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爱恨

【等等,电话是早上打来的,说明她还没死?】

想到这里,林子强的心勉强缓了下来,至少证明,毛筠淑还有生的希望。

【不对!她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我的,而且二十几个,在潘武斌告知之后,还有打过,只能证明,打电话的不是她!】

他能幻想得出,手机被冲到了某个角落,亦或者被警察捡了起来,然后随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从打回去电话没人接听便能推测。

“早来了,平田村最近不太平,你还是先在外面避避哦。”

潘彩莲显然,信了邪。

刚为林子强祛除邪灵,惊魂未定,结果平田村又多灾多难,任谁都会有所畏惧。

“没事,这周日,浩浩大喜,还是要回去的。”

林子强也不知道,对于平田村究竟是什么心态。

那里水电不便,交通偏远,没有外卖的便利,没有生活的多彩,除了山好水好,也挑不出哪里还好。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当他有所疲乏的时候,总想回去看看。

“算了,爸妈替你去,别回来了。”

“这哪成!”

“当...笑...”

“喂!喂?”

偏偏是此时,信号变弱,怎么也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无奈之下,林子强只好将电话挂断,试着打通毛筠淑的电话,然而,还是无人接听。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

问等待有多长,只怕是当走到目的地,都见不得有值得回头的风景。

缓步踱回荣宁小区。

地面有些湿漉,却感受不到所谓的大雨倾盆。

“阿强!”

是王海波,此刻的他,正跟个没事人一样,在摆弄着招牌,招牌是他亲手写的,特意写大了字,却没有书法家的底子,歪七扭八,跟过家家一样。

【求安事务所】

不知道的,还以为会是哪个叫求安的人开的事务所。

唯一令人赏心悦目的地方,想必也只有店内的装饰,一些黄雏菊,黄符,黄纸帽之类的,堆得满,看得出来玄学的气息。

“海波。”

林子强填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心中却在嘀咕着,想起喜客来宾馆王海波的神情,此刻却这么淡定从容,真不知道是自己中邪了还是王海波中了邪。

“果然,小倩没说错。”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狱的。”

王海波又是笑弯单眼皮的神情。

这种自然,绝不是假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你的?没有啊!总该不会跟我要工资吧?现在可没有哦!创业刚起步,手头也紧。不过好在招牌打出去了,小倩说,会帮我们的。”

又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倒让林子强坐立难安。

从头到尾,对喜客来所见情形只字不谈,让他觉得眼前的王海波甚至都已经忘记有林子强一事。

“她,不是警察吗?”

“害!玄学的东西,跟职业哪能扯上关系。管你信不信,它就在那里,就在你身后,就在你身边。”

【身后,身边?】

林子强自然不知道王海波究竟在疯言癫语些什么名堂。

他想起牢里那两种神秘的声音,就像黏在身后的呢喃,时刻盯视着人,妄图在灵魂脱离之际,趁虚而入。

“也许吧。”

唯有含糊才能破解含糊。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去开单?”

就像从没发生过任何诡异之事,仿若酒足饭饱大睡一场,醒来便可按部就班地追梦。

“海波,你真的,还是想除灵灭妖?”

“怎么?阿强,该不会是怕了吧?”

“倒也不算,没那种强烈的愿望吧...”

“是今天所见怕了吗?”

“那不是,只是,你没发现我身上的不同吗?”

“又怎么样呢?你还是你啊!”

“不,我已经不是我了。”

“林子强,记住,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王海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郁,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就如同他对待林子强一样坚持。

身为一个道士,他很能理解,亦很害怕,生怕这位难得的朋友终将迷失在邪念里,惹得一身骚。

“你,叫我林子强?”

“嗯。”

“好吧,我懂了。”

“不,你不懂。”

“也好,人与人之间的道路终归是不同的。”

林子强想起昨晚的大战,不得不承认,王海波还是有些能耐的。

此刻的他没有出手,想必是忌于林子强生而为人这个事实,若真以灵魂出现在此处,只怕又将被当成妖魅,斗一个鱼死网破。

至少林子强是这么想的。

“阿强,你累了,这世界没那么多的黑暗。”

“也许吧,只不过那些黑暗,全往我身上砸罢了。”

“别想那么多无趣的事情,一起办事务所,赚钱要紧,不然就真的露宿街头了。”

“喝!我还能回头吗?”

