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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

林莫怜一手拉着表姐一手拉着表嫂, 欢欢喜喜地进了内院。冷洛娴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见了侄女侄媳自然又是一番喜悦。

众人进屋落座,互相问安各叙别来之情。纵使两边都只报喜不报忧, 却也是?千言万语不可?胜言。谈话许久, 冷洛娴这?才想起今日邀人前来的目的。

瞥了一眼坐在身边一语不发仿佛是个摆设的儿子,冷洛娴含笑向侄媳侄女道:“瞧我?,说?是?邀你们来府里赏花, 花还一眼没看, 却先拉着你们说了这会子话。我们这?府上栽了一片梅林,虽只十余株梅树, 景色却当真?不差。寻常盆盎中所植的梅花虽也奇丽,但是?梅树成林却更有一番意趣。咱们不妨也效古人之风,前去踏雪寻梅一回。”

冷洛娴既然这?般说?, 众人自是?无有不应, 当下便一同起身出了房门。冷洛娴和安乐侯夫人走在前方, 林莫怜和冷君怡手挽手跟在其后?,林墨轩则是?习惯性地坠在两个妹妹后面——做翊林卫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有意克制的话, 这?会儿他多半已经熟练地隐匿身形藏在暗处跟随护卫了。

王府的花园自然有人每日清扫打理,雪地上已经被扫出了一条干净的小径供人行走,唯独梅林左近特意留了满地碎琼乱玉, 红梅映雪煞是?好看。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冷君怡虽然知晓此行并非当真?是?为了赏花,但见此情此景却也顿觉心宽意适,神骨具清。她仰着?头, 只顾玩赏花色, 却不防脚下踩上一块薄冰,顿时便是?脚步一滑。

前霆亦是?尚武的风气, 冷君怡从前虽然是?公主之尊,却也是?自幼习武打下的根基。她这?会儿丝毫不慌,腰身一拧便要稳住身形。偏此时,斜后?方却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少?年人清冷的音色在耳畔响起:“殿下当心。”

冷君怡微微一怔,回眸看了蓝衣少?年一眼,迟疑道:“……沈宿?”

“沈宿”这?名字一出,林墨轩顿时一惊非小。他下意识看了妹妹一眼,却见林莫怜同样满面惊诧,见他看过来时脱口而出:“我?并未与?人说?过!”

冷君怡看了看兄妹两个的神色反应,了然一笑:“看来,是?我?猜对了。”

“殿下好眼力。”林墨轩不动声色地颔首,心底却着?实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自认自己隐匿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易容手法更是?出神入化。阿莲能?知晓他的身份,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了诸多线索,仔细推敲后?方才得出论断。而一照面就能?识破他身份的人,乐宁公主是?唯一一个。

这?边的响动自然已经引起了冷洛娴和安乐侯夫人的注意,而表兄妹三人宛若打哑谜一般的谈话更是?令人不解。冷洛娴走过来,奇怪地看了看一双儿女和侄女:“你们在说?什么?沈宿……是?谁?”这?么三个人之间,居然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冷君怡和林莫怜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倒是?林墨轩不在意地笑笑,向冷洛娴简单解释道:“是?我?做翊林卫的时候用的名字。”

冷洛娴怔了怔,半晌才从久远的记忆中寻到一丝线索。似乎,当初在夏宁的时候,儿子确实说?过他曾经做过翊林卫。

她不由得看了林莫怜一眼,心下暗自纳罕:对于这?件事?,女儿似乎比她所知更深?等?有了功夫,她可?得好生问一问女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墨轩并不知母妃对于他做翊林卫的经历分外好奇,他只是?丝毫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详说?的必要,因此也只是?一语带过。他更好奇的是?——

“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当初在云岫寺,你也曾扶过我?。”冷君怡向林墨轩微微颔首,“后?来我?问过我?身边的翊林卫,是?流霜告诉我?的。”

当初也是?这?般,她不经意踩到山路上的碎石,脚下便有些不稳。这?样的情形她自己应付得来,久跟随在她身边的翊林卫自然清楚,因此也并未出手。然而,却是?阿莲身边的翊林卫出来扶了她一下,让她颇为意外。

今日也是?这?般,对方熟悉的手法熟悉的站位,还有那种小心翼翼的保护姿态,都让她下意识想到当初那个翊林卫。却没想到这?一试探,居然……当真?是?他。

想起战死的流霜,冷君怡心下微微一寒。就是?眼前这?个人,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审慎小心的呵护姿态,却也是?眼前这?个人,带兵冲入沈黎破开宫门,让人把她和兄嫂弟弟押送入衡湘。

若非得知父皇母后?如今尚在人世,她是?决计不会答应姑姑的提议的。可?是?……可?是?……眼下,这?个人偏偏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侄女在想什么,冷洛娴大约也能?猜到些许,但她仍旧故作?不知,微微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缘,我?从前却不知你们竟还是?旧识。”

“姑姑说?笑了。”冷君怡淡淡一笑,“表兄当时是?阿莲身边的翊林卫。算算时间,那年表兄已经是?九宫楼主,却还特意来阿莲身边保护她,可?见……还是?阿莲面子大。”

林莫怜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眸抿唇一笑。

冷洛娴意外地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一旁渊渟岳峙清俊如松的少?年:“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朝中有人对您怀恨在心,安排了刺客想要暗刺您。对方不是?走九宫楼的路子,我?虽然提前得了信,但是?无法确定?对方安排的时间和人手,因此只好传信给翊林卫加强对公主府的护卫。”林墨轩徐徐道来,“阿莲时常出门,我?担心对方会从阿莲入手,便去保护她一阵。”

——很难说?他在夏宁城时想到用妹妹威胁母妃的计划,是?不是?由此而来的灵感。

冷洛娴顿时想起三年前的一个夜里,护卫前来禀告她府外有大批刺客围杀公主府。即使援兵来的及时,但是?那一夜还是?折进去十余名翊林卫。战况残酷,可?见一斑。

“墨轩……”冷洛娴欲言又止。

女儿出门游玩,儿子随行护卫;女儿在深闺中安枕而卧,儿子在府门外搏命厮杀。即使……即使是?儿子自己做出的决定?,可?是?这?未免对儿子太不公平。

冷洛娴沉默良久,终究只是?道了一声:“……委屈你了。”

“母妃误会了。其实除了最后?一夜,那两个月的生活很是?轻松愉快。”林墨轩垂眸浅笑,神情恬淡温柔,“能?陪同在阿莲和殿下身边,看着?她们骑马射猎吟诗作?对,于我?是?一桩幸事?,也是?难得的美好记忆。”

少?年人眉眼微弯,不自觉带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只是?这?般情状落入冷洛娴和林莫怜的眼底,却让母女二人心中酸涩不已。

只是?以翊林卫的身份随行,只是?在一旁看着?别人玩闹,连这?样的回忆都会让他觉得美好的令人眷恋……九宫楼主在这?十年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站在一旁的冷君怡目光在母子三人身上一转,不由得与?安乐侯夫人面面相觑。她们对于林墨轩并无好感,自然也不会如同冷洛娴和林莫怜那般生出心疼的情绪,但……看着?林墨轩忆起往事?时下意识流露出的温柔浅笑,冷君怡心中顿时生出些许荒谬。

看着?林墨轩向她望过来,眼底仍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冷君怡便也收敛情绪,不动声色地向对方颔首致意。

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对方的真?实性情如何,她……都没有其他选择。

品茶

赏过了梅花, 冷洛娴温声道:“我有些累了,要去?前面屋里歇歇脚,德音也同我一道罢。”

见侄媳点头称是, 冷洛娴便又吩咐道:“墨轩, 阿莲,你们陪着君怡四处看看。”说罢又向侄女笑道,“眼下是阿莲管家?, 你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和你表妹说, 她都能给你找来?。”

儿子和侄女相看,她这个做长辈的一直在场恐怕两个孩子不好说话, 只?留下女儿避嫌也就是了。再者……她也的确有话要单独与侄媳说。

侄儿和侄媳在衡湘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只?是她也看得出侄媳对?儿子颇为防备,言辞十分谨慎小心。侄媳的顾虑她也明白, 因此索性避开一双儿女, 她方能细细询问侄媳这些时日的?经过。

冷洛娴和庄德音一道去?了, 留下林家?兄妹和冷君怡面面相觑。林莫怜想了一想,开口问道:“表姐想去?哪里?若是累了, 咱们便寻个屋子喝茶说话, 若是不累,不如去?隔壁看看?”

这会儿天气?虽冷,但是表兄妹三人都是自幼习武, 自然?不畏寒暑。且不说林墨轩这个上过冰峰下过焰谷的?九宫楼主,就是两个女孩子也不以?这点寒风为意。冷君怡微微一笑道:“我并不觉得辛苦,就依阿莲去?隔壁看看罢。”

客人是客随主便, 倒是作为主人的?林墨轩微微一挑眉, 有些诧异地问:“隔壁?”

“是哥哥的?王府,已经修整完毕。说来?, 那王府连哥哥都还没有去?看过呢,正?好今天过去?看看成果。”林莫怜莞尔一笑,当下便在前方带路。

昭王府在七月便已经开始动?工改建,彼时林家?两姐妹在这上面十分?用心。只?是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先?是冷洛娴毒发,之?后林墨轩赴颖阳救疫,再到他回府来?九死一生,静渊王府哪里还有心思顾及昭王府的?修建。

好在林家?父子的?身份地位毕竟不可小觑,哪怕昭郡王本人命悬一线,工部依旧不敢怠慢,兢兢业业地按照两位郡主的?要求继续督建昭王府。及到林墨轩解毒之?时,王府也已经修建完成。只?是林墨轩每日里在龙翼司和静渊王府之?间奔波,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王府,反倒是林莫怜和林莫愁姐妹两个见哥哥性命无碍,这才终于有心情去?昭王府验收成果。

“我和莫愁一道去?那边看过,顺便从父王母妃那里取了些陈设替哥哥摆上,也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林莫怜巧笑嫣然?,“那边人手?不多,我想着?哥哥成婚前多半不会在那边住,便只?从家?里调了些洒扫的?人过去?。其余要用的?人手?,还是等你们日后慢慢采买安排罢。”

林墨轩听得“你们”二字,下意识看了一眼冷君怡,却只?见少女拢着?狐裘,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他一时间也摸不清表妹的?心意,便只?向林莫怜笑道:“多谢阿莲费心。”

静渊王府与昭王府相邻,便各自从旁新开了一道侧门相连。林莫怜带着?两人穿门入户,将亭台楼阁山水林泉一一看过,直将王府转了一遍,这才到花厅休息,笑道:“如何?”

