回来的。”
“去找他吗?”
家入硝子:“好。”
他们熟练的来到宿舍楼底下,找到了那个属于夏油杰的房间阳台,然后五条悟横抱着家入硝子,他们熟门熟路地破窗而入
,找到了刚洗完澡,正坐在床上擦头发的夏油杰。
夏油杰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语:“你们如果正常走前门的话,我也会替你们开门的。”
他看到家入硝子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迟疑:“房间没水了?来借浴室?”
“……”家入硝子吃巧克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死气沉沉地看向夏油杰,“就算你承认你是gay佬,也请不要忘记我是女性,不可能去找男性同班同学借浴室的。”
夏油杰继续擦头发:“哦。”
五条悟又紧张了起来:“等等,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经常跑来杰这里用他的浴室诶,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夏油杰无情嗤笑,甚至都懒得对这种没点逼数的发言发表意见。
“倒是你啊,”家入硝子同样无视了五条悟,“一周不见,身上的伤疤又多了,没事吗?”
夏油杰轻描淡写:“没事,它们愈合得很快,我的身体素质可是很强的。”
“但是按照这种频率的外勤……”家入硝子有些犹豫,但她还是把劝说的话说了出来,“想找他就直接去找不就好了?用外勤当借口全国各地到处跑,只会让你更加吃不消吧。”
“悟的房间里恐怕已经堆满你带回来的特产了吧。”
夏油杰避重就轻:“他吃得那么快,带回来的当天就吃完了。”
“杰。”家入硝子的语气加重。
一时之间,宿舍里的氛围有点沉重。
只有五条悟还在似乎没心没肺地继续啃甜点。
他又掰了一块巧克力给家入硝子:“别担心,杰是大孩子了,不需要爸爸妈妈这么照顾啦,都高中生了还要爸爸妈妈擦屁股的话,可是会变成巨婴的噢。”
“你想打架?”
“你看,他不是还这么精神吗?”
夏油杰没好气的用枕头砸五条悟的脑袋:“我有分寸,不用太担心我。”
说实话,他们三个人在外面时,大多时候都是夏油杰照顾自己两个同学,毕竟一个是幼稚任性的巨婴,一个是只想家里蹲的死宅,出行计划甚至于外勤结束后去哪里找有特色的小店吃饭,这
些小事情通常都是夏油杰一手安排的。
如今,被两个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家伙担心——好吧,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有点别扭而已。
夏油杰摸摸鼻子,在心底叹息,脸上却挂着与平常无异的笑容:“而且我一直出外勤,主要目的也不是要去找他,我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而已。”
“大概能理解成我还在锻炼自己吧。”
他想起了这几天高频率吃下去的咒灵,忍不住去五条悟那里也掰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
看家入硝子还是不太相信他的样子,他模模糊糊地解释:“怎么说呢,威廉这个人我好像有点能掌握他的行动规律了,比如他上次匆忙离开,当然,匆忙只是我们理解的匆忙而已,他其实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离开的时间,这次应该也一样,他恐怕也是准备好去做某些事情了吧。”
但是夏油杰没有说明的一点是,莫里亚蒂的第一次离开,把关于调查夏油杰与横滨的资料都留在了显而易见的地方。夏油杰几乎能够确认,这是莫里亚蒂希望自己跟上他的步伐的信号,不然按照莫里亚蒂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他完全可以将那些资料带走,完全的销声匿迹。
但是这次不一样。
夏油杰翻遍了整栋别墅,莫里亚蒂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夏油杰很快就意识到,这次莫里亚蒂并不希望他跟过去。
所以不论他去哪里寻找,就算一天跑完一座城市,他可能都没办法找到莫里亚蒂留下的痕迹。
这个认识令夏油杰疲惫不已。
并且,以他这段时间与莫里亚蒂相处之后得到的经验,夏油杰有一个没有跟任何人说的猜测——莫里亚蒂可能只身犯险,去接触那个危险的特级咒灵了。
真人可能是犯罪卿的新目标。
所以在不断的外勤中,夏油杰也一直在打探近期人口失踪的案件,希望能够找到真人的线索。但是很可惜,特级咒灵真人也跟着一起销声匿迹了。
夏油杰的笑容变淡了些许。
目睹夏油杰表情变化的家入硝子:“……”
“你喜欢他吗?”她小
声问。
夏油杰的笑容立即僵硬在了脸上,就像是时间被永恒停止在了那一秒上一样。但是很快,他又将表情调整过来,笑着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你们有时间帮我去接一下菜菜子和美美子放学吗?我要去看一下春野绮罗子的情况,她要出院了。”
是的,春野绮罗子要出院了。
她不是咒术界的人,在家入硝子确认过她的身体没有大碍之后,被夏油杰送进了普通医院调养身体。
脑震荡让这个女孩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恶心呕吐。
但最麻烦的并不是这个。
夏油杰提着那一份给她带的特产来到了医院里。
春野绮罗子像个枯木枝,身上挂着单薄的病号服,身上正窝着一只看上去有点肥胖的三花猫。
那是她在医院的花园里捡到的小伙伴,虽然医生们都很不建议她把流浪猫带进室内,但这只灵活的小胖子却总是能跳到春野绮罗子病房的窗户上,伸个懒腰,然后窝到小女孩的肚子上。
春野绮罗子抚摸着猫咪的后背,看到夏油杰的到来,兴奋地跟他打招呼:“夏油先生,你来啦!”