“这是什么话?当然。”

“当然...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人生这条路,就跟选择一样,从没有给人后悔的空间。

有些人总以为人生就是选择,事实上,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人生是一条不倒放的电影带,怎么可能与编辑扯上关系!

大抵是稀里糊涂的选择,试图将糟糕透顶的人生乱作一团,这才彼此不分,倒叫一个无为背锅。

林子强可不记得有退路,至少,他停下杀戮就意味着死亡。

或许,早在昨天,他就已经死了,死在别人的冷嘲热讽,死在社会的三九之分。

“路是走出来的,不是猜出来的,曾经,我也放弃过...”

“可我们所面临的境遇不同,甚至天差地别。”

“本质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海波,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只是我不是个合格的人。”

“当你说这话的时候,不就证明你还有救?”

“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恰恰证明我已无可救药。”

林子强望着左手边,那杆被自己折断的路灯,那是一个里程式的标记,它标记着过去的死亡,与现在的重生。

恍惚间,仿佛能看见,路灯的光正在淬弄着,闪着不甘的泪水。

想来也是可笑,当第一次看见邪灵的时候,多希望路灯的光能庇佑自己,而当心死的时候,第一个想解决的也是它。

当人万念俱灰之际,当初最奢望的坚持,往往会成为最不愿意面对的难堪。

突然!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本想往丰竹苑跑去,看看毛筠淑的安危,然而心头的碎念,终于还是让人决定,先去:福陆寿材店!

...

步行终是消耗时间最好的绳条。

待步行至福陆寿材店时,已经天昏地暗。

这条挤满店铺的街道,晚上还是较为繁华的。

各种小吃推车都摆了出来,空气中,香的,臭的,甜的,鲜的,密密麻麻,生怕错漏半丁个客人。

林子强想起来,当初经历这么热闹的场景,也只有戏庙之时,戏台子搭得好,攒聚着人,挨成一窝,享受所谓的灯红酒绿。

如今的生活,富足许多,却是少了那种真切实感的聚集。

已经多年没感受如此热闹的气息,没成想,竟会在潜龙湾再次体会。

想起前些日子,这里拉起横条,那种凄凉落败的模样,可不像有人会在此地生闹。

贪妄无杯意窃空,最恋人间烟火;

莫道拂稍皆茫然,恨意自难平川。

若没有经年的岁月,单留孩童的记忆,也少了利益熏心,兴许还能沉醉在贪杯留恋烟火的喜酥中,可如今,秋雨萧条,命弄寒心,倒叫人遮妄眼,难平怀。

隔半条街,也能看到,福陆寿材店的萧条。

在末尾角落,仿佛享不到这片喧闹,矮在屋檐下,连光都是暗的。

一路上,倒还释然,可真当靠近,反而忐忑了。

滴滴!

不知是上苍的旨意,还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正当林子强考虑接下来打算交谈些什么的时候,在拐角的地方,一辆豪华的跑车闪了两下光,似乎在警告着他,挑弄着他。

那风骚的颜色,外加厌恶的气息,跑不了,准是钱伦豪没错!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偏偏选错了地方,让人鼓不足勇气上前,只得在心里打弄着退堂鼓。

“阿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可真是庆幸...”

“哪儿的话,她很优秀,就是有点死脑筋...实不相瞒,我很喜欢她,也是冒昧打扰了。”

“好,很好,比我可出息多了,她就应该跟你这样的人,安安稳稳过活的。”

...

昏暗的灯光下,温馨的场面,却是一种刺痛林子强的冷漠。

得亏有暗夜庇护,他坚信,对方是没有看到自己的。

交谈声音的嘹亮,也证明了这一点。

能透过门缝看到,在里屋,两个男人交谈正欢,像是在完成某种交接仪式,某种把幸福交托的仪式。

【她就应该跟你这样的人...】

尽管林子强对陆枫霞没了想法,可当再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难免涟漪。

毕竟曾经,是那么祈盼,将幻想拥抱,直至奢望被打回现实的那刻,勉强靠毛筠淑才得到救赎。

【究竟在想什么呢!林子强,你就不应该有仁慈!】

【也未必啊!不是早就死心了?不过是虚荣心作祟,谁都想听到赞美的好话罢了!】

【对!千万别陷入自己的心牢,理性,理性!别忘记,复仇!】

...