“室庐有制,花木有经,书?画有目,几榻有度。”林墨轩真心赞叹道,“妹妹辛苦了。”

“哥哥喜欢,也不枉我忙碌这一场。”林莫怜莞尔,“哥哥和表姐先?坐,我去?看看茶水。”

看茶水这等事自然?不必郡主殿下亲自去?做,林莫怜不过是为了给两人留出一个谈话的?时间罢了。林墨轩接受了妹妹的?好意,眼看着?妹妹带了人离开,便也抬手?示意暗处的?侍卫一并退下,这才开口道:“殿下。”

“昭亲王。”冷君怡神情淡淡地颔首,清冷的?眉眼中依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林墨轩只?是会观言察色,但是他尤为不擅长分?析他人的?情绪,见看不出什么便也不去?费力揣测,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缓缓道:“阿莲不会出去?太久,我便与殿下直言了:殿下应该明白,我并非良配。”

青年亲王平静地一笑,徐徐道:“表兄当日与我说的?清楚,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我是九宫楼主,从前做过的?事……不说无恶不作,也是罄竹难书?,实在不敢认自己是正?人君子。因此,还请殿下三思。”

冷君怡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忽而一笑道:“昭亲王爽利,我也不与王爷拐弯抹角。这桩婚事其实并不在于我怎么想,只?在于王爷的?意思——而我,别?无选择。”

看着?对?面青年面上意外的?神色,冷君怡一字一句道:“昭亲王,我是亡国公主。”

“官卑职小的?人家?不敢娶一个亡国公主,敢担上这层关系的?人家?自然?会有更好的?选择。偌大一个衡湘,除了姑母怜惜我,我哪里还有其他去?处。”冷君怡自嘲地一笑,“倘若王爷也要拒绝我,我便当真无处可去?了。”

“……是我误了殿下。”林墨轩闭了闭眼,“承蒙殿下不弃,我定不负殿下。”

这次却是冷君怡怔住了。

她确实是别?无他法,所以?故意哀诉自怜以?换取对?方的?恻隐之?心,可是……不过是她一句话而已,林墨轩便转了口风,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些。她所认识的?九宫楼主,可从来?不是个面软心慈之?辈。

不过仔细想来?,林墨轩会为了阿莲充作翊林卫,会为了姑母保下她父母性命,那么……既然?她提及了姑母,对?方会因此而答应下婚事也是顺理成章。

“多谢王爷。”冷君怡客气?而疏离地颔首道谢,“我只?求日后,能相敬如宾。”

她是无可奈何之?下做出的?选择,对?方是为了应承姑母愿望做下的?决定,因此,她从来?不奢望未来?的?姻缘能够琴瑟相调共挽鹿车。

她在这段婚事中唯一的?依仗就是姑母。因为有姑母在,昭王府不会介意再嫁进来?一位亡国公主做王妃;因为姑母对?她的?疼爱,她不必担心婚后受到长辈的?苛责;因为林墨轩对?姑母足够孝顺,她可以?确信对?方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会维护她作为王妃应有的?体面。

这已经是她所能够争取到的?一切了,至于其他……她是亡国公主,她已经没有了父皇母后做依仗,她还要成为哥哥弟弟的?依靠,她不可以?再去?奢求更多。

她已经没有了任性的?权利。

林莫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相对?无言的?情景。少女顿时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走?进来?,轻快地笑道:“这边缺东少西也没有什么茶点,就连茶叶都是我从那边府上抢过来?的?,表姐千万别?嫌弃。”

冷君怡笑笑,端起茶抿了一口:“难为阿莲费心,还特意为我备了龙须雪团。”

“表姐不必谢我,这茶叶还是从哥哥院子里拿的?。”林莫怜笑道,“哥哥也爱这龙须雪团,我们府上除了母亲那边,就属哥哥院子里分?的?茶最多。”

“姑母那边恐怕所剩无几罢。”冷君怡道,“这茶本就不多,分?到你们府上的?恐怕也少。偏偏姑母疼我,之?前借着?年节走?礼给我送了许多。姑母也爱这茶,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留一些。”

林墨轩眼瞳一缩。

这件事……是他疏忽了。母妃与他口味相似他是知道的?,殿下的?喜好他也是清楚的?,可是他偏偏之?前没能想到,母妃会把茶叶送给殿下。

……自己那里茶叶不少,却没有给母妃送去?。这件事,是他做错了。

“表姐不必担心,我们府上除了母亲和哥哥,其他人也不是很爱这茶,府上分?得的?二两都送到母亲那里去?了。母亲给你送了一两,自己也留了一半。”林莫怜笑道,“再说,以?后有别?人代劳,就不用母亲给你送了。”

冷君怡笑笑,却也不接话,只?继续喝茶。直看得林莫怜心中忐忑,不知这两人究竟如何。

好在林墨轩恍惚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神色自然?地答道:“从前是我疏忽了。待明年新茶下来?,我会让人给殿下送去?。”

“多谢王爷好意。”

直到庄德音和冷君怡告辞离开,林莫怜也没想通自家?哥哥和表姐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兄妹两个送客到门口,眼见姑嫂二人登车离去?,这才一道往回走?。路上,林莫怜忍不住问道:“哥,你和表姐……”

林墨轩瞥了妹妹一眼,淡淡道:“她答应了。”

“可是表姐叫你‘王爷’诶!”林莫怜忍不住道,“你们刚见面的?时候她还唤你一声‘表兄’的?,怎么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表姐就改称呼了?”

林墨轩默然?不语。

林莫怜自己想了想,很快便明白过来?:“也是,你一口一个‘殿下’,听着?就觉得生疏,表姐当然?会顺着?你的?称呼改口。”她忍不住嗔了林墨轩一眼,“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林墨轩无奈解释道,“只?是……习惯了。”

他每一次去?沈黎看望母妃和妹妹,几乎都能看到这位公主殿下,长年累月下来?便在他心底刻下了她的?影子。在他心里,殿下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应该是那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所熟悉的?是这样的?公主殿下,“表妹”这个称呼,在他心里反而觉得陌生。

“这样说罢,”林墨轩想了想,试图给妹妹解释自己的?感受,“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相比于让她做我的?王妃,我更愿意成为她的?驸马。”

她理所应当是明媚而骄傲的?公主,她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角斗场

“这样说?罢, ”林墨轩想了想,试图给妹妹解释自己的?感受,“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 相比于让她?做我的?王妃, 我更愿意成为她的驸马。”

林莫怜只听得满眼惊愕,半晌方才问道:“……哥,你说?实话, 你究竟心仪表姐多久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墨轩无奈地解释道, “不过是我从前的?美好?回忆实在不多,而殿下在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因此,我希望她?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殿下。”

与其说是他想维护那个明媚而骄傲的?公主殿下,不如说?他是在维护自己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哥, 我觉得我从前对你的?判断真的?很准确。”她?哥已经蠢的?没救了!

兄妹两个?说?话间?便进了正院, 冷洛娴早已等候一双儿女多时, 一见两人进来便急忙问道:“如何?”

林墨轩还未及开口,林莫怜已经在一旁凉凉道:“我哥他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什么?”冷洛娴一时间?没能理解女儿话中的?含义。

“阿莲误会了。”林墨轩哭笑不得, 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最后只得道,“这件事我愿意,表妹也同意了。”

冷洛娴等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顿时欣喜不已。只是见儿子一副不想多言的?态度,女儿又显然是有很多话要倾诉,她?当下从善如流地打发儿子自己去?玩, 只单独留下女儿说?话。

林墨轩:“……”算了, 他确实也不是很想留下来听阿莲造谣。

林墨轩原本以为,定亲一事与他并无太?多影响——毕竟明面上表妹还在孝期, 虽然过了九月重孝,远行访友不再忌讳,但是两家下定还是要等到二十?七个?月之?后才好?操办——怎奈何他亲妹妹信口雌黄,以致于全家上下都认为他对殿下情深意重,于是到了十?日后的?休沐日,他再一次在家中看到了冷君怡。

“昨日不是说?,今日要去?看角斗场?”林墨轩神情颇为意外,下意识就看向冷洛娴。

昨日也不知墨言从谁那里听说?衡湘有一处地下角斗场,兴致勃勃想去?看个?究竟。倘若单他一个?倒也罢了,偏偏阿莲和莫愁听他一说?也来了兴致,一左一右拉着?父王撒娇卖乖。自家父王哪里禁得住他那两个?妹妹歪缠,当下就答应了今日全家一道去?角斗场。

对于角斗场,他委实没什么兴趣,但是既然弟弟妹妹要去?看,他也并不介意陪同。可是……无论是从前的?乐宁公主,还是未来的?昭亲王妃,他都不认为对方应该踏足那样的?地方。

“阿莲他们几个?非要去?角斗场,有我和你父王看着?他们也就够了。”冷洛娴倒是不以为意,“你只管留在家里,别慢待了君怡。”

她?说?着?又看向侄女,微微笑道:“君怡想玩些?什么或是想去?哪,只管和你表兄说?。有你表兄陪着?,姑母也能放心。”

母妃为了让他和殿下有共处的?机会,还真是不遗余力?——哦对了,母妃如今认为他对殿下一往情深,这算是让他一解相思?之?苦?

林墨轩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冷君怡。却见少女微微一笑,慢声细语道:“姑母,表兄方才提及的?角斗场我也有些?兴趣,不知我能不能一道去?看看?”

林墨轩微微一挑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对方或许是真的?对角斗场有些?兴趣,但是更?多恐怕是不愿意和他单独相处罢。

冷洛娴微微一顿,但很快便点了头:“既然君怡也有兴趣,那正好?一同去?。”

静渊王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角斗场去?,除了林弈和冷洛娴及林墨轩兄妹五人,还带上了铃兰君影姐妹——她?二人司职保护王府女眷的?安全,自然要陪同出行。

地下角斗场既然名为“地下”,自然不是什么官面上的?生意,寻常人也很难知晓这等所在。但是对于静渊王这等地位的?人而言,哪怕是对这等暗地里的?生意不感兴趣,但是角斗场的?生意既然遍布九国,总归还是会听说?一二。更?不必说?,静渊王还兼着?佽飞卫指挥使,明里暗里大事小情他总归是要了解一些?。

何况……

“角斗场是九宫楼的?生意。”林墨轩一边跟随侍者下楼一边给?弟弟妹妹解释,说?罢还吩咐侍者道:“让你们管事把账目送过来我看。”来都来了,顺便一道查下账也好?。

“哥哥从前来过这里?”林墨言好?奇问道。

“自然来过。”林墨轩信口回道,“何况各地的?角斗场其实都大同小异,便是没来过也不会陌生。”

一行人跟随侍者进了定下的?包厢,侍者送上茶水点心并名册,见客人不需要服侍便恭谨退下。不多时,角斗场的?管事亲自过来送上林墨轩要的?算盘账册,随后也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在,林墨言这才好?奇地打量四?周。他们所包下的?屋子在看台的?最高处,上面几层都是这样半封闭的?房间?。其下则是一排排毫无遮挡的?坐席,上面几乎坐满了观众。而看台中所包围着?的?正是角斗场,场中是一个?高台,大约是用于比斗的?地方。

只见四?周看台上各悬挂着?一个?卷轴,上面的?内容倒是一模一样,都写了两列数字。林墨言好?奇地问道:“那卷轴上写的?是什么?”

“是积分排行。”林弈解释道,“第一列数字是角斗者的?代号,第二列数字是他们赢到的?积分。这卷轴上的?,便是各地角斗场中赢得积分最高的?十?个?人。这份排名并不仅仅是按照本地的?积分排序,而是每个?月各地角斗场汇总数据,然后对天下所有角斗者进行总排名。”

林莫怜也在凝神看着?卷轴,只见第一行写着?【柒捌壹:贰拾万伍仟玖佰柒拾贰】。她?下意识问到:“二十?万积分……这是赢了多少场?”

问到这等细节,林弈自然也不知情。倒是一旁的?林墨轩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一百一十?场。”

“那积分为什么有零有整?”林莫怜追问道,“这是怎么计算的??”

“每一场赢到的?积分都不同。”林墨轩解释道,“若只单单赢了对手,只能得到十?积分;对手受伤,按伤势价钱;对手死亡,积分翻十?倍;对手死相越凄惨,赢得的?积分越高。”

“……为什么?”林莫怜喃喃问。

“来这里的?观众,本就是寻刺激。场上的?人死的?越惨,他们越兴奋。”

林莫怜霎时沉默了下来。她?隐约觉得,这里并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样,或许她?真的?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包厢中沉默了片刻,林墨言开口问道:“那如何评判输赢?”

