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倾雅荣幸地跟长公主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虽然扭伤了脚,长公主的心情却是极好;她愉悦地同叶倾雅说了几句有意思的玩笑话,便酣然入梦;
只留下可怜的叶倾雅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营帐顶子,活像只夜猫子。
没办法,身边躺着长公主,叶倾雅是身子躺僵了都不敢动;
长公主的呼吸声清晰入耳,她的心也不由得怦怦直跳。
她是白虎军中除长公主外唯一的女孩儿,地位又不及长公主那般高贵,军队不可能单独为她设立一间营帐......所以,以往叶倾雅随军出征,只有在天气恶劣时才有机会跟父亲以及其他军医挤在一起凑合一晚,天气好时,她只能和牲畜马匹睡在一起。
和白虎军主帅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她忍不住轻轻转过头,一边无声地端详着黑暗中长公主恬静的睡颜,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着——
天哪,她生得也太美了......只怕任何一个女子见了,都要忍不住艳羡三分......
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瑶池起舞的仙女一般......而谁能想象得到,她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丽质美人,却是个要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将军呢!
父亲说过,长公主是白虎军绝对的主心骨,绝对不能出一点事,否则谁也不能像她一样,挑起这副担子——叶倾雅当然把这话听进去了,但她仍然觉得,长公主是她见过最神奇的女子。
且不说她立下的赫赫战功,单是和她相处起来,叶倾雅便觉得她十分可爱可敬。
虽说长公主不像那些话本子里的小姐似的善良娇柔,她身上却别有一份寻常男子没有的风流潇洒,一份堪称冰雪聪明七窍玲珑的通达机变,以及那明月入怀海纳百川的宽广胸襟......
至于从宫里传出来的关于长公主的流言,叶倾雅是绝对不肯相信的。
长公主在军营里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到了皇宫里就变了样呢?
就算长公主变了,那也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出淤泥怎能不染呢?
再者,对叶倾雅而言,长公主在宫里什么样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她在白虎军中时好好的就行了......
因为作为她的下属,他们只要选择继续相信她,一直相信她,那就足够了。
没错,旁的都不重要,这样就足够了。
营帐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鸮(猫头鹰)鸣,叶倾雅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实际上,叶倾雅不清楚的是,长公主的确是有几副面孔的;
在这几副面孔间,她还十分擅长无缝衔接、无痕切换。
是所谓,亦善亦恶,亦正亦邪,捉摸不定,神鬼难测也。
......
......
......
沈夜并没有睡着,睡眠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奢侈,他只是打算稍微放纵一下自己,闭目养神片刻而已。
即使听到了轻微的声响,他也没有睁眼,只是薄唇微动:“何事?”
他的床前站着一名通身漆黑、面覆暗金的影卫。
“您受伤了。”
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无碍。”沈夜眉头微皱,但双眼仍未睁开,“事情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属下不敢说。”
沈夜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开双眼冷冷地望着她:
“不敢说你也说了——阿蛟,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面具之下,阿蛟轻轻咬了咬下唇,经过片刻的踌躇之后,还是开了口。
“主子,今天的事,阿蛟都看到了。”
“阿蛟觉得......实在是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您可就......”
想起晚间那惊险的一幕,阿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而且,如今赤冶和青终他们,似乎也对主子起疑了......”
“今天,属下差点以为,老主人他要......”
“主子,您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倘若您要离开鸦语,阿蛟和其他影卫一定会跟着您一起离开的......”
“就算老主人派人追杀,凭借您的武功,还有属下统领的影卫,定能平平安安地......”
听到这里,沈夜出言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阿蛟,你说的没有错。”
阿蛟惊喜地抬起了头,望着面前俊美如神袛一般的男人:
“这么说,您是愿意离开了么?主子,阿蛟这就去通知其他影卫——”
“不。”沈夜摆了摆手,目光冷峻下来,“还不是时候。”
“什么?”阿蛟懵了,“您还不走?”
“不走。”
“可是今天,属下见老主人已经动了杀心......属下实在担心,下一回难保他不会——”
的确,知道对方已经动了杀心,或许还是跑得远远的比较明智;
就算黑衣老者武功盖世,就算他们所有影卫一块儿上都打不过他——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打不过总能跑吧!