恶人,就该有恶人的样子,谁管得了所谓的好坏,在这世间,只有两种感觉:对自己好;对自己坏!

叮铃!

偏偏此时,手机震动着,声音愈发响亮,吓得林子强慌忙退到了暗处。

是王海波打来的。

“喂!”

“阿强,在哪?”

“有什么事情吗?”

“快回来,大事情!”

“什么大事情?我很忙。”

“快回来就对了,我看见徒弟上了方山!”

“筠淑?”

“等你,快来!”

...

似乎只有毛筠淑的消息,才能让整个世界乍一下光亮。

电话那头,王海波的声音急切,想必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本想跟陆父交谈一番,好促进他跟陆枫霞的感情,至少也要让他知道,他的女儿,心中一直记挂着他。

如今看来,倒也没什么必要了。

准女婿拜见老丈人,指不定的热闹。

只是可惜,钱伦豪的命终将逝去!

正当转头之际,在两幢房屋之间,那道缝里,他看见,有一个身影,隔了条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神秘身影像极了一个男人,泛着绿光,耳朵比较尖,年轻的模样,若将光彩换成黄白色,倒是个俊朗的青年。

它注意到了林子强,侧转着身子,便消失在了一旁的遮掩处,动作不缓不慢。

绿光随着身影而消失,当林子强眨巴了下眼睛之后,热闹的喧嚣早已将异象覆盖。

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很想追上去,却知道,万一错过了毛筠淑的消息,再接下来,可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毕竟现在所有的联系,全靠一个虚无的电话,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拨通的电话。

小跑而回,林子强打不到车,也害怕耽搁,就这样向着荣宁小区而回,完全忘记晚饭这一回事,或者说,他此刻,完全没有饿意。

夜幕下的荣宁小区,今晚显得格外安静。

往日此时,本应该是面馆生意大好的时刻,至少会有断断续续,三三两两的人,纵使天降大雨。

林子强回到寿材店前,招牌已经被王海波挂上去了。

“求全事务所。”

当然,所谓的挂上去,只不过是用两根铁丝将牌匾给硬悬在上方罢了。

房间内,漆黑一片,卷帘门却开着,也不怕被贼惦记上,就这么大张旗鼓,把家底亮显在大马路旁。

“海波!”

林子强探进事务所内,努力朝后堂喊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说好在这里等的,才二十几分钟时间,就没影了!】

【想来,是在方山上,一定是这样的。】

夜幕下的方山,只显现个轮廓,七层高塔被烧后,在山脚还能依稀看见那半边没被烧成灰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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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自从将高塔焚烧,便没上过山了。

林子强只觉背后一凉,当人开始正视起初的时候,后悔会成为瘠薄的凉寒,无视体温的防御,钻进骨子里,倒叫人难以释怀。

【我,究竟是怎么了...放火杀人,这就是想要的结果?】

当情绪恢复平静的时候,人总会去思量那些错误,那些本不应该跨越,本不该恶意为之的坏事。

它们,能叫人明白,什么叫羞耻,将昂首挺胸拦腰斩断,仅留下佝偻的灵魂,苟延残喘着渴望救赎。

【眼下,真的杀死钱伦豪之后,我还要继续杀人吗?尽管他们有错...】

仿佛成功近在眼前,他开始犯难。

这世界有罪,愚蠢的人太多,却不是林子强杀人而活的理由。

他甚至想放过米猴,放过方山四鬼,放过这个世界该死之人。

毕竟,没有交集,便不要有交集。

【不行!我还是得再杀一人,至少,要活过星期天,活过浩浩的大喜之日...】

人之于约定,那是盛开在山顶的野百合,当风吹过的时候,花香融在阳光中,叫世间明白,所谓的芬芳,那是绚烂。

【米猴!就是你了!】

在林子强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可转眼,他又茫然了。

想起在监狱中,灵魂无法移动到平田村,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回到平田村,也无法再在宁台市梦中杀人。

【管他呢!先别想这么多,找找毛筠淑吧,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拥抱她?至少,也要明白爱一个人的温暖...】

【那是当然,如果真不舍世间,多杀几人,又何妨?】

...

