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舒夫微微颔首与全芥对视,专注地想从那双深邃黝黑的双眸中看出些什么,而对方也认真地抬起下巴,微微仰头试图看出鲁舒夫心中所想。
随后,鲁舒夫微挑右眉,欠身抬起右手朝全芥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愿我们能在命运的安排下,准时上场完成各自的演出。”
白嫩的小手搭在宽大的丝织布料上,短小的五指紧握掌心,全芥用另一只手把属于自己的那块“全”字木牌戴上颈脖。
他似乎笑得很开心,露出光洁的牙齿,眼中含笑,不加掩饰地配合鲁舒夫道:“乐意效劳!”
这时,伯格列快速喝完茶杯中的茶水,他整齐放置好杯具,快速起身整理好衣襟袖口。
然后翻手之间抓出一顶鸭咀帽戴在头顶,接着右手凭空握住一根陡然浮现的手杖,他像个临时有事,准备急匆匆出门的人,动作衔接处显得稍微匆忙。
“那我们快‘上台’演出吧!”
不等身旁两人开口,伯格列抢先一步宣布行动的开始,他满含笑意的眼神搭配着面具上的勾画的线条颇具喜感。
伯格列迈开步伐来到鲁舒夫身边,同三人组成三角形的三个点。
“好!”
简短回应完,在伯格列蓦然呆滞笑意的注视下,全芥伸出空出的那只手主动牵起伯格列的手掌。
这种感觉很奇怪,至少对伯格列来说是这样的,因为他没有被小孩子牵过手,而且他也没主动接触过孩童。
伯格列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家伙的手掌为什么会……嗯,说不上来,但会令他升起一丝保护欲,真是太奇怪了……
感受着僵硬的手掌逐渐舒缓,全芥短短的五指不再虚牵,他用力紧扣两人的手掌,左右各给予了一个笑容道:“出发!”
话音刚落,几缕清风拂过耳梢,撩动漏出鸭咀帽的发丝,昏暗的房屋瞬间破碎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向后飘走。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整个世界变成一片刺眼的光芒,伯格列和鲁舒夫就感觉自己像失聪和失明了一样,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过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三秒后,刺目的光芒先是变淡,然后逐渐消失。
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缥缈而轻盈的云雾,周围浩瀚磅礴的云海将三人围住,上一刻还在昏暗屋内,下一刻他们就来到了无尽的穹顶之上。
没了高墙水泥的阻隔,高空只剩下料峭的寒风掀起礼服的尾摆。
伯格列低头看了眼脚下,他对周围的环境适应得不错。
他松开全芥牵的小手,在白色的云朵中来回走动,看什么都颇感新奇,他就像个参观展览的小孩子说道:
“我们是要在这里培育出那朵奇迹之花?这可真是一次有趣的实验!”
“准确的来说,这是全芥选定的地点,和我选的地点预期相差甚远。”鲁舒夫平淡地任由喧嚣的大风掀动衣角,相比伯格列的新奇,他比较冷静地注意到云层中的另一件东西。
鲁舒夫不受重力影响缓步动身走过去,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厚实的承载物上,他边朝目标过去边对伯格列说:
“我本想利用脚底下这座城市的人类做续航能量,这样就可以多带走一些计划之中的人。”
“也就是和你一开始说好的培育出一朵瑰丽的红色之花。”
“可惜,计划有变,不然……那朵血色玫瑰必然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讲到这,鲁舒夫也到了目标所在的位置。
眼前白色的淡薄云朵中影影绰绰隐没了一道洁白的石门,三根斑驳布满刻痕的石柱组成了它的整体。
很简单的构造,艰涩难懂的咒文链条环绕交错缠绕上石柱,而在洁白斑驳的石柱中央,布满精巧绝伦的精密齿轮。
它们镶嵌在三根石柱框出来的每一处空间,层层交叠,按照自身的节奏,齿轮的啮合运动发出咔嚓咔嚓声响,它们融合在一起演奏出专属于机械的交响乐。
“很漂亮,对吧?”
刚抬起手掌想要触碰石柱的鲁舒夫耳畔忽然响起全芥的声音,半抬的手臂顿住,他侧过头看了眼,淡淡点了点头回应道:
“嗯,不过我还是希望开出一朵鲜红的玫瑰。”
“哈哈哈……”全芥笑出声,他略带调侃意味道:“你是指一件半成品的劣质玫瑰能成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鲁舒夫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暗沉,他沉默收回手臂,凝视比自己矮几个头的全芥几秒,有点不服输地嗤笑一声拌嘴道:
“是啊!至少我能用属于自己的材料做出的劣质品,某些人甚至都没有材料培育出一颗能发芽的种子!”
