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沈彦秋觉得脑子一片浆糊。
就这么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被人胁迫着上山当土匪强盗去了?以前还想着跟在军主身边太过安逸,什么事情都体味不到本该有的意味……这下可好,跟着段家军剿匪杀贼这么多年,到头来自己却要干这个行当了。
郭老道还神神秘秘的说我近期有小厄缠身,难不成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可是这也应验的太快了吧。
尤聩让苍晖带着沈彦秋,四人三马顺着大道跑了将近一个时辰。转过这座山头之后,就基本上没走过好路,几个人打马净捡树林子乱窜。沈彦秋也看不出他们做的什么记号,也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就觉得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往右,一会儿爬坡一会儿过河。直接就把他给转蒙了。
想来本是山中土匪窝,自然不能把进出的路做的过于明显,否则就算没有军队围剿,也要时常应付一些行侠仗义的侠客。看环宇和苍晖的模样,多半也能应付得了,只是任谁也不想时常应付这样的麻烦。
况且这般绕来绕去,只怕还不是他们常走的路,想来也是为了晃他一晃,就算以后逃了,也跑不出去。
也方便再抓回来。
所以尤聩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就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邵四。
环宇眼神一挑冷冷的盯着他,苍晖一点也不含糊当即就发飙了,你小子糊弄谁呢?
沈彦秋慌忙解释,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起名字本来就很随意,倒是跟着老师之后,颜先生嫌弃他以排行做名字不够雅致,又给他取了个字叫止榕,说是经天之木,阖地之材,始出梧桐,悉止于榕。他也不懂出自哪里(本来就是他随口瞎编的)除了在老师跟前,基本上都没有这么自己称呼过,习惯性的就忘记了。
环宇并不说话,只是复又眯上眼睛不知道如何做想,倒是尤聩豁达的笑着说,其实名字嘛,只是个互相之间称呼的代号而已,没什么,没什么。
苍晖,自然是吃了一顿训斥。
事已至此,沈彦秋满心里除了无奈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时候再和尤聩说他根本就和颜西柳不相熟,只是为了应付他,不得已撒了个谎什么的,恐怕苍晖那夯货真的会把他打杀了祭五脏庙。
只希望真能像郭允龙说的那样,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小厄吧。
只有到了栖霞山之后,再想其他的办法。
想开了之后,那些无谓的担心已经没有必要。他索性把眼一闭,放空了心思,把郭允龙教他的那首诗歌反复的在心里默念,任由苍晖搂着他颠簸,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期间也被苍晖叫醒了两次,一次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几人随意吃了点东西顺便给马儿饮水。
另一次是苍晖要解手。
这黑厮毫不遮掩的开闸放水也就罢了,可这家伙,竟然连手也不洗!
就算是没有水,难道就不能用雪搓一搓吗?而且你明明带了酒袋子!
只是沈彦秋敢怒却不敢言,只能在心里不住腹诽。更不敢说换尤聩和环宇的马坐,只是这么一弄他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隐隐的有一股腥哄的臊味,从苍晖搂着他的手上传出来,直往他鼻子里钻,他烦闷的忍不住干呕。
苍晖粗的像大腿一样的胳膊,牢牢箍着沈彦秋,生怕一不下心跌下马去,就给他摔死了一般。一看沈彦秋低头做呕,那只手还在他胸口到腹部揉了两下,哈哈笑道:“我说小子,头一次骑马?别说老哥哥我不照顾你,你现在可是咱大哥的命(根)子!可不能出啥毛病……咦?命(根)子?哈哈哈,命(根)子!”
苍晖眼珠子直打转,生怕被尤聩听到之后挨骂,只是压低了声音在沈彦秋耳边说道:“你可是咱家哥哥的命(根)子啊,哈哈哈!”
苍晖本就是蛮野粗犷的汉子,能联想到“命(根)子”这么个绝妙的好词,他心里是非常的畅快,就算刻意压低了声音,沈彦秋也只觉得耳朵被打了一拳似得,脑瓜子“嗡嗡”响个不停,本来就膈应烦闷,这么一弄,不但中途吃的那点东西全给吐出来了不说,差点连胆汁也吐出来,只觉得嘴里又酸又苦又涩。
自打半路上休息时,苍晖又大剌剌的吓唬沈彦秋,结果被尤聩训斥了一顿:止榕是我同门师弟,和我平辈论交。你这张口闭口苍晖大爷……你是他大爷,我却是他师兄,要不干脆我也叫你一声大爷可好?这一下可把苍晖吓得够呛,连忙给尤聩和沈彦秋赔不是,改口成老哥。
只是看这尤聩貌不惊人,也真是够兄弟义气,或者说真是御下有方。像环宇这般一看就是心比天高,冷酷难近的,苍晖这样几乎脑袋里也长满了肌肉一般夯鲁的铁汉,也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不过平白的挨了一顿训斥,苍晖这样风急火燎的性子怎么能憋的住?