贪婪,始终伴随着邪念,获得总意味着失去,主观的逗留到最后,都是对灵魂发自内心的考验。

人总是这样,越想,心越狠,越狠,越扭曲,直到某个节点,被神秘的力量拉回原点,那便是时间。

林子强耽搁了一会,便决定去往莲子弄的小道,绕着石阶将方山走个遍,兴许便能找到毛筠淑。

当然,他心里早已有了巧遇的理想场景:在那片被划倒的向日葵花海,在那块花曾绚烂绽放的地方,孤男寡女,情意绵绵...

或许,这样的相处,才能弥补内心的缺憾,将所谓的幸福,化成一发烟火,送到九霄云宫,绽放开,将喜悦公诸于众。

上山的路,和着清凉的秋风,冻意十足。

却比不上林子强心中的怯寒。

一步,两步,三步...

估摸着走完整个方山,也就万把步路,每走一步,便少了万分之一的概率。

很快,向日葵花海便走到了。

夜幕中,黑土地显得极其忧郁,纵深很长,仅有零星的几株向日葵,大概太过矮小,被留在了原地,被凉风鞭打得体无完肤,就连嫩叶也枯萎了。

它们,不是要在寒冷中死去,而是悲伤着幸福的结束。

再也不能等到阳光明媚的日子,一起面朝太阳,花香四溢。

“筠淑...”

林子强小声喊了一下,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到。

“林哥!”

他知道,这明明是幻觉,却还是能看见,她正杵在那里,跟几株向日葵为伴,天真灿烂的模样,真像璀璨的星星,勾得人眼睛茫然。

“我已经有一天没有看见你了...”

若问思念为何?

直道有心人,满眼爱,却无果,徒添伤,自难意,寻无路,存残温,任痴狂。

呼!

当周围气温骤冷的时候,思绪会像海葵一样收缩,将绽放的幻想一脚踏碎。

【果然,不在这里,难道,会是在七层高塔?可那里,是一片废墟...】

林子强想起,张鸣峰曾经说过,是姐姐给他那个灵牌的。

想来,只有毛筠淑才有可能,而王海波说过,毛筠淑上了方山,那么,一切都错不了:七层高塔,概率最大!

尽管已经过了一半的路程,他还是坚信,能看见毛筠淑。

将脚步放轻松,呼吸也变得匀畅,只要有希望,人总能保持理智的。

直到来到废墟之外,依旧,人影难寻。

能看到,茅草丛被火烧成了焦炭丛。

半根细枝,被风拨弄着,吹送着焦痕。

放眼望去,除了塌落的砖块,和被烧成炭的木柱,也就空无一物了。

山头的风,凛冽,却吹不散这一方封尘旧事。

“林子强!”

恰在此时,当林子强面对着废墟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唤了一声。

声音很熟悉,但林子强没有回应,甚至连头也不转过去。

他可是听说过迷路鬼的传闻,相传,在夜间,它们会出来害人。

经常寻找落单的猎物,模仿熟人的声音去叫他,只要他回头,或者回应一声,那便妥了,不出几日,这个人便将死去。

“哼!吭!”

林子强故作镇定,抖了抖间,片隅之间,完全忘记自己的本领。

“真的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惊讶的语气,很贴近生活,像极了相夫教子的呢喃。

若说对方是自己的老婆,也不见得有所出入。

“吭!吭吭!”

他尽量让声音嘹亮,兴许能吓跑对方。

试问,会有哪个熟人,在晚上,在这个方山上,跑来跟老友叙旧?

况且,很明显,对方不可能是毛筠淑!

声音不对,毛筠淑的声音,很细,细得跟柔水一样,刚入口便化了去,那种声音,很有辨识度,是谁也无法随意模仿的。

此刻背后的声音,再怎么想,也最多跟陆枫霞很像...

【陆枫霞,不会吧?】

当林子强意识到问题的时候,总觉得世界不可能这么小,况且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方山之上!

她可是工作狂,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呆在办公室中。

“干嘛不转身?是怕我吃了你吗?”

...

“怎么,监狱里放出来,就真的不想看见我了吗?”