“但是这些人还是可以借用别人的材料完成最终的完美艺术品!不是么?”全芥回以轻松的口吻,他摊开手掌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白色面具嘴角逐渐上扬,鲁舒夫没有和全芥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他棕红的双眸满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缭绕全芥整个人。
看了几秒,鲁舒夫深吸一口气扭过头不再看全芥了,他收回目光接着刚才注视面前的石门内的机械齿轮构造。
这时,伯格列提着手杖从云层中走出来,他的身影在云雾中由模糊到清晰,“那么……两位,我们现在该怎么进行接下来的工作,现在三点二十分左右了。”
“虽然我很喜欢这里的风景,或许在这里看书品味午后的时光会是一个好选择,但我们还是得加快进程了!”
“不过,事先说好,我已经进行完了我的那部分寻找能量承载的材料,所以接下来我可能只会见证。”
伯格列一边说,一边把两个铁盒,以及一颗“白秽”从礼服中拿了出来。
圆球深邃幽暗的黑色浸染侵噬着光线,他把这三样东西就这么抛在半空悬浮。
伯格列的视线在不远处的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他仿佛一个做事做到一半交给别人完成的孩子一样,轻吐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主人交给我的任务要紧……闭上双眼,计划的各种细节在脑海流转一遍,鲁舒夫暂时不去想与全芥不愉快的经历,毕竟成为能量承受者的人都不会活下来。
自己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嗯……让让他。
这么一想,鲁舒夫心态瞬间调整过来,他招引过来漂浮半空的铁盒与“白秽”,盯着光洁石柱门笃定地问道:“你需要利用我们的‘材料’实现利益最大化,是需要借助这个东西?”
“不然呢?”全芥不答反问,他示意鲁舒夫把东西递过来,因为现在整个过程是遵循他的计划来执行。
摩挲着铁盒上的纹路,全芥神色顿时一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挪开眼睛看向脚下淡薄云雾,影影绰绰的高楼绿树微小到只能看到一些融合成一团的色块。
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洒脱、很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可真正到了生命尾曲,生命最深处浓郁且强烈的求生欲还是令他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
微抿透红的嘴唇,全芥抬起漂亮的细眉,两边嘴角翘得老高,他无声地笑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说了一句在心底默然响起的话语:“还是做不到如你这般啊,师父……”
鲁舒夫等了几秒,等他察觉到全芥接过“材料”没有动静后,忍不住好奇心偏过头看过去。
淡然陷入回忆的黝黑眼眸映入眼底,鲁舒夫从云层上看见一个孤独寂寥的小孩,仿佛夕阳下放学回家路上,看着别人成群结队从身边路过的小孩,夕阳的影子在他身后拉得特别长。
他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丝说不上来的怜悯情绪,可他明明是对全芥反感的。
“你……没事吧?”
鲁舒夫控制着言语中的情绪,极力使这句话很平淡的说出来,在完成任务当中,他其实并不希望时间被耽搁一点!
“没事……怎么可能有事?”
全芥笑得很干,他的笑容是挤出来的,鲁舒夫看得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换做自己快要去世了,他或许会更比对方情绪来得猛烈。
下巴紧绷往上挤,鲁舒夫平淡的眼神下连同面具掩盖了他心底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也不会安慰人。
所以为了不再扩大这尴尬的气氛,鲁舒夫及时把话题往计划上引:
“咳咳,没事的话,那我们就按照你的步骤进行计划吧,这个过程中我需要完成的那部分具体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全芥迅速收敛失落的情绪,他对鲁舒夫的话置若罔闻,他打起精神策划起一出杀死自己的剧本。
他缓步来到光洁斑驳的石柱大门面前,抬起手臂高举掌心的“白秽”。
横亘在两根竖直的石柱上的第三根石柱温晕出淡淡的柔光,艰涩难懂的咒文链条交织环绕着第三根斑驳石柱上的一个凹槽。
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尖锐的纺锤形物体砸出来的微小深坑,没有精心打磨的痕迹,凹凸不平的崩坏裂痕甚至都残留在凹槽的内部。
淡淡的白色柔光温晕发散,它似乎与“白秽”产生了某种联系,一缕缕变色霞光喷涌而出,投射包裹住深邃幽静的黑暗圆球。
就像是预先排练好一样,在全芥一脸了然的表情下,“白秽”从他的手中飞离,接受绚丽霞光缓缓飘飞来到斑驳石柱的凹槽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