“掉到台下,或者死,便是输;反之?便是赢。”林墨轩道。

“不允许认输吗?”林莫愁问,“那,若是主动跳下台……”

“事关积分,也要看对手给?不给?这个?机会。毕竟,一分一两银子。”林墨轩笑了笑,“何况,来参与角斗的?人,要么是俘虏奴隶,被逼着?来参赛,便是主动下台逃得性命,回去?也是个?死。要么是走投无路的?良民,本就是拿命去?换钱的?,自然早已把生死度外。”

说?话间?,只见两个?人已经站在角斗场两侧做准备。两个?男子都是手无寸铁,上身赤倮,下身只穿了一条及膝的?单裤。他二人身旁各竖着?一个?标牌,一个?写着?【捌贰肆】一个?写着?【捌柒柒】

林莫怜随手翻了翻管事之?前呈上来的?册子:“这册子上有这两个?人的?资料。”虽只是寥寥几笔,写着?两人的?年龄、战绩和积分。

“这是用来下注的?。”林弈给?女儿解释道,“可以押注这两个?人的?输赢。”

林莫怜默不作声地合上了册子。

她?原本只是想见识一下角斗场的?场面,可听了兄长的?解说?之?后便已心生退意。若要以旁人的?生死做赌取乐……她?实在敬谢不敏。

过了一刻钟,大约是想押注的?都已经压好?了人选,两个?人从角斗场两侧各自上台,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

两个?人一交上手,林弈和冷洛娴便都已看出这两人均是高手,手下怕是也有无数亡魂。他二人动手时虽没有兵刃,却也是招招见血处处杀机。

“可惜。”林弈轻叹一声。有这样的?本事,不能为国为民出力?,却因供人取乐而死,着?实令人叹息。

生死相搏的?战斗很快便进入尾声,捌柒柒一拳将捌贰肆砸在地上,捌贰肆虽尽力?挣扎,却是挣脱不开。

“干得好?!打死他!”

“蠢货!快起来啊!”

看台上顿时掀起一阵喧嚣,押注两边的?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却着?实令人有些?不适。

林家姐妹并冷君怡都把头转开了去?,林墨言皱着?眉头,低低唤了一声:“大哥,你觉得……”

林墨轩从账目中抬起头,随意向台上扫了几眼便道:“捌柒柒会输,捌贰肆是诈败。”

三个?女孩子闻言不由得又把目光又投向看台,只见捌柒柒五指弯曲,向捌贰肆的?胸口伸去?,却被捌贰肆一手挡住,另一只手借势一扯。

姐弟四?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眼见着?捌贰肆把捌柒柒的?一条手臂扯了下来。

胜负已定,但台上的?战斗仍在继续。捌贰肆仍旧撕扯着?捌柒柒另一条手臂,而捌柒柒奋力?挣扎着?,却是困兽犹斗而已。

姐弟四?人都不忍心再看,然而看台上的?呼和声却止不住地传入耳中。

“哈哈哈哈,撕的?好?!”

“废物!害我输了那么多银子!活该去?死!”

无论欢呼还是怒吼,都是那般不堪入耳。

冷洛娴看着?角斗场上的?撕扯着?的?两人,蹙眉道:“这样的?人与野兽又有何异,无非是披着?一层人皮罢了。”

“他也是为了保命。”林莫怜低声道。

“徒有本能而泯灭人性,便是如此了。”林弈道。

算盘声霎时一停。

林墨轩定定地看了林弈和冷洛娴半晌,忽而一笑,站起身道:“失陪。”

玄衣青年毫不犹豫推门而出。

林弈和冷洛娴面面相觑,一旁的?君影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王妃。”

“九宫楼的?内门杀手有一组试炼,一共分为三个?层级,共九项试炼,名为血狱九炼。”君影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同等级的?内门杀手,要完成不同数量的?试炼,以此作为划分等级的?依据。而只有完成全部的?血狱九炼,才能成为九宫楼主。”

“血狱九炼中的?第八炼便是角斗场。”君影看着?林弈和冷洛娴越发冷凝的?面色,声音也不自觉压低,可却依然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内容是:连胜百场。”

故人

角斗场上, 生死已定。观者们却是意犹未尽,或是激动议论,或是咒骂连声?, 哀乐各异, 喜怒不同。

而静渊王府的包厢中却是一片格格不入的寂静,气氛压抑到可怕。

直到角斗场中传来管事激动的高喊,在喧嚣的看台上依然听得清清楚楚:“诸位!今日临时增加一场角斗, 其中一方是天下总榜排名第一的——妖童!”

看台上安静了一瞬, 旋即哗声四起。冷洛娴眉心一蹙,下意识问道:“妖童?”

这一次甚至不必君影出言解释, 林弈便已经开了口?:“妖魔手段,孩童身量……算算年岁,他在角斗场上扬名那?年, 可不正是十二三岁的时候。”

根本无需多问, 他儿子只刚刚出门, 角斗场就新增了一场角斗……林墨轩无疑就是所谓的“妖童”。

说话间,青年已经站上了角斗场, 同样是上身赤倮下身一条单裤的装束, 不过面上覆了一个铁质的面具。但?只是一个面具的遮挡而已,熟悉他的人又如?何会认不出?

冷洛娴死死地盯着?站在场中的林墨轩。青年随意地抱着?手臂站在角斗场的一侧,依然是展肩舒背身姿挺拔, 然而他后背上那?一道道层层叠叠的鞭痕,却是触目惊心,观之可怖。

单是背上的鞭痕倒也罢了, 冷洛娴毕竟清楚儿子近来的经历。上巳节一百鞭, 端阳节二百鞭,留下痕迹倒也不奇怪。可是……青年的肩头手臂甚至腰腹心口?, 处处都是累累伤痕。

被割开的痕迹,被撕裂的痕迹,被贯穿的痕迹……每一道伤口?,都在诉说着?曾经的磨难。她的儿子,究竟经历过什么?

莫说冷洛娴心如?刀绞,便是林莫怜几人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冷君怡更是别?开头去,眼底一片惊骇之色。

场中的管事依然在宣布着?,将从今日的角斗名单中随机抽选一人做“妖童”的对?手。说话间,便有侍者捧了一个签筒上来,管事当众掣出一签,便念了代号教侍者领人上台。

场外的气氛被管事言语煽动得分外热烈,而场内的青年却安静得仿佛从其中抽离,既不显得兴奋,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对?自己的无奈叹息。

他又一次,意气用事。

林墨轩何尝不知自己这点弊病,毕竟他冲动行事也并非一次两次了。一旦被人或事挑拨起了情绪,他就会失控就会做出偏激之举。九安城见?父王的时候,夏宁城绑架阿莲的时候,玉霞观写?绝笔的时候,还有……现在。

原本想要伪装成父母喜欢的儿子,伪装成弟弟妹妹需要的兄长,可惜……已经疯魔的人,到底是很难伪装出正常人的模样。

披着?人皮的野兽么?母妃说的真是半点不错。可他偏就想撕了这层伪装,让父王母妃看一看这层人皮之下所藏匿的卑劣扭曲的真相。而他也想看一看,父王母妃究竟能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真实。

——再者,如?果?能借此说服殿下放弃这桩婚事,也未尝不是意外之喜。毕竟……现在反悔犹未为晚,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林墨轩心底思绪千回?百转,好在他带着?面具,倒也无人瞧得出他正在神游天外。直到看见?侍者带了一个孩童上场,林墨轩这才收回?心绪,顿时便是眉心一拢。

角斗场的原则是不强迫任何人参与角斗的,会上角斗场赌命的人几乎都是走投无路拼死一搏。但?是角斗场还一个规矩,成童年岁以上才可以参与角斗——除非,是九宫楼进行血狱九炼的内门杀手。

罢了,他当年能上角斗场,旁人自然也可以。倘若这孩子真的是九宫楼的内门杀手,他也不是不能退让一步,让对?方?再连胜一场。怎么说他也算是前辈了,没有必要挡后来者的路。

可是……

还不等交上手,林墨轩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只看那?小少年冲过来的步法,虽说以对?方?的年纪这份轻身功夫已经称得上优秀,但?绝对?不会是能通过九宫楼血狱九炼的水平。林墨轩微微侧身让开攻势,随手在对?方?肩上一搭,便更加确认了对?方?所呈现出的武功水平绝无虚假,并非是在故意示弱。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上的角斗场?

林墨轩手腕翻转,在对?方?腰间一托。小少年还不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地站在场下,兀自茫然着?不知所措。而角斗场上,林墨轩已经在向管事打手势,示意对?方?换人上场。

“妖童”不开杀戒,反而把?直接把?对?手送下台,甚至连跌倒擦伤都没有。看台上的观者顿时大为不满,一时间满场都回?荡着?怨怒不平的叫骂声?。管事擦着?汗匆匆上台,连忙宣布再加一场角斗,这才勉强镇住了场面。

随即,一个被抽中签的汉子上了场,林墨轩落下眼帘,开始按照从前的步骤完成自己的角斗。

折骨,剜心。

从欢呼声?震天的角斗场上下来,林墨轩慢条斯理地净手,也不看身边满头大汗的管事,只淡淡问道:“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是自己找上角斗场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回?答,“属下一时怜悯,就破例了一次。”

“怜悯?”林墨轩冷笑一声?,“怜悯可以给?点钱打发他走,再不济留他在角斗场做个侍者。你的怜悯,就是让一个孩童上角斗场送死?”

他拿起巾布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慢慢道:“是你自己说,还是你也想体?验一下血狱九炼?”

血狱九炼的第一炼,就是抗刑试炼。

管事额头汗下,连忙道:“是……是有人要属下安排那?孩子上角斗场。”

“什么人?为什么?”

一刻钟后,林墨轩上楼走到一个包厢门口?,随意敲了敲便推门而入。里面的人不知究竟,兀自道:“这里不用……”

话未说完,几个年轻人就看见?一身玄衣便服的昭亲王站在门口?,眉眼弯弯含笑,令人如?沐春风。

“见?过王爷。”几人连忙行礼,“不知王爷怎么……”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落锁的声?音打断。林墨轩反手扣上包厢的门,笑吟吟地道:“不曾想诸位今日也在。”

“那?么,本王的角斗好看么?”