...

“好吧,我懂了,果然,你永远都是这样,这样地没出息...”

绝望气息围绕在话语之间,添上些许无奈,是对意中人的失望透顶,是对判断正确的悔恨若失。

有时候,理智会告诉人,结果如何,可感性始终无法接受现实,只好蒙蔽双眼,等待奇迹的出现,顶多最后往身上戳个窟窿,告诫自己,下次别再愚蠢。

“你是,小疯子?”

能听得出口气与态度,是陆枫霞无疑,真没想到迷路鬼竟能做到如此逼真,这让林子强更加畏惧。

试问陆枫霞怎么可能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而且是一个女孩子,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

林子强能想象到,在背后,那是张牙舞爪的索命鬼,黏着自己,只待一个回头,便将所有都给夺取。

“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话语间,充满了倔强,不屈这愚蠢的揣测。

“不,不可能!”

“呵,所以,其实你希望不是我,而是毛筠淑?”

“毛筠淑...”

能听出语气里的绝望之情,若说迷路鬼能做到如此地步,倒也真成了神。

此刻,林子强笃定,身后正站着陆枫霞,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我只是...”

他可不想将自己胡乱的猜测给袒露。

回过头来,陆枫霞已经退出十米开外,正往山下走去。

“小疯子,不是这样的!”

林子强一把拉住陆枫霞,挽在左肩上,一个拉扯,不小心将她拥在了怀里。

散弄的体温,就像麻椒的酥麻,把每一寸肌肤都给麻痹。

“你要干嘛?”

“我,不,不是这样的...”

“果然,你还是这么,没用!”

陆枫霞的言语,从没有温柔过,却从来没有缺失温柔。

“我,其实...祝你幸福。”

最后的祝你幸福,是多么地不应景,林子强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脱口而出。

大概是看到钱伦豪去了福陆寿材店,以及他那诚心可鉴的模样。

但转眼,他又后悔了,钱伦豪,是万万不能放过的,杀了钱伦豪,是他活下来最大的动力,至少,现在如此。

“你说什么?”

风太大,陆枫霞只能听个模糊,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情愿让林子强再说一遍,令两颗心都腐烂,把过去彻底丢弃。

“我是想说...没什么。”

“难道连再说一遍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不是没有,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错过。”

“错过?”

“对呀,你想啊,我都坐牢了,难道没有错?嘿嘿,不知道这样的我,还能不能叫你小疯子?”

“当然不能!我从没允许你叫过。”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用冷酷伪装着内心的柔弱。

事实上,当小疯子被叫习惯后,也就只允许一个人叫了。

“那就好,那就好。”

林子强料定结局如此,之所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或许,只是为了再被拒绝一次,好让头脑清醒一点,明白所有的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

“真好!”

他长舒了一口气,才想起来,是为了找毛筠淑,也只想找到毛筠淑。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出来散散心喽,我喜欢夜晚的方山,至少这里,没有烦恼,没有是非...”

“可这里,不太干净。”

仿佛两个人对调了身份,林子强万万没想到,话居然会在陆枫霞口中说出。

所谓的不干净,不论怎么想,也应该从自己口中说出,才符合逻辑。

“不太干净?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能吧,起初,其实我也不相信的,但是当新闻量,堆积到一定程度时,你就会明白,有些人的选择,有些怪诞离奇的发生,其实并非巧合...”

陆枫霞尽可能用模糊的词汇来解释一切,她就差告诉林子强,这个世界有妖魅。

那些人死后的怨气,无法消散,都将成为索命的利器,等待猎物的经过。

“是啊,并非巧合,其实,女孩子没必要这么拼,奋斗一辈子,究竟图啥?”