没错,夏油先生。
已经习惯了这个新称呼,夏油杰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他把带来的东西都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开始给春野绮罗子削苹果。
“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嗯嗯!”春野绮罗子笑着点头,“好多了,头也不晕了,医生说我可以随时出院!”
说起出院,春野绮罗子的表情又有些失落:“不过出院之后我要去哪里呢?”
她温柔地抚摸三花猫的后背。
“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去哪里,都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吧。”
春野绮罗子失忆了。
从她在别墅里醒来之后,夏油杰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无论是家入硝子还是这边的医生,都不能确定导致失忆的原因究竟是因为那次爆炸导致的撞击,还是真人的触碰还是给春野绮罗子的大脑带来了某些变化。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对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忘记对她来说应该也不算太坏吧。
油杰心想,与其背负着悲痛的过去活着,也许就这样忘记之后展开新生活,对春野绮罗子是最好的。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发现春野绮罗子失忆之后,面对她的疑问,夏油杰给出了“我也不太清楚你是谁,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正倒在我家门口,所以我把你送来医院了”这样模糊的答复。
春野绮罗子还在计划她的未来:“要不先去找地方打工吧,得先把医药费还给夏油先生才行。”
“这个不急,”夏油杰温声拒绝,“关于你的去处……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建议的话?”
他把手塞进口袋里,指腹摩擦那张已经被他揉捏到边角都开始毛毛躁躁的纸条。
那是莫里亚蒂留给他的,上面写了一串地址。
虽然不想承认,但夏油杰看到地址的时候是极其高兴的,他本以为这是莫里亚蒂留给他的线索,告诉他“我在这个地方等你”,结果等他寻找到纸条上写下的地址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看上去比较破旧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主人名叫福泽谕吉,工作室门口还张贴着雇佣秘书的招聘书。
想明白的那一瞬间,夏油杰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是莫里亚蒂为春野绮罗子安排的去处。
莫里亚蒂连春野绮罗子的未来都考虑好了,都没有为他留下一点余地。
想到这里,夏油杰深深叹息:“我……有一个地方在招聘秘书,不过能不能应聘上,还是得靠你自己。”
春野绮罗子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至于春野绮罗子带着猫咪,以“实习期间我不用工资,等成年后再支付薪水”为条件获得了这份工作,那也已经是后话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春野绮罗子被录用的理由,究竟是她的延期薪水让这本就有些揭不开锅的工作室心动了,还是她带着的那只猫咪实在太过可爱乖巧,令工作室的主人无法拒绝。
这也是后话了。
森鸥外是在那个值得纪念的下午,接到了莫里亚蒂的电话。
当时他正站在港口mafia首领的床边,可怜的首领用棉被盖住了他已经变成怪物的下
半身,企图以此欺骗自己他还是个正常的人类。
至于森鸥外是怎样接触到首领的——很简单,多亏了爱子小姐最后还是完成了那个任务,让首领记住了森鸥外以及他完美的医术,他才以港口mafia的特聘私人医生的身份,开始进入这栋大楼。
莫里亚蒂的声音在听筒里有点失真,他问:“感觉如何?”