下一刻,匕首出袖。

门板掩盖了所有的惨叫哀嚎。不过片刻,林墨轩推开门走了出来,吩咐守在门边战战兢兢的侍者道:“把?里面收拾一下罢。”说罢也不理那?侍者,只向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孩童道:“你与我?来。”

他携了茫然无措的小少年回?到静渊王府的包厢门外,抬手叩了叩门后推开门扉。

“墨轩!”冷洛娴看到长子出现在门外,下意识站起身想解释些什么,只是在看到林墨轩身边的孩童之后却又把?所有的话语咽了回?去,只是问道,“这是……”

她当然认得出,这孩子就是被儿子从角斗场上送下去的那?个小少年。

“这孩子叫秦晟。”林墨轩言语简洁,“是前霆工部侍郎秦振的独子。”

冷洛娴微微一怔。

林墨轩却也并不解释什么,只是向秦晟道:“你要见?的和安长公主?与乐宁公主?两位都在此处,所求何事,自己说罢。”

“这孩子要见?我?和姑母?”冷君怡颇为意外地站起身。

自从来到了这角斗场,她便始终保持着?安静,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姑母一家。也因此,方?才林墨轩将“秦振”二字一出口?,她便清楚地看到了所有人面上的神色变化。

工部侍郎秦振,她只是隐约有些印象,但?显然姑母是记起了此人。至于姑父表妹还有另外两位郡主?世子,他们却是下意识看向了林墨轩。

她的这位表兄,与霆国的工部侍郎有所交集?很明显,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且除了姑母以外,静渊王府所有人都知道这段旧事。

而眼下,这位秦侍郎的独子,要见?她和姑母这两个亡国公主?。

冷君怡走上前,看着?面前惶恐无措的小少年温声?安抚:“秦侍郎忠烈节义?,我?与姑母都感?念在心。你是忠烈之后,无论所求何事,但?凡我?能办到便绝不推脱。”

不是她问也不问便敢信口?许诺,而是因为对?方?有林墨轩做担保。

九宫楼主?一向做事稳妥,必然是在来之前便问过了对?方?的目的。虽然她如?今只是一个亡国公主?,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但?是林墨轩既然敢把?人带到姑母面前,对?方?所求必然是她和姑母能应承下来的。更何况,林墨轩与秦振有旧,即便是她和姑母当真无法做到这孩子所求,想必林墨轩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满足这孩子的愿望的。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不敢答应。

秦晟战战兢兢地行了礼,这才开口?道:“我?……小民……”

“故国不在,我?已非公主?。”冷君怡温声?道,“你很不必拘礼,只当是故交罢。”

“是。”秦晟定了定心神,“我?想请公主?为先父写?一篇诔文。”

冷君怡微微一讶。

“先父辞世后,家母郁郁难平。因此我?想,倘若公主?能为先父写?一篇诔文,或许能稍解家母的郁愤。”秦晟的声?音越来越低,“小民自知自己异想天开,但?求公主?……”

“秦侍郎竭诚尽节,你更是孝心可嘉。”冷洛娴缓缓道,“这件事,本宫应下了。”

“多谢公主?。”秦晟连忙再行大礼。

冷洛娴不由得叹息一声?,亲手扶他起来又温声?问道:“你母亲眼下在何处,你又如?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角斗场上?”

从前

林墨轩确实没有想到, 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

整件事情最初的源头还是上巳节那一日,旁人辱及亡友故国,他怒极出手。虽然?最后?并未酿成大错, 但是静渊王府此后的举动也落在旁人眼中——为秦振上书在先, 将安国公府抄家夺爵在后?,有心人自然清楚这其中因果。

安国公府到底也是有些亲朋故旧,这些人不敢记恨圣眷正隆的静渊王父子, 便把这笔账记在了?秦振妻儿头上。这一次动手的便是惹事的安国公府二房长?孙的好友们, 恰逢秦晟上京来寻前霆公主,几个人便联手做下了这个局。

秦晟是孤身一人前来衡湘。他虽然聪慧, 但是毕竟年幼识浅,哪里禁得住有心人算计,因此便落到了?角斗场中。若非林墨轩今日上了?场, 机缘巧合之下把人带走, 只怕这孩子就此折在这角斗场上。

这些前因后?果, 林墨轩是听了?管事的供词和秦晟的经历之后?方才推断出,而秦晟却仍不知自己是被?人布局所?害。他与冷洛娴简单解释过自己的经历之后?便感激道:“……幸而昭王心善, 愿意带我来见?两位公主。”

殊不知, 林墨轩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的感谢。

玄衣青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闻言淡淡道:“那你可知,你父亲是因我而死。”

秦晟顿时怔住了?。

“哥!”林莫怜下意识唤了?一声, “这与你并无?关……系……”

她看着兄长?平静地抬眼望过来,却不自觉住了?口。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兄长?眼中的情绪。

平静之下, 一片荒芜。

无?关么?无?关却也有关。兄长?并无?害秦振之心, 但秦振却是殉国而去。而霆国的覆灭……她的父母,她和兄长?, 没有人能脱开关系。

“你若是这般说……这又何尝不是我的过错。”林莫怜喃喃道。

他们是兄妹,她与他共罪同责。

冷君怡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林家兄妹,想了?想开口岔开话题:“表兄,这孩子的经历……是否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她毕竟曾经是一国公主,虽然?上有父母宠爱下有兄弟护持,但也是自幼见?惯朝堂中的明争暗斗。秦晟所?经历的种种巧合,她只一听便觉其中另有蹊跷。

“他被?人做了?局。”林墨轩点了?点头。

“还请表兄帮忙。”冷君怡敛衽福身,“秦侍郎忠心耿耿,我不能眼见?他的后?嗣被?人如此算计。只是我人微力薄,无?能为力,因此……”

“殿下多礼了?。”林墨轩举手还礼,“此事不必殿下多虑,人已?经被?我杀了?。”

秦晟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方才您是……您杀那几个人是因为我?”

林墨轩只淡淡一瞥,没有说话。

林弈始终眉头紧锁,听到此时终于开口问道:“是什?么人?”

“不过是从前那位安国公府少爷的故交旧识。”林墨轩轻描淡写?道,“一些纨绔子弟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杀了?便杀了?。”

林弈还没有说话,冷君怡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表兄肯帮忙,君怡自是感激不尽,可是那位公府少爷的朋友,想必也是勋贵子弟……我只担心表兄会惹上麻烦。”

“这里是九宫楼的地方,而我是九宫楼主。”林墨轩低笑?了?一声,“倘若连这点小事九宫楼都处理不来,那我这楼主也没有什?么做下去的必要了?。”

林墨轩不以为意,林弈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他看了?儿子一眼,下意识道:“此举未免……”

后?半句话,林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林墨轩却替他接了?下去:“父王是想说,我草菅人命罢。”

玄衣青年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我不是第一日做九宫楼主。我从前如何谋生,父王也并非不知情,又何必如此惊怪。”

他拢了?拢衣袖,继续道:“父王若要罚,墨轩都认。只是恕墨轩有要务在身,且先失陪。”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叩门声。林墨轩毫不意外地走上前去打开门,向?来人微一颔首:“下去说话。”

示意来人略等片刻,林墨轩转过头看向?林莫怜:“阿莲,这孩子……”

林莫怜无?声地点了?下头。

林墨轩这才放下心来,随着来人一道离开包厢下楼去了?。

林墨轩一离开,冷君怡便也识趣地提出告辞,只道是要回去与兄长?商议如何为秦振写?诔文。冷洛娴这会儿也无?心再招待侄女,只安排了?车马并点名要铃兰陪同相送。

安排了?侄女离开,冷洛娴再看向?惴惴不安的秦晟,一时有些迟疑:“这孩子……”

“暂时安顿在福源楼罢。”林莫怜道。

毕竟无?亲无?故,让秦晟住进王府不合适,但是显然?这孩子也不能放任不管。九宫楼固然?也是个去处,然?而住了?一群杀手的地方实在不适合让一个小孩子住进去,这孩子虽然?被?人算计来了?角斗场,到底日后?不是要走江湖的路子。而福源楼,除了?做酒楼生意也做客栈的买卖,更?妙的是还是自己的产业,把这孩子送过去多少也有个照应。

“君影,你送人过去。”林莫怜叮嘱道,“福源楼那边认得你,你正好和掌柜的打声招呼,我这边会另外安排人照管他的安全。”

冷洛娴见?女儿已?经有了?决断,何况儿子临走前也是把人托付给女儿,当?下并不多言。君影应了?一声,向?秦晟温温柔柔地一笑?,拉着小孩也出了?房门。

如此一来,屋中便只剩下自家人。

“父王,母亲,我们回府罢。”林莫怜听着拉下遮帘也遮不住的欢呼叫嚷声,下意识蹙了?蹙眉,“有什?么事,还是回府再说不迟。”

“是我不对。”林墨言小声说,“倘若不是我要看什?么角斗场,事情本?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

“不是你的错。”林莫愁温言安抚,“倒不如说,幸亏你提出今日去角斗场,哥哥才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秦家小公子。否则,www.youxs.org,恐怕更?是要难过自责了?。”

“莫愁说的很对。”林莫怜也道,“哥哥上角斗场也不是因为你要看他才上去的,他明明就是……我早就说过,他这个人看似正常实则扭曲,性情偏激到了?病态的地步,稍有不妥整个人就会崩坍。”

“这话……是什?么意思?”冷洛娴惊惶问道。

林家姐妹对视一眼,林莫愁轻声开口:“哥哥他……他不希望父王和母妃对他失望,因此哥哥在父王母妃面前,会有意呈现出比较好的一面。”

“简言之,他只在我面前发疯的次数比较多。”林莫怜神色郁郁。

从夏宁城前绑架她拉她分担责任,到跪在她面前逼迫她向?父母告状。每一次!每一次!他发疯折腾的都是她!

林弈和冷洛娴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早已?察觉,儿子一直都是伪装出一个乖巧听话的模样给他们看,甚至于在他们要求儿子多为自己考虑之后?,儿子依然?在小心翼翼地把握尺度;虽然?他们早已?知晓,九宫楼主的传言并非虚假,喜怒无?常行事无?忌都是真相;虽然?……

可是,他们从来不曾想过,儿子的真实性情竟是如此……疯魔。

“你们都知道?”林弈沉声问。

林莫愁和林墨言对视一眼,姐弟两个都想起来除夕那一日兄长?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有在父王到来之后?迅速恢复的冷静神色。

林莫怜怏怏道:“他们两个其实没怎么见?过,我了?解的最多。”

她直面过兄长?的恶意,也感受过兄长?的善念。他的疯狂怨毒,他的温柔体?贴,他的霸道狂妄,他的狼狈不堪……她见?过他的所?有模样。

“今日……你也知情么?”林弈继续问。

“不知情,但我并不意外。”林莫怜道,“哥哥在父王面前,最多不过是固执了?些,但我……总之,我不意外。”

她顿了?顿,幽幽道:“江湖传言,九宫楼主‘生啖人肉,活剖人心’,我从未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后?半句今日见?了?,前半句……我觉得还是不要追究为好。”

冷洛娴的神色愈发凝重,而林弈却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曾与长?子的对话。

——“确实是儿子不喜欢肉食……但方才说的也是实情。我偏好素菜,府上厨子自然?也只在素食上多下功夫。”

——“儿子其实并没有那般虔诚,只是发生了?一些事之后?不喜欢食荤而已?。”

当?时长?子绝口不提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想来……

“还是不提为好。”林弈喃喃道。

林莫怜有些意外地看了?父王一眼,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其实我认为,哥哥那里不必我们担心。他疯归疯,遇上事很能分得出轻重缓急。秦小公子的事情一出,他反而没有心思再去琢磨其他,这样也未尝不好。”

正如当?时夏宁城外,他被?嫉妒折磨得几近疯魔,然?而母妃甫一遇袭,他便立时冷静下来。对于她哥哥而言,旁人是重,自己为轻,旁人事急,自己可缓。

“让我想想……秦小公子被?设局,这里面恐怕还有角斗场的事情,秦侍郎又是哥哥的故交,哥哥大约会亲自处理角斗场的事务。故交之后?在他眼下被?算计,哥哥怕是窝火的很,一定会调九宫楼的资料看。有了?秦家的前车之鉴,他必然?会一道查看其他霆国旧臣的近况以防万一。而不仅是九宫楼,探事司那里哥哥也插的上手,想必他会调了?两边资料对比看。”

林莫怜抬了?抬眼:“哥哥且要忙一阵,等他忙过之后?,想必这件事就过去了?。父王,母亲,你们没有必要在意今日的事情……父王,我可以去探事司吗?”

纵容

林莫怜口中说?着不必在意, 神情却全然不是不在意的模样。她说到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父王,我可以去探事司吗?”