林子强本想劝导陆枫霞,但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

有些话,本就是真理,只是说话人的身份不对,听起来也就成了屁话。

特别是所谓的不需要这么拼,在陆枫霞看来,自己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慵懒的人生才有了落魄的结果。

“大概是,争一口气吧。”

超乎意外,陆枫霞的语气很平淡,似柔水,似皎月,冰中带暖,冷中含温。

“可你已经很优秀了,只需要老老实实,嫁...找个人嫁了,生活过得去便好。”

“也许吧,可我的心,已经死了,死在期望之中,死在...幻想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含着泪,在做着最后的诀别。

“让你心死的人,想必,他很幸福吧。”

林子强恍惚间,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影子,却不敢去瞎想。

当初的林子强,也是因为有这错觉,才被生活虐了个体无完肤。

在他的憧憬里,应该是两个人享受自由,享受安逸,到最后,一起努力,不求人上自由,只求三餐有香。

可生活的苦难,早就让内心不满足于卑微的获得。

残缺的空虚,需要更多的物质来填满,需要更多的倾诉去排尽。

“应该很幸福吧,至少,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那他,真是幸运,想必他家里很富有吧?”

“我不知道,应该不富有吧。”

“怎么可能。”

“我所知道的是,他走路上班,最近还闹了离职。”

【闹了离职?】

种种指标,直将钱伦豪划掉,但林子强还是不敢往自己身上贴,尽管那形容与自己很相符。

“连辆车都没有,这样的人,是给不了你幸福的,你应该找个有钱一点的,至少生活也幸福一点。”

“我想你错了,这世界,不会有人因为金钱找到幸福,只会因为金钱弥补空虚。”

“那也好过饥寒交迫的日子,奋斗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

拜金这东西,说白了,反而是男人更敏感些。

没钱的男人,就是无脊椎动物,那脊梁,这辈子也找不到。

“我总以为,你的灵魂是高尚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陆枫霞的话语里,皆是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当初深爱的男人,此刻竟有这种想法,虽然当初的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其实,你要相信,我的初衷,是希望你幸福下去。”

说到灵魂的肮脏,林子强多半是承认的,那沾满鲜血的双手,随意判杀他人的怒意,种种与初心大相径庭的恨意,是拐人的贩,夺命的绳。

“但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却从没说过你爱我,亦如不愿意将幸福予我,却说祝你幸福。”

【果然,从一开始,她就听清楚了!】

【等等,她的意思是,她喜欢我?那又为什么这么对我...】

霎时间,天崩地裂之感涌上心头。

林子强懊悔万分,甚至将命都抹杀。

此刻的他,早已回头无路,任何的获得,都会是鞭打在肉体上的疼痛,直将整条性命都消耗殆尽。

“算了,你永远是这样,就当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沉静许久,陆枫霞低了低头。

当喜欢说出口来,那盲盒的答案得到了告知,反倒没那么痛苦了。

只是最后的非人所愿,终究算是一种遗憾。

“你错了,其实,那个男生一直将她放在心里,不然也不会叫她小疯子,当靠近的时候,心跳都是炽热的...”

“但很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在痛苦中死去,在孤寂中堕落,在不甘中扭曲,最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连心中的圣莲花,也只能依仗着换人来续命。他曾渴望过救赎,却等来了毒药。他不想软弱地死去,就如他出卖灵魂时一样干脆...”

滚烫的泪水在林子强脸颊滑落,诉说尽心中的苦水,压抑感散之大半,反倒令灵魂变得空虚。

“其实...不是你想...”

“其实,他真的很累,累到只想有个肩膀可以依靠,但很可惜,只有毛筠淑愿意借他...半个。”

“对不起,其实她也需要慰藉,哪怕是片刻。一个女孩子,能奢求什么呢?只不过是喜欢的人,安稳的生活,以及幸福一点的未来...”

道不尽,心中酸楚三两知;

诉不完,怨恨纠葛情人痴。

恨?

恨意终将悔意消,

痴心难梦第二朝,

苦心不负终成错,

回头倒叫愁上梢。

“咳咳!”

剧烈的疼痛感压迫着心脏,咽喉处一股腥水喷吐而出。

反应比先前两次更强烈。

是血!

林子强能感觉到,喉咙里,鼻腔中,满满的,全是血。

“你怎么了?”

“滚开!”

“林子强,你究竟怎么了?”

“看啊,看啊,又有人要来陪我们了。”

“他,看上去,命不久矣了。”

“就是他,烧了塔!”

“下来吧,来啊,来啊,来陪我们吧...”

是它们!

林子强强忍着疼痛,侧睨一看,在七层高塔的废墟之中,人头攒动,是妖魅!

一群群,宛如丧失,招徕着林子强的魂魄。

“竟然全都还在!”