这不,一看沈彦秋做呕,他一边不着声色的斜眼瞥了瞥前头策马的尤聩,生怕他瞧见了。赶紧做做样子表面上关心一下,嘴头上又忍不住开始占便宜。
反正咱老苍刚开始学骑马,不也是吐的稀里哗啦,这又吐不死人,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大不了回山寨之后,咱私人送他几根萝卜参补补。
沈彦秋强忍着骂娘的冲动,反正真骂他几句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只是他被苍晖大手一揉,想想刚才就是这只手拎着鸟儿冲杀,顿时又恶心了十倍!
再吐下去,就得把胃翻出来了。
他慌忙把手拢在袖子里,隔着几层衣衫按住苍晖的手臂道:“行了行了,您可别揉了。我的好三哥,苍晖大爷,您饶了我吧!让我消停一会儿成不?”
“哎,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不识好歹!”
进山的路他是刻在心里的,座下宝马根本不用怎么指挥自然就会往寨子里回去。苍晖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调侃沈彦秋做耍,不被前头的尤聩发觉。他是个急性子,这么鬼鬼祟祟的勾当做的不熟,不一会儿就烦了。
他使劲箍了箍沈彦秋,大声对着前头的尤聩和环宇喊道:“大哥二哥,我看小兄弟好像是不怎么舒服,你们慢慢走,我先带他回寨子去!”
说完不等尤聩回话,两腿一夹马腹加速向前而去。
——
栖霞山。
很难得尤聩作为一个弃文从武的山客,能够把一座比小土包大上百倍的大土包,赋予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如果把青石镇看成一个点,那么从这个点直线往外几百里,拢成一个波浪般起伏大圆的,就是数不尽的山头。
在这数不尽的山头中,除了极个别看上去不够合群,比较陡峭险峻的孤峰之外,剩下的山头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像是许许多多大小不一倒扣着的碗。
而尤聩口中所说的栖霞山,正是这许许多多的碗的其中一个,而且是个大碗。
栖霞山的顶部就像这个碗的碗底,天然就是大片高低不等的平坦空地,只有靠东方向,突然陡倾向下数十丈高,如同一个横向不大却陡峭的悬崖。整个山顶被加以人工修饰之后,依照自然走势建造了很多房屋和木棚。
山上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石头和木头混合制成,再用茅草和泥土涂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宽大木棚则是存放诸如粮食和工具之类的地方。
四面八方都是人工铺出来的石道,积雪和冻结的冰面被清扫干净,青黑色的石道联通到每一户房屋门口。外围也不设置栅栏,只是隔着三五十步远,就耸立着一座高高的全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塔楼,都有两三丈高,上面各有一两个背着弓箭的男人。
不过这段时间天气贼冷,再加上天风太大,寒风挟裹着残雪,纵然大晴天的太阳高悬,仍旧感觉不到外界的热度。塔楼子上除了一圈垛子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抵挡寒风的地方。
除了一些年纪轻的还时不时探出头四处张望一番,稍微保持着警惕。剩下的那些老油子们,基本上都是裹紧了衣服,靠在角落里要么闭着眼晒太阳,要么就是从口袋里抓一把花生松子之类聊天闲嗑,要么就是互相换着烟丝儿,抽烟袋锅子。
就这个鬼天气,真有胡乱闯上寨子里来的,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苍晖咋咋呼呼的打马上山,这些人也不太理会,该干啥干啥。倒是那些年轻人趴在垛子上哟呵着“三当家!”,“三当家的回来啦!”之类的话,气氛相当的融洽随意。
进了寨门,苍晖根本不搭理他们,也不下马回屋,而且炫耀似得带着沈彦秋把整个寨子逛了一遍。
到处都回荡着马蹄奔跑的“得得”声。
他着重带着沈彦秋顺着寨子外围转了一圈,给他介绍了一些诸如竹刺坑,千机索之类的隐藏陷阱,还有他们自称是“鹰眼”的塔楼侍卫。
苍晖说,他们都是寨子里最擅长弓箭的高手,以前就是祖祖辈辈以狩猎为生的猎户。没事的时候主要负责日常的安全巡视,就是从寨子里窜出去一只小小的老鼠,他们也能立刻发现,然后只要一箭就能把它钉死。
苍晖饶有意味的看着沈彦秋,伸出一根手指,嘴里模仿着箭矢裂风的声音。
“咻!”
沈彦秋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如同树梢上挂着的冰棱,精神非常的萎靡,要不是苍晖还箍着他,他感觉自己会和一滩烂泥一样,从马背上淌下来。
苍晖盯着沈彦秋透露着痛苦和无力的眼睛,一指头点在沈彦秋心口,咧着大嘴嘿嘿笑道:“凭他们的本事,只需要这么一箭,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