林弈看了女儿一眼:“探事司是什?么地方, 岂是外?人随便就可以进的?不如……还是本王走一遭。”

“父王还是等一等罢。”“父王您去只会适得?其反的。”

看着两个?女儿不约而同地出言阻止, 林弈也不由得郁结:“本王怎么……”

“呵。”冷洛娴冷笑一声打断了林弈的话,“你过去,是想看墨轩请罪?”

林弈顿时哑口无言。

“我不进探事司, 我就是等在门口截人。”林莫怜想了想, 再一次争取道?,“只有?我去最合适。哥哥这?会儿大约是冷静下来了, 见了你们多半又要愧疚自责,只有?我……他在我面前心虚也有?限。”

林莫怜终究还是在探事司门前截住了林墨轩。

玄衣青年单手握缰策马而来,另一只手臂中抱着一摞文书。他瞥了一眼打着静渊王府标记的马车, 丝毫不意外?地翻身下马, 随手将缰绳交给门口的佽飞卫之后自己便上了马车。

“那孩子安顿好了么?”

“我让君影送他去福源楼下榻, 另外?从府上调了护卫去保护他的安全,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林莫怜道?, “只是……我有?些担心表哥他们。”

秦晟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孩子, 不过是因为和霆国扯上了关系就遭人算计,更遑论曾经是霆国皇子公主的安乐侯府一家?。她和母亲有?父王兄长做依仗,那些人欺软怕硬自然不敢来招惹, 可是表兄一家?……

“我已经从九宫楼调了人过去。”林墨轩道?。

他能调用的人手其实不在少数,只是往安乐侯府安排佽飞卫未免有?监视之嫌,安排王府护卫过去帮忙也不免显得?插手太多——秦晟是孤身一人又是年少孩童, 王府派人照顾并无不妥, 但是安乐侯府却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思来想去,唯有?安排九宫楼的杀手过去听候调遣最为妥帖。至于银钱……横竖他刚从角斗场上下来, 按规矩拿了两千两银票,正好能支付这?一笔委托费用。

兄妹两个?说?罢正事,林墨轩这?才问道?:“家?里……什?么想法?”

“你不会又以为,父王和母亲仅仅因为这?种事情就会放弃你罢?”林莫怜嗤笑一声,“倒是你……你不是在迎合所?有?人的喜好?我还以为你会竭力隐瞒过去。”

林墨轩眼睫微微一颤,苦笑道?:“我还以为,我之前伪装的很好。”

“除了墨言那个?傻小?子,谁会被你瞒过去?”林莫怜睨了林墨轩一眼,“我和莫愁是懒得?戳穿你,父王和母亲最开始倒是被你糊弄过去了,但是你从颖阳回来之后……”

从颖阳回来之后,他命悬一线死中求活,自然是无暇顾及其他。

林墨轩叹息道?:“我原本以为……旁人还罢了,但若是父王发现了端倪,必然会再找我谈话。”

“父王也了解你的固执。多说?无益,何必图费口舌。”林莫怜道?,“而且,我和莫愁曾经同父王谈论过这?件事。倘若这?样?的相处方式会让你感到安心,那么也没有?必要强迫你去改变。”

林墨轩眉眼微弯,唇边勾起一道?轻轻浅浅的笑意:“感激不尽。”

“这?也没什?么……”

“我很喜欢这?种,被人纵容的感觉。”玄衣青年温声道?,“多谢。”

“……既然感谢,那不如说?说?今天的事情。”林莫怜挑了挑眉,“是试探?”

“最初是情绪失控,后来……横竖已经上了角斗场,索性顺势而为。”林墨轩垂下眼眸,“我的过往就是如此不堪,我的本性就是如此卑劣。但,即便如此,我也……”

“哥。”林莫怜深深叹息,“你的性格有?多么恶劣,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是——我现在就在这?里。”

林墨轩低笑了一声:“其实我想过,这?个?家?里最有?可能接受的人,也只有?你了。”毕竟,他曾经对阿莲做过那么卑劣的事情,最后还是得?到了原谅。

“所?以,你独独把秦侍郎的儿子交托给我?”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林墨轩顿了顿,缓缓道?,“终究是我有?负济安兄。相交一场,他却是因为我的缘故自尽,我本就有?责任照顾他的妻小?,却又让他的子嗣在我眼下落到这?般境地。”

“哥……”

“我只是,不明白。”玄衣青年下意识抬手捂住眼,“当年明明是他拦下了我的轻生之举,为何他自己却会自寻短见。既然相约了报国安民,纵然国不复存,但是万民仍在,他怎么就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去了。”

“事后我曾派人去查,是否是有?人暗害于他,再假做自尽的姿态掩人耳目。可是……不是,是他自己去意已决。”林墨轩神情惨淡,“是我害了他。”

林莫怜一时无言。

霆国的覆灭是她心底的隐痛,对于兄长而言同样?是无法摆脱的折磨,而秦振之死,更是兄长绕不过去的梦魇。

她该如何劝解?她能如何劝解?兄长强拉她分?担责任,她也愿意与兄长共担罪责,但……即便如此,到底于事无补。

从来不是旁人强加于他的责任,而是他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还是让他忙起来罢!为旁人的事务奔波,或许多少会减轻一些负罪之心。林莫怜的目光从兄长憔悴的面容上移开,落到了旁边一摞文书上,缓缓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九宫楼的相关资料么?”

“嗯,除了秦家?,还有?其他霆国旧臣的境况。”林墨轩强打精神解释道?,“有?秦家?的前车之鉴,我总不能再重蹈覆辙,这?次便一道?查看其他人家?的情况。除了九宫楼,我来龙翼司也是要看一看探事司那边的记录,两厢对比或许会看出些端倪。”

果然如她所?料。

林莫怜点点头,又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倒是没有?人再如秦家?那般遭人算计,但是殉节诸臣工中有?几家?后人生计艰难。”林墨轩眉心紧锁,“好在,眼下为时未晚,我已经从九宫楼调人一一前去抚恤。”

林莫怜想了想,轻声道?:“我知道?哥哥一向?在银钱上与家?里分?的清楚,但是这?件事毕竟事涉霆国,所?用花费还请哥哥告知我,我去问母亲支银子。这?些事我和母亲不便出面,还要请哥哥多费心,但是——我们也想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林墨轩点点头,“待事情了结,我会把账目报给母妃的。”

“那我便不打扰哥哥做事了。”林莫怜道?。

林墨轩点点头,拿上文书便从车轿中出去。然而他刚下了马车,却又被林莫怜叫住:“哥。”

“父王和母亲很担心你。”林莫怜认真道?,“因此,无论哥哥忙到多晚,忙完以后都记得?回家?。”

林墨轩怔了怔,精致的眉眼旋即弯起一道?清浅的笑意:“我记下了。”

林墨轩回府的时候已是二更天,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先往正院去。

虽然这?个?时辰,父王母妃大约是已经歇下了,他不应该再来打扰,可是……想起当初解毒之后墨言把他直接拉去正院,想起阿莲临走前殷殷叮嘱要他回家?……或许,父王母妃会在等着他?

他原本只想着站在廊下问一问正房的侍女,倘若父王母妃已经休息,他便只在外?面行礼也就是了。却不料他刚刚踏上回廊,便瞧见门口有?小?丫鬟跑进房去通禀,其他侍女则是迅速围了上来,口中纷纷道?:“大公子快进来罢,王爷王妃正等着您呢。”

玄衣青年面上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跟随侍女进了正堂。

正堂中,林弈和冷洛娴均已在座。林墨轩上前俯身拜首:“儿子请父王母妃安。”

“过来。”冷洛娴丝毫不和自己儿子废话,见人依言起身走过来,当即毫不犹豫地亲手动手扒了儿子的外?袍。

冷洛娴这?一出手,顿时惊得?林墨轩手足无措,偏偏他又不敢躲,只求助地看向?林弈,口中讷讷唤道?:“母妃。”

“母妃在这?儿呢,看你父王也没用。”冷洛娴看着青年不知所?措的神情,口中便也不自觉放软了语气,“母妃想看看你的伤,可以吗?”

这?种小?事,林墨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青年面上飞红,垂着眼低声道?:“儿子自己来。”

冷洛娴松了手。

林墨轩的手指落在衣领上,缓缓扯开衣襟褪下,眼底却多了一丝羞涩难堪。

他不喜欢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出身良好,虽然不在乎衣服的材质样?式,却很讲究君子正衣冠,而有?过那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经历之后他只会比旁人更在乎这?一点。但是,他不可能拒绝母妃。

莫说?母妃眼下是关心他,即便不是——当初在军中父王要他裸衣受杖,他又何曾拒绝?更何况,他既然能为了银钱上角斗场,又何必在父母面前矫揉造作自诩清高?

林墨轩将衣衫一件件褪下,赤倮着上身站在冷洛娴面前。

冷洛娴看着儿子身上一道?道?伤疤,霎时间红了眼圈。之前在角斗场上看的不甚清楚,此刻人在近前,每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痕都落入眼中。她抬手抚上青年人身前一道?横贯心口的疤痕,眼泪顿时冲眶而出。

林墨轩原本还有?几分?不自在,见冷洛娴这?一落泪,立时就再没有?了其他心思。他慌乱地抬头看向?林弈,却见父王同样?是眼中含泪。

林墨轩顿时惊慌失措。

他看着冷洛娴一边哭一边查看他身上的每一道?伤,既想阻止却又不敢阻拦,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处,一时间心下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的不应该总用冰焱的。

花吹雪虽然有?种种不好,但只凭去疤除痕这?一条,确实当得?起疗伤圣品的赞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圣人之言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他或许……当真应该多加注意了。

夜谈

冷洛娴看?罢, 也不多?言,只噙着泪帮儿子?把衣服穿上。倒是林墨轩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撩衣摆屈膝跪下。

“是儿子不孝。”玄衣青年俯首深拜, “儿子?以?后会改的。母妃, 求您……您别难过?。”

冷洛娴下意识与林弈对视了一眼,夫妻二人?都是满面震惊。

儿子?请罪很?常见,但凡他们稍有?不虞, 儿子就会跪下请罪领罚, 然后——死不悔改。林墨轩这个固执的性子他们都了解,认错归认错, 要他改却是万万不能的——倒是极有?可能假做姿态在他们面前装乖卖巧。

这恐怕是第一次,儿子?认错之后没有?请罚,而是保证了以?后会改过?。

儿子?不在乎自己的习惯, 他们两个是当真发愁, 却又始终束手无策。疾言厉色的训斥也好, 温声?细语的劝说也罢,儿子?听了只会撒娇卖乖地讨好, 却从来没有?答应过?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没想到……

林弈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王妃。他又是谈话又是送药, 最后却只换了一句“儿子?任性,多?谢父王容忍”。而他的王妃,不过?是哭了一场就得到了儿子?的保证。

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

而冷洛娴同样的神色复杂。早知儿子?这么好拿捏, 落几?滴眼泪就能让他退让,那他们之前何必退到别院住了一个月之久。

不就是哭嘛!她因为儿子?哭的时候难道还少了?

“母妃……只是心疼。”冷洛娴伸手拉儿子?起来,“母妃应该和你道歉的, 当时在角斗场, 母妃不该那样说。”

“母妃说的并没有?错。”提及此,林墨轩倒是不以?为意?, “儿子?其实也清楚,我?不过?是……”

玄衣青年话到一半,看?着冷洛娴泫然欲泣的神情僵了僵,旋即生硬改口:“……儿子?日后再不会上角斗场了。”

冷洛娴:“……”

林弈:“……”

虽然他们本意?并非如此,但……这也太立竿见影了罢!