森鸥外忽视了耳边首领粗重的呼吸声,绕着这个被重新修缮的房间走了一圈,认真回答:“我还挺喜欢这面玻璃墙的,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大海,风景特别不错呢。”
莫里亚蒂笑了笑:“记得玻璃安置加厚防弹那一类的。”
“恐怕组织很难挪出资金购置那种昂贵的材料了,”森鸥外叹息,又走到了神志不清的首领床边,“这可真是烂摊子呢。”
他压低身子,凑到了首领面前,露出一抹冷淡的微笑:“您醒了吗?要接受手术了哦。”
“手术……切掉……怪物……”
首领已经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在还能说话的时候,他对森鸥外提出了切除属于怪物哪一部分的要求,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相信传闻里让少女起死回生的医生,能够在切除掉他的下身之后,让他得以活下去。
森鸥外点头,拿出一份合同:“来,我扶您坐起来。”
“既然是手术,那流程我们还是要走一下的,请在这份手术知情书上签字吧。”
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字的首领,用颤抖虚浮的字迹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就准备开始吧。”
首领安心的躺下,觉得自己一觉醒来之后又能变成不久前那样强大的样子。
然而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森鸥外手里的手术刀。
那一刻,他瞪大了眼睛。
“嗬……嗬——!!”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森鸥外看了看手术刀,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哦呀,您是说这柄手术刀看着很眼熟吗?这是正常的啦,手术刀的形制都有很严格的规定,它们都是一个样子的。”
首领瞪大的眼睛微微放松,口里的呜咽声也变小了。
森鸥
外微笑,走到首领的身边,他最后擦拭了一遍手术刀,让它在黑暗的环境里也能闪闪发光。
“不过呢,这一柄您眼熟也是很正常的,毕竟……”
“——是从您这里回收的嘛。”
下一秒,如瀑布般的血花从首领的脖子处爆炸开。
鲜红的印记很快濡湿了厚重的棉被。
以及森鸥外笑得冷静又疯狂的侧脸。
“犯罪卿阁下,您听到了吗?”他说,“合作愉快。”
电话那边,莫里亚蒂靠在墙上,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意义的弧度,他冷淡道:“合作愉快。”
“不过我还以为您会选择来见证这一时刻呢,没想到您竟然已经提前离开了。”
“嗯,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那么……”森鸥外停顿了一下,语气同样冷了下来,“犯罪卿阁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莫里亚蒂起身,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点燃:“与您进行合作,并非我认同港口mafia的存在是合理的,毕竟在原本的计划里,您确实应该死在我的面前。”
“哦?是吗?犯罪卿阁下看来很自信呢。”
“但是那位先生提出的‘三刻构想’理论,的确让这件事有了周转的余地,”莫里亚蒂轻声说,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了很久了,“没有任何黑暗势力的存在是理所应当的。”
“您可真是一个浪漫的理想家,完全纯洁没有黑暗的世界,恐怕只有梦里才存在吧。”
“我认同他所说的,横滨的人民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疯狂的重创了,所以,选择一个人将横滨黑暗面压缩到最小,合理规避战争,也许的确是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森鸥外冷淡道:“看来我就是您的选择了。”
莫里亚蒂说:“请您一定要时刻警惕,不要让港口mafia重新浮现疯狂的趋势,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您的每一次动作,他们会替我一直注视着您。”
“……我能将这句话理解成威胁吗?”
“当然可以,”莫里亚蒂语气带笑,但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他说,“这就是威胁。”
“如果您、或者您的势力
,踏入黑暗以外地界哪怕一厘米——下一个躺在床上被抹掉喉咙的,也许就不知道是谁了呢。”
森鸥外眼底的疯狂一闪而过,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掌控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与理智,他冷漠地嘲讽:“真是不错的手段,您的势力恐怕已经浸入了港口mafia上上下下的部门了吧。”
“是又如何呢?”莫里亚蒂说,“这个组织目前已经没有余力让您再次重复一遍大换血了,放心,如果您的动作在规定的范围以内,他们都会是十分得力的部下,但是一旦——”
齿轮再小,也是能造成大厦将倾的。
莫里亚蒂将该说的话说完,在适当的时候留白,供森鸥外自行想象。
森鸥外:“……那您将春野绮罗子送到武装侦探社,恐怕也是抱着这种计划吧,她真的失忆了吗?”
“是不是真的……”莫里亚蒂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谁知道呢。”
他转过头,看向背后的黑暗里。
“好了,我们走吧,真人。”
“好呀好呀,”真人一蹦一跳地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他在夏油杰的攻击下身负重伤,现在最多也只能维持五岁小孩的大小,但即使这样,他看上去仍旧没有任何恐惧担忧的情绪,反而兴致勃勃,“呐呐,威廉,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玩你说的那个游戏啊?没有玩偶一起玩,我好寂寞噢。”
莫里亚蒂将烟按灭,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纸袋里,他的脸上疲惫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温柔笑道:“很快就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