凭沈夜的一身本事,以及影卫的拼死相护,逃出生天总是没问题的。
“阿蛟,你错了。”沈夜缓缓勾起了唇角,眸中闪过一抹胸有成竹的自信,“他现在还是信任我的。”
“再等等吧。”
再等等?等什么?怎么等?
阿蛟有些急了:
“主子,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白虎军远征赤柔,您可以趁机离开浮玉啊!等回到了皇宫,您可就身陷樊笼了啊!”
“你放心,”沈夜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有分寸。”
“您......难道是因为浮玉的长公主生得貌美,所以才绊住了您的脚步?”
阿蛟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夜,她头一次感觉自己的主子十分陌生,
“您从来都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庸人啊!为什么——”
“阿蛟,不要逾矩。”沈夜淡淡地提点道,“我说过了,我有分寸。”
“唉!”阿蛟攥紧了拳头,用力地叹了口气,“主子,您是主子,阿蛟做不了您的主,可您一定要仔细想想阿蛟的话啊......”
“知道了,去吧。”沈夜背过身躺了下来,“派人盯住帅帐。”
“......是。”
阿蛟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是要派人保护叶倾雅吗?”
“保护?你们怎么保护。”沈夜轻笑了一声,“盯住就是了,剩下的交给我。”
“主子,您已经好几次违逆老主人的命令了,这一回还是把事情办了吧。”阿蛟的语气有些凝重,“就算老主人现在还信任您,若这一回还失败,恐怕就真的......”
“我心里比你清楚。”沈夜又勾起了唇角,似乎在笑阿蛟的天真,“这一回,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
别的办法?您还想别的办法?
阿蛟觉得沈夜一定是疯了。
只要把那颗药丸塞进沐云柔的嘴里,一切都不会出问题;
可他非不干,非要去想什么,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是。”可阿蛟不敢多言,因为她今天的表现已经是十分放肆了,“属下遵命。”
沈夜翻过身,侧卧在床上,优哉游哉地望着她。
“阿蛟,我且问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输过?”
“这......确实未有。”阿蛟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很好。”沈夜笑了笑,“接下来,我也不会输的。跟紧我,就行了。”
望着沈夜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阿蛟不由自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是。”面具下,她的表情意外地乖巧,
“属下永远相信主子。”
“好极了。去吧。”
沈夜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躺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被黑衣老者拍过的后脑——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刚才老者要动手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老者的掌风,但他并没有抵抗,甚至强行解除了护体的内功......为的就是赌一把,赌那黑衣老者还需要他,赌他不会下死手。
果然,在手掌即将接触到沈夜的脑袋时,老者卸去了九成九的功夫与力道,只让他受了些皮肉苦,然后头晕目眩了许久。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沈夜此举无疑挽回了些许老者的信任——
毕竟在生死关头,沈夜还是一直“相信”着自己的义父,不仅不抵抗,还任由他对着后脑勺“下死手”......
这说明孩子还是听话的,暂时还是不敢对抗长辈的。
这么看来,沈夜挨这一下,挨得还挺值的。
阿蛟已经消失了,沈夜翻了个身,从袖子里拿出药丸,眼神若有所思。
他并不是个跟叶倾雅不熟,叶倾雅怎么样他完全不关心,可现在叶倾雅的安危和长公主联系在了一起,那就不好玩儿了。
他得想办法保住叶倾雅。
可是凭义父的功力,想杀这么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了,他甚至都不用现身,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叶倾雅。
别说是叶倾雅,就算是长公主,恐怕也挡不下他十招......
沈夜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是啊,义父要除掉长公主,容易得简直就像探囊取物;可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而是非要自己去给长公主下药呢?
就如他所说,只要除掉沐云柔,桓帝就会遭受到巨大的打击,那么为什么不这么干呢?
答案很好理解,那就是相比直接杀了她,长公主活着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所以有一点可以确定,自己手里的绝对不是毒药,因为他不希望长公主就这么死去;
可义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药丸究竟是具有什么效力?
沈夜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用刀刃轻轻在药丸上刮下一层药沫子,然后撕了一页白纸小心地将其包起,低声唤道:
“阿蛟?阿蛟!”
“主子!”阿蛟果然闻声出现,“何事吩咐?”
“你派人带着这东西去泉陵叶家,请他们研究研究。”沈夜递上纸包,“搞清楚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是,属下这就去。”阿蛟接过后点点头,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沈夜揉了揉眉心,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