谈过?私事?,便该说正事?了。

冷洛娴和林弈自有?默契,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她全然不发表意?见——她毕竟是前霆的公主,还曾是摄政长?公主,自然不好对陵国政务做任何评判,甚至于听都不要听才最好。

于是,待林弈说要去书房,冷洛娴便明?白了父子?二人?有?正事?要说。她挥挥手打发父子?两个自便,自己则是进内室休息。

林墨轩跟随林弈出了正院。刚一出门,玄衣青年便忍不住抱怨道:“方才父王怎么不帮我?哄一哄母妃?”全靠他一再退让,才勉强把母妃安抚住。

林弈“呵呵”一笑,当场就开始翻旧账:“本王心疼你,你就得寸进尺要本王陪你做戏;你母妃心疼你,你就各种?许诺哄你母妃。本王凭什么要帮你?”

林墨轩讪讪一笑,也想起了端阳时那二百鞭。他当时,确实是恃宠而骄逼迫父王来着。

父子?两个进了书房,林弈方才提及正事?:“听阿莲说,你在抚恤前霆旧臣。”

“是。”

“父王只是想提醒你,”林弈叹息道,“你在做结党之事?。”

父皇在位时,他选择了太子?一党,因此陛下登基之后,他并无自己的党羽亲信,只能做一个纯臣。这样其实未尝不好,他毕竟是皇室宗亲,和群臣走太近反遭忌惮,倒不如就这样凭着从龙之功换来的圣眷,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亲王。

他原以?为,儿子?也会走这条路,毕竟儿子?从回京就走了太子?门路,此后往来也称得上频繁。这条路他走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何况他儿子?若是做纯臣,还不必担心千夫所指之下被帝王卸磨杀驴——九宫楼毕竟也是江湖上一方不可小觑的势力,他儿子?的武功更是冠绝天下,天底下又有?谁能害了他?

然而,他儿子?比他所预想的更能折腾。

“儿子?知道。”烛光下,玄衣少年轻声?回答,“但我?不能置之不理?。”

“母妃是前霆的摄政公主,我?又要与表妹结亲,本就与前霆脱不开关系,也不差接济霆国旧臣这一条。”林墨轩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罢——横竖我?还有?九宫楼托底,只有?旁人?拉拢我?,要论打压恐怕还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父王只提醒你一句。”林弈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林墨轩点?头称是。

见林弈似乎是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林墨轩想了想,撩开衣摆跪了下来:“父王。”

林弈:“……”他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白日里?儿子?出言顶撞冒犯了父王,请父王责罚。”玄衣青年俯身叩首,长?拜不起。

林弈微微一怔。

墨轩会请罪其实完全不出乎意?料,只是他原以?为墨轩请罪的理?由会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至于言语顶撞……儿子?临走之前那几?句话,或许,的确是在和他顶嘴?

其实白日里?儿子?杀人?的事?情,他虽然不喜,但也无意?追究。毕竟,墨轩说的没有?错,儿子?不是第一日做九宫楼主。是他让儿子?流落江湖十年,自然也没有?资格追究儿子?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孩子?会为霆国士卒收尸安葬,会因为险些伤了人?命而自罚百鞭,这足以?证明?九宫楼主虽然手段激烈,但并非是嗜杀之辈。既然墨轩心中自有?尺度,他也并不想再去规训儿子?的行事?准则。

至于冒犯云云……他更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墨轩当时正是心情不快的时候,不过?是语气有?些不好,但也并未说什么过?于失礼的话,他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挑儿子?的理?。

“父王没有?在意?。”林弈道,“你起来罢。”

林墨轩却并没有?起身,只是直身长?跪,看?向林弈的神情中颇有?几?分无奈之色:“父王,功赏过?罚,您不该在儿子?这里?破例。”

“但是父王并不觉得冒犯。”林弈被儿子?一句话说的哭笑不得,只得解释道,“父子?之间意?见不同,起了争执也正常,本王不强求你一定要按照本王的心意?做事?。莫说你我?父子?,便是旁人?与本王意?见相左,本王也不会因此治罪。”

“眼下是意?见相左,白日里?是言语顶撞。父王,这一点?儿子?还分得清。”林墨轩垂下眼,“或许父王不在意?,但是儿子?无法容忍自己做出不敬父王的举动。”

青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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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眼睫微颤,慢慢说道:“父王对儿子?的爱护儿子?都知道,但是儿子?并不想恃宠生娇。因此,求父王对儿子?加以?惩戒。”

他近来确实是有?些肆无忌惮了。大约是从颖阳回来之后,他想着自己命不久矣,言行举止便不再多?加考量。而解了毒之后,他虽不曾明?言,但心底也觉得是自己救了母妃,多?少抱有?几?分居功自傲的心态。

正如阿莲所说,若是以?往他只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在角斗场的经历,但是今日……他一时冲动便敢上角斗台,又何尝不是依仗着自己救了母妃,父王母妃即使对他有?所不满,也不会当真对他如何。

而之后下了角斗台,他心中不快便直接顶撞父王,嘲讽在先敷衍在后。倘若是换做从前,他哪里?会有?这个胆量。

近则不逊,远则生怨。他早就知自己是这样的人?,却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放肆到这个地步,他实在很?需要一场训责来让自己清醒一些。

林弈有?些愣怔,他着实没有?想过?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在儿子?心里?会严重到这个地步:“父王不觉得你对父王不敬,更不认为你会恃宠生娇。”

林墨轩闭了闭眼,索性直接挑明?:“父王,是儿子?需要受这一次教训。”

青年人?仰着头,缓缓说道:“儿子?在抚纪司时本就想立时领了刑责,只是想到儿子?是对父王不敬,合该由父王惩处,因此才回家请罪。儿子?犯了不该犯的错,必须受到严惩,即便是父王心疼我?,不愿意?罚我?,儿子?明?日也需得去抚纪司领了责罚才是。”

林弈:“……”他怎么隐约觉得儿子?是在威胁他?

“你刚答应过?你母妃会改过?,转身就弄一身伤,你怎么和你母妃交代?”林弈沉声?问。

“毕竟事?出有?因。”林墨轩想了想,又道,“或者用针刑,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林弈气的真想抽他。

“不许用针刑,不许自己去领罚,听懂没有??”林弈一字一句道,“否则,本王……”

他倒是想找点?什么由头威胁儿子?,奈何儿子?还真是没什么怕的。林弈想了半晌,最后咬牙切齿道:“否则本王就把这事?告诉你母妃。”

林墨轩:“……”

林墨轩震惊地看?着林弈,完全想不到父王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可偏偏……虽然父王的威胁听着真的很?离谱,但是他确实怕母妃拉着他哭啊!

拿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扯王妃出来威胁的林弈也觉得很?尴尬,他轻咳一声?,继续道:“既然你坚持,本王也不罚你别的。还有?一个月就到年关了,年节休假的时候,你留在本王身边侍奉,就算你给本王赔罪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儿子?扣下来在家休息几?日,免得儿子?再像上次一样正月初一就回了抚纪司。

林墨轩:“……父王您真觉得这是惩罚?”

林弈:“……你有?什么其他本王能接受的办法就说来听听。”

父子?两个谁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最后只好各退一步同意?了这个方案。林弈不欲再去打扰冷洛娴,索性就留在书房歇一夜。林墨轩见状,便行礼告退自去回房休息。

道歉

翌日林墨轩从?龙翼司下衙回来?时, 意外又不意外地在正院见到了冷君怡。

“殿下可是来与母妃商议诔文的?”林墨轩笑了笑,温声问道。

“正是。”冷君怡同样温温柔柔地含笑答话,“今日我?与姑母已经定下了文稿。”

“劳烦殿下了。”林墨轩笑意温文, “既然如?此, 明日我?便去安排人手,把秦小公子送回家?去。”

“表兄辛苦。”冷君怡语调轻柔,“说来?, 我?还?没有?谢过表兄昨日送来?的人手。听九宫楼来?人说, 是表兄担心我?们府上安全才特?意调遣安排的,真是让表兄费心了。”

“殿下不嫌我?多事就好。”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 虽然都是谦和有?礼,却也略显出几分?疏离。说过正事,林墨轩又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冷君怡看了看正院的侍女, 也明白?林墨轩接下来?的话恐怕不想让旁人尤其是姑母听到?。少女微微一笑, 顺从?地跟随林墨轩出了正院。

两人出了院门并未走远, 只是寻了个僻静处说话。林墨轩站定转身,看着?冷君怡略想了一想, 俯身单膝跪在?少女面前。

——这是翊林卫禀事听令时最常用的姿势。

接下来?要?谈论的事情, 他既不希望殿下心怀畏惧,也不希望殿下误会他的意图,所?以——他选择以一个臣服的姿态与殿下谈话。

林墨轩抬起头?, 看着?少女吃惊的神色缓缓道:“昨日殿下已经见到?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倘若殿下不想继续我?们的婚约,眼下尚且为时未晚。”

玄衣青年?顿了顿, 继续说道:“倘若殿下仍有?意继续我?们的婚事, 我?自然不敢薄待殿下,但是殿下想要?取消也无妨。我?与殿下的婚约不过是口头?约定, 外人尚不知情,不会有?碍殿下的名声。”

冷君怡眉心微微一拢。

她并没有?误会林墨轩的意思。不如?说在?眼下这般情形下,她很难误会对方的意思。林墨轩并不是要?与她取消婚约才故作姿态,而是……对方在?她的面前彻底剖白?了自己,然后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她很意外。

她原本以为,这场婚事是双方迫不得已的选择,是她小心示弱换来?的对方应允,没想到?……在?林墨轩心里,是她占据主导地位,而九宫楼主才是任君挑选的一方。

……阿莲说表兄对她一往情深,她原本以为是无稽之谈,但眼下再看……不会是,真的罢……

“我?不打算取消婚约。”冷君怡俯身伸手拉林墨轩起身,“昨日之事,更证明了我?的选择没有?错。”

这并非虚言。即便没有?眼下这般情况,她原本也认为这桩婚事并不坏。

“我?听说,表兄在?抚恤霆国旧臣。”冷君怡笑了笑,“表兄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不仅仅是故交旧识,而是所?有?的霆国旧臣,表兄对于霆国实实在?在?抱有?一份愧疚自责。对方对于霆国旧臣都要?一一安抚照顾,而她……她是霆国公主,她是他的表妹。

她不可能寻到?比他更好的姻缘了,她为何要?去拒绝?

“殿下过誉了。”林墨轩顿了顿,还?是道了一声,“多谢殿下应允。”

安顿秦晟并不难,林墨轩只去九宫楼下了单,便很快有?人接下了任务。

之所?以不用自家?护卫,其实只是因为九宫楼做这事更加熟练。九宫楼做的是情报和暗杀的生意这不假,但是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九宫楼的真相,九宫楼依然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名目去敷衍官府。而九宫楼对外宣称做的生意便是——押镖。

押镖嘛,走南闯北都正常,路上“顺便”解决一些小麻烦更正常。但既然对外是如?此宣扬,九宫楼也的确会接下一些押镖的任务,这会儿护送一个小公子回家?自然也是驾轻就熟。

而等林墨轩收到?秦晟平安回家?与母亲祭过父亲的消息,彼时已是临近年?关了。

“明日你便开始休假了罢。”林弈笃定地看向长子。

“是。”林墨轩应声答话。

“那么从?明日开始,你留在?本王身边随侍。”林弈继续吩咐道。

除了早已被林弈告知前因后果的冷洛娴神色不变,林莫怜姐弟三人都是震惊地看向了林墨轩。林墨轩却只是笑着?应了声“是”,还?不忘示意一旁的侍女过来?帮他添饭。

“哥……”林莫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怎么能说是我?做了什么,明明是父王要?我?随侍的。”林墨轩眨了眨眼,神情分?外无辜。

林弈轻咳一声,正想着?要?不要?戳穿儿子的信口开河,便听林莫愁笑道:“哥哥这话,满桌人都不会信的。”

林弈顿时颇感欣慰:“还?是女儿乖巧懂事。”说着?一点林墨轩,“你就是来?气我?的。”

林墨轩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笑,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冷洛娴看在?眼里,倒是有?些心情复杂——她如?今也意识到?了,当初她几次折腾儿子服侍她,儿子不仅不认为是惩罚,恐怕还?挺高兴的。

……算了,这也未尝不好。

林莫怜仍然好奇:“父王,哥哥到?底又犯了什么错?”虽然她哥不认为服侍父王是惩罚,但那也是惩罚啊!