“小疯子,快跑!”

终究是善意难消,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林子强还是忘了自己。

“跑什么?你没事吧?”

看着本好好的林子强,一下子狂吐鲜血,陆枫霞真是火烧眉毛,着急地上了火,顷刻间,全然忘记该如何急救。

事实上,她有想过,比如说将林子强按倒,来一次人工呼吸。

但她害怕用错方法,反而让病情更加恶化。

病急乱投医,只会让事态更严重。

“快,快跑,不...我...”

此刻,心中全然提不起恨意,林子强不知道该去恨谁。

【钱伦豪?不,陆枫霞喜欢的是我,他不过是个可怜虫。】

【米猴?对,是他!也只有那方山四鬼才能让我恨一点了!】

他尽可能转移注意力,让恨意生起,淡忘一旁的陆枫霞...

果然,转移注意力法,效果还是有的,胸口的压迫逐渐减少,呼吸变得匀畅...

身后的妖魅声也逐渐消失...

“林子强,振作一点,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呵,你果然,是疯子!”

“什么?”

“逗你玩呢!你家有毛筠淑家有钱吗?父母离异,父亲在经营一家破寿材店,而你呢?只不过是个苦命打工仔..”

“林子强,你究竟在说什么?”

“还用再明显点吗?没错!我本以为你会是个富婆,傍上你,多少能无忧无虑,但是结果呢?你不过是个社畜,卑微到连金钱都可以不爱。你不注重物质,不代表我不注重,事实上,你很蠢!爱情?那只有疯子才会去追求,我追求的是金钱,蠢女人!”

“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刚刚?你也看到了,我的病,要很多钱才能治的,你给得起吗?你只不过是一个穷到骨子里,喜欢异想天开,又有些傲娇的笨蛋!世界可不会绕着你转,而我,不过是想调戏一下你,结果你还真上当了,哈哈哈,蠢...”

“你!...”

陆枫霞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这般刺激,在她心里,明明是窦惑丛生,却还是按捺不住本能,狠狠给了林子强一巴掌。

可转眼,就后悔了。

啪!

响声很大,足够响彻半座方山,打得林子强清醒,打得他绝望,打得他庆幸。

“哈哈哈,路是你选的,只是现在你年龄大了,不见得有好男人再要你这个老女人了,乖乖滚吧!”

林子强明白,错过终究是错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处境,是绝对给不了陆枫霞幸福的,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倒不如此刻将一切斩断。

当生命开始倒数计时,谁都无法去停止轴轮的转动,只能让选择变得无助。

望着陆枫霞离开的背影,能听到抽泣声,比直接拒绝她还令人绝望。

【或许,我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你有好感,亦如你所说,见到我,很不幸...】

“咳咳!”

疼痛感再次袭来,较先前小上很多,也依然挠人心肺。

【恨我吧,至少这样子,你会好过一点,直到三个月后,将我彻底忘掉。】

不知从哪个地摊文学上,林子强有看到过这么一个对比。

男人之于分手,如酿酒,越来越醇,越来越撕心裂肺。

女人之于分手,如放水,越来越稀,越来越心静如水。

命之选择,从来不给人后悔的机会,错过,终是过错。

万籁无声,周围的风识趣地躲了开,徒留伤痛在抽打悲哀的灵魂。

“她,终究还是走了...”

又害怕陆枫霞下山的路上有所危险,林子强探上前几步,缓慢往下走,生怕走了快,又给遇上。

...

一路回到住所,都不见陆枫霞的踪影,林子强也算是松了口气。

噔噔...

上了二楼,门开着,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搬空,就如同二楼的住户从未来过一般。

想必是他家里人搬的,仅留下那根棒球棒,倚在墙角。

“别怪我,是你自己先惹我的...”

杀戮,使人内心扭曲。

林子强想到,先前曾被警告声音过响,但这些都不应该是开脱他人的理由。

【谁让他想打我?难道真等被打个半死不活才满意?】

他有看过,很多的例子,都是老实人被欺负。

人这东西,生来就贱,他们欺软怕硬,越软柿子,就捏得越痛快,半点情分都不讲。

噔噔...

回到三楼,门依旧半开,就如同林子强刚走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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