林弈看了长子一眼,却见儿子含笑看过来?,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是了,他儿子认错从?来?坦坦荡荡,并不会遮掩什么。

但他总归还?是要?给儿子留几分?面子的。林弈想了想,只含糊道:“没犯错,是你哥自己多心。”

林墨轩:“……”

青年?亲王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这才缓缓送入口中。林墨轩的神情分?外无奈。在?这件事情上他和父王一直有?分?歧,明明是很严重的错处,偏偏他父王全然不以为意,还?认为是他小题大做。要?是换作十几年?前……

林墨轩咽下口中的菜,没忍住开口解释道:“哪里是我?多心,明明是父王如?今的规矩太过松散。若是从?前,我?有?一句话说错,戒尺就已经上身了。”

林墨轩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冷洛娴却是面色一变,林莫怜姐弟三人更是惊讶地放下了筷子。倒是林弈想了想,点头?承认道:“在?你小的时候,我?确实管教你很严苛。”

不是他想做严父,而是他不得不做严父。儿子少不更事,偏偏又在?深宫中生活,他却远在?边疆,倘若有?个万一也是鞭长莫及。他不得不格外严厉地教导儿子,在?每次不到?一个月的相处时间里把自己二十年?的宫廷生存经验教给儿子。他必须把谨小慎微刻进?儿子的骨子里,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儿子的安全。

……可是如?今想来?,当年?墨轩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是我?过于苛责你了。”林弈道。

林弈虽未明言,但是这句话无疑是在?向儿子认错道歉。林墨轩怔了半晌,低声道:“儿子没有?这样想过。”

他提起旧事,也不是想要?指责父王。

林弈是第一次向子女认错,一时间颇为尴尬,而林墨轩也是第一次听到?父王道歉,同样有?些无措。到?底是林莫愁善解人意,见状笑着?转移话题:“近年?来?父王确实温和了许多呢。”

林弈笑笑,接受了女儿的好意:“本王这些年?修身养性,看来?是颇有?成效。”

一餐饭罢,林莫愁和林墨言告退去见两位侧妃,冷洛娴拉着?女儿继续盘算过年?时候的种种准备。林弈从?前惯来?是留在?正院听王妃和长女说话,今日却道是要?往书房走一趟。

冷洛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儿子,对于父子俩要?单独谈话的事情心知肚明。她自然不会横加阻拦,摆摆手吩咐道:“不是要?墨轩随侍么,也不必明日了,今晚就跟你去罢。”

林墨轩垂眸浅笑,抬手行礼告退随着?林弈出了正房。只是父子二人刚一出门,林墨轩便急切地开口解释道:“父王,儿子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

“父王知道。”林弈叹息一声,“其实当年?自你走后,我?也想过许多……我?一直很后悔当年?对你要?求过于严厉了。”

“您的要?求很严格,但是并没有?超出儿子的能力限度。”林墨轩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儿子从?来?没有?认为您的要?求有?过分?之处,也很乐于接受您的教导。”

“是这样么?”

青年?人微微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只是儿子一直希望……您罚过儿子之后,能来?看儿子一眼。”

林弈蓦然驻足。

他回过身看向长子,林墨轩同样抬眼看着?他。青年?人掩饰的并不好,他清楚地看到?了儿子眼中那一丝小心翼翼的委屈。

“我?……并非是不担心你。”林弈沉声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太过娇气,想让你学着?坚强一些。”

“是,儿子知道。”林墨轩垂下眼,轻声应话。

林弈眉心微微一皱。

他看得出来?,墨轩虽然答应了,但是依然在?为此感到?委屈。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儿子仍是在?为这件事难过。

“我?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林弈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当年?你睡下之后,我?每一夜都会去看你。”

他看见儿子骤然抬眼,一双眼眸亮若星辰。

“高兴了?”林弈无奈地笑笑,“还?是这么好哄。”

林墨轩抿着?唇笑,半晌方道:“很高兴。”

林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继续往书房走,心中却开始思索:从?前不知道儿子如?此在?乎这一点,眼下既然知晓了……那么儿子这次回来?之后,他可有?什么遗漏之处?

中秋,端阳,上巳,元宵……算来?算去,只有?在?军中行军法那一次他行事有?些欠妥。彼时他尚未与儿子相认,只让人送了一瓶花吹雪,自己却并未亲自前去探望。不过那一夜,他还?是看到?了正在?巡营的儿子。

……巡营?

当初他不了解九宫楼主的作风行事,自然不觉有?异,但是与儿子相处了一年?之后,他对于墨轩的心性已经颇为了解。林弈瞥了一眼身边的青年?,幽幽问道:“受过军法之后的那一夜,你是故意巡营巡到?本王帐前的罢。”

“……是。”

“为什么?”

“父王罚了我?,都不肯来?看我?。”林墨轩如?今想来?仍觉得委屈,便也毫不遮掩地说道,“我?只是想让父王安慰我?,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

林弈:“……”

他算是彻底被这儿子磨没了脾气,瞪了儿子一眼之后只道:“下次说一声,父王去看你。不许再折腾自己了,听到?没有??”

“是。”林墨轩勾了勾唇,眉眼间尽是笑意。

除夕

除夕, 祭庙。

亲王谒庙,服九章九旒,衣饰极为繁复。林弈和林墨轩都不是衣来伸手之辈一定要人服侍, 但是在穿戴衮冕的时候, 父子二人也不会拒绝旁人帮助。

譬如,此?时。

一身青衣九章的林墨轩半跪在林弈身前,神情专注地为林弈扣上种种佩饰。待系好最后一组玉佩, 青年亲王起身后退两步, 这?才轻笑问道:“父王觉得儿子服侍的如何?”

“很好。”林弈微微一笑,取过?一旁的冕旒戴上?。

林墨轩同样戴上?冕旒, 手指灵巧地在下颔系上紘带。垂旒遮面,青年低垂着眼?眸,看着温和和无?害, 然而一抬眼便是不怒自威。

林弈不由自主便微微笑了?起来。

“父王?”

“我儿子长大了?。”林弈感慨万千地拍了?拍林墨轩的肩头, “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的冠礼, 父王很期待。”

林墨轩落下眼?帘,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儿子也很期待。”

寻常男子是二十加冠, 但是如他这?般年少成名, 家中长辈多半也会提前行为其加冠取字以示成年。而他从前,自然不会有这?种机会。

武林中人固然不是那么在乎衣饰,他寻常只用发带束发也不会被人挑剔, 但是一些场合上?他为了?掩饰九宫楼主的真实年龄,还是会戴冠以示郑重。自己取字,自己加冠, 他不是不遗憾的, 而如今——他得?到了?一个让父王为他行冠礼的机会。

垂旒下,青年弯唇浅笑, 一双眼?璀璨如星。

父子三人一同登车赶往祠堂,祭过?先祖从祠堂中出来,再回府更衣换过?制式常服,携女眷一道入宫赴宴。合欢宴罢,一行人回了?王府,这?才重新换了?便服准备晚间的守岁夜宴。

林墨轩从容换过?一身绯色长衣,这?才不紧不慢地往正厅前去?赴宴。然而还未及踏入正厅,他先已是一怔,随即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在花厅门口。

“阿轩!”

沐殒站在正厅门口,笑眯眯地招呼道。

“你是几时来的?”林墨轩颇为意外地问道。

对方既然已经登堂入室,显然是来的时间不短。自然,以沐殒的身手想悄无?声息地潜入静渊王府也并非做不到,但是这?毕竟是他父母家里,好?友定然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而沐殒能在正厅等?着他,多半是母妃……

“在你去?祭祖的时候到的。”沐殒轻快地回答,“我说是有事寻你,你母妃就请我进门了?,又听说我除夕夜无?处可去?,于是留我在你家守岁。”

林墨轩:“……”

沐殒此?来是有事寻他不假,确实是他请托沐殒帮忙对方才会过?来。但是特意挑了?这?一天过?来,还是明知他不在府上?的时候拜访——

“你是故意这?样做的。”林墨轩笃定道,“为什?么?”

沐殒望了?望正厅中来来往往的侍女,压低声音笑道:“看看你在家中的地位嘛,毕竟我上?次过?来的时候,你可是把你父母都气走了?的。”

被好?友取笑的林墨轩神情分外无?奈,他瞥了?沐殒一眼?,幽幽问道:“看出什?么了??”

“看出你过?的不错,很受宠。”沐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他这?话并非是信口开河。毕竟,他与?静渊王府唯一的牵扯就是他是林墨轩的好?友。他只消走这?一趟,看看静渊王府上?下对他的态度,便足以判断出好?友在家中的地位。

王府下人一如既往的恭敬,林家姐妹一如既往的热络,而真正让他安下心?来的是初次见面的静渊王妃对他的态度——温柔、慈爱、关切,对小辈的关心?丝毫不作假。

其实他也想得?到,林墨轩毕竟是压上?性命为注去?替静渊王妃换毒,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同在夏宁城时那般将亲儿子视如仇寇。但是——他与?林墨轩是生?死之交的挚友,林墨轩对于父母那份近乎疯魔的执着他再清楚不过?,他必须亲眼?确认过?静渊王夫妻的态度才能放下心?来。

好?在,他的好?友终于得?到了?他所追求的一切。

沐殒在林墨轩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感慨万千地拍了?拍好?友的肩,顺手勾住对方一道往正厅走:“快走快走,我可是很多年都没?有参与?除夕守岁了?。”

除夕夜宴的气氛很是轻松愉快,虽然有沐殒这?个外人在座,怎奈何沐殒丝毫不与?林墨轩见外,一面满口“伯父”“伯母”地哄林弈和冷洛娴开心?,一面也不曾冷落了?林家姐弟。林弈和冷洛娴很喜欢这?个讨喜的年轻人,林莫怜姐弟三人更是承沐殒当初据实相告的情分,一家人对其态度自然十分热络。

众人席间说说笑笑,只拿天南地北的奇闻轶事充作谈资。林墨轩和沐殒是九宫楼的人,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少;林弈和冷洛娴年轻时也曾行走江湖,如今仍会与?江湖上?的朋友书信往来,也并非消息闭塞之辈。四人谈天说地,聊的十分投契,倒是让一旁的林家姐弟三人听得?悠然神往慨叹不已。

“两位妹妹和墨言弟弟若是有兴趣的话,三月有一场武林比武大会,不妨让阿轩带你们去?玩玩?”沐殒看出了?林家姐弟的好?奇,随口建议道,“而且我想,伯父伯母应该也会收到请帖罢。”

林弈闻言倒还不觉,冷洛娴却是颇为意动。她从权势滔天的议政长公主沦落为亲王妃,即使平时口中不说什?么,但是心?底到底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方才谈起江湖事,不觉便勾起她从前鲜衣怒马游戏江湖的回忆,顿时对于这?比武大会多了?几分期待。

“母妃若是有兴趣,不如到时候一道去?罢。”林墨轩想了?想道,“去?过?了?武林大会,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走一走。”比如,车启。

“时间还早,到那时再说罢。”冷洛娴笑盈盈地道,“我也许久不与?老朋友见面了?,不知道人家还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呢。”

一餐饭罢,侍女上?前撤了?桌子。林墨轩很自然地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具开始烹茶。静渊王府的人自然是知道林弈罚林墨轩侍奉的事情,而沐殒——他虽然不知前情,见状却也丝毫不意外,只看了?林墨轩一眼?便继续与?林弈和冷洛娴说话。

——他只是来确认一下好?友的状态。至于好?友家里父子母子之间怎么相处,哪里轮得?到他来评判?

林墨轩熟练自然地温杯沏茶,给林弈和冷洛娴分别奉上?茶之后,顺便又给沐殒和弟弟妹妹也各斟了?一盏。林莫怜姐弟三人面面相觑,沐殒倒是顺手接了?下来,笑眯眯地向林弈道:“听说是因为伯父好?茶的缘故,阿轩在茶道上?可是颇有研究。”

林弈探究地看向林墨轩,林墨轩也并不否认,只是微微笑道:“闲暇时候学了?一点,只是不知合不合父王的口味。”

因为当初他给了?一把匕首,长子就把匕首练成了?成名兵器;因为他以定军枪闻名天下,长子就自己学成了?枪法?。那么,墨轩因为他好?茶而去?学了?茶道,其实也并没?有令他意外——他儿子惯来是会委屈自己而迎合他人的。

林弈端起茶抿了?一口,点点头道:“很好?。”

墨轩说过?,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他其实也看得?出,他儿子心?性坚定远非旁人可比。既然如此?,他不如听从女儿的劝告,不要再尝试去?强求儿子做出改变,而是去?改变自己的想法?。

儿子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他,那么他应该接受而非拒绝,他只要表达自己的高兴就好?。

果然,绯衣青年闻言顿时弯了?眉眼?。他生?来好?样貌,这?一笑,眉目如画,满堂生?辉。

这?一夜,千门万户,笙歌未彻,人声杂沓,笑语喧阗。及至三更,爆竹声起,林墨轩兄妹四人上?前给林弈和冷洛娴叩首拜年,沐殒也给长辈道贺。冷洛娴一一发了?压岁红包,连沐殒那份也不曾落下。

围炉守岁到了?子时,冷洛娴自去?给府中男女散金银荷包,却让晚辈先下去?休息。林莫愁和林墨言再去?给两位侧妃拜年不提,林墨轩和林莫怜也各自回去?自己的院落——林墨轩原本是想在父母身边侍奉,怎奈何眼?下他还得?顾及又一次住到他院子里的沐殒。

他带着沐殒回到院中,侍女们早已经接到消息,提前收拾了?暖阁出来给沐殒住。林墨轩也不急着洗漱更衣,只向沐殒一伸手:“带了?么?”

沐殒将药瓶抛给他:“你怎么想起要这?个了??”

他特意走这?一趟,就是因为林墨轩传信给他说要一瓶想容——当然,林墨轩的意思是用九宫楼的路子送过?来就好?,他亲自走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见一见好?友。

九宫楼以杀手和情报而天下闻名,外人却不知九宫楼在医药一道同样冠绝天下,常年配置各色奇药——花吹雪和冰焱自不必提,想容也是其中之一。

想容并非是武林中人常用的疗伤药品,却是祛疤养肤的奇药。这?等?药只有走媚杀路子的杀手偶尔会用,其他九宫楼杀手却是没?有什?么用到的机会——在乎样貌的人养伤时便会用花吹雪,不在乎的人自然也无?需祛疤除痕。因此?,九宫楼的各处分舵并不会备有这?种药物,林墨轩想用想容也只有从总部调取。

“只是忽然觉得?,一身疤痕看着也不像样子,该处理一下了?。”林墨轩打开药瓶确认了?一下,这?才重新盖上?盖子放到一旁,“我毕竟是定亲了?。”

元宵

事情的起因, 还是要从他自角斗场回来?之后说起。那天母妃拉着他哭了一场,才让他意识到他所不在乎的伤痕,对于?父王母妃而言却并非如此。

其实他也能料想到, 母妃拉着他看伤多半也就只有这一次了。但是他这一身伤, 日后总归会有人?看到……殿下?或许不在乎他的过去,可是看着终究是碍眼。

无论原因如何,殿下?毕竟答允了这桩婚事, 那么——他希望他能够取悦对方。

“定亲?”沐殒略想了想便恍然大悟道, “是你那位表妹?恭喜啊!”虽然他不知其中内情,但是联想到前霆的乐宁公主几次登门拜访静渊王府, 这就足以让他猜到与?林墨轩定亲的对象了。

林墨轩笑?了笑?道:“说来?这桩婚事能成,还要多谢你帮忙。”若非沐殒当初配合他救下?了舅父舅母,若非沐殒把舅父舅母尚存于?人?世的消息告知阿莲, 这桩婚事必然不会有任何可能。

“你我之间, 何必说谢。”沐殒拍了拍林墨轩的肩, “把谢媒礼备足了就好。”

林墨轩:“……”

“那么说元宵灯节,你会陪你表妹去看花灯?”沐殒问道, “这就算是宣告婚事了罢。”

“去不了。”林墨轩神色郁郁, “孝期。”

沐殒:“……”也对,明面上?霆国帝后刚过世一年,那位公主殿下?还有两年的孝。出?门拜访姑母也就罢了, 真去参与?元夕灯节确实是不太合适。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自作自受的好友:“其实,你若是打算去武林大会的话,也可以把你表妹一道带出?衡湘去玩玩。”

林墨轩点了点头?。

他也想过, 表兄表弟是前霆的皇子, 无故不能离开衡湘,但是殿下?却又不同。殿下?从前毕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 又与?他定了婚事,凭他和父王在陛下?那里的面子想把人?带出?衡湘并不算难。

何况……他既然与?殿下?定了亲,总该一道去见见舅父舅母才是。

沐殒只在王府住了一夜,第二日静渊王府一家入宫朝贺后回府,沐殒便向林弈和冷洛娴告辞离去。

此后数日,林弈和冷洛娴或是忙着招待前来?贺节的亲友,或又赴约去吃年酒,林墨轩兄妹四人?也需得随从相陪,一直忙到元宵方?罢。

及至正月十五,城堙不禁。华灯宝炬,月色花光,竞彩争华,相映成趣。林弈与?冷洛娴早早出?府去看灯玩乐,全然不理?家中儿女,林莫愁和林墨言则是各自随侧妃回了外家,只留林墨轩和林莫怜兄妹两个相顾无言。

“你想去看花灯么?”林墨轩迟疑地问,“不如,我也陪你去看灯?”

“咱们兄妹两个去,又能有什?么意?思?”林莫怜想了又想,最后道,“咱们去找表姐玩罢。”表姐不能出?门去看灯,不代表她哥不能上?门嘛!

林墨轩想了想也觉得可行,兄妹两个一拍即合,当即回房更衣安排了车马,直奔安乐侯府而去。

林墨轩和林莫怜是临时起意?,自然没有提前下?拜帖。安乐侯府显然没有预料到林家兄妹会在这个时节登门拜访,但是客人?登门,总归不能拒之门外。

林莫怜从前进宫寻表兄表姐一贯是随心所欲,从来?没有递牌子等候召见的说法,这会儿见表兄表嫂颇为意?外的神色,方?才后知后觉地讪讪道:“我们突然登门,倒是有些失礼了。”

“阿莲在表兄这里客气什?么。”冷钧符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林墨轩,“表弟也来?了。”

“见过表兄表嫂。”林墨轩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我想见表妹一面,不知可否方?便?”

冷钧符诧异地看了林墨轩一眼,虽然他清楚这兄妹二人?登门多半是为了自家妹妹,但也着实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只是无论如何,婚事都?已经?定下?,表弟想着多同妹妹相处总归是件好事。冷钧符点了点头?,命侍女去请弟弟妹妹过来?。

不多时,冷君怡与?冷钧筹一同到了正厅。兄弟姐妹间彼此互相见礼罢,冷君怡便带了林墨轩自去说话,林莫怜则是留在正厅,继续与?表兄表弟闲谈。

“阿莲,你同表兄说句实话。”冷钧符忍不住问道,“你哥哥,他对你表姐到底如何?”

“表兄今日也看见了,又何必问我?”林莫怜向门口?的方?向一扬下?颔,“一往情深,不可自拔。”

冷家兄弟在这边盘问林莫怜的时候,那厢冷君怡则是带了林墨轩去花厅小坐。

侍女们上?了茶点后便退到一旁,冷君怡这才缓缓开口?:“我不曾想到,表兄今日会来?。”

林墨轩垂眸一笑?,从衣袖中抽出?一个荷包递给冷君怡:“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殿下?出?门看灯,这个便算作我给殿下?的赔罪。”

冷君怡有些好奇地抽开系带,一个精致小巧的八角宫灯便落入掌心。这并非是真正的花灯,只是一个可以握在手中把玩的摆件,但是细细看去,便能发觉其中另有乾坤。

“这里面,是用夜明珠雕成的?”冷君怡问道。

花厅中光线明亮,这夜明珠并不打眼,但是冷君怡毕竟是宫中娇养长大的公主,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不同。

林墨轩含笑?点头?。

冷君怡将小巧玲珑的宫灯托在指尖把玩,越看越觉其精巧可爱。少女抿着唇笑?了笑?,抬眼看向林墨轩:“表兄这算是哄我开心么?”

“我是在讨好殿下?。”林墨轩坦然承认。

冷君怡怔了怔,半晌方?道:“表兄不必如此,我……”她如今又有哪里值得对方?这样小意?逢迎。

“是我想取悦殿下?。”林墨轩微微一笑?,“只要殿下?觉得喜欢就好。”

只有殿下?喜欢了,才不会轻易离开他。

林家兄妹在安乐侯府一道用了夕食,饭罢冷君怡便和林莫怜去说些私房话,只留下?冷家兄弟陪客。冷钧符和冷钧筹觉得尴尬,林墨轩也觉得不自在,表兄弟间只得随意?扯些各处的风土人?情打发时间。

而那厢冷君怡把林莫怜带去自己的住处,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觉得你哥哥有些不对。”

林莫怜还没坐下?便听到这样一句话,顿时面色大变,只惊道:“我哥他做了什?么?!”

想想她哥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哥你只在我面前发疯就好了啊!没有必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啊!

冷君怡被林莫怜的反应弄的有些莫名,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只是……他在很认真地讨好我。即使?如你所言,表哥心悦于?我,可是他的姿态未免放的太低了些。”

林莫怜无声地舒了口?气:“那也没什?么,他其实会迎合我们所有人?。表姐不用放在心上?,他愿意?讨好你,你只管接受就是了。”

“可是……”冷君怡仍觉得不对,“他是九宫楼主,他怎么会如此……伏低做小?”

“我哥,他与?我们不同。”林莫怜叹息一声,“表姐你有舅舅和舅母的宠爱,我有母亲的关怀,而我哥……他什?么都?没有。”

“他是七岁离家,一个人?在江湖上?飘零。即使?如今我父王感到后悔,即使?如今我母亲想要弥补,但是……他已经?是这样的性格了。”林莫怜幽幽道,“他不正常,他很不正常,他根本不相信别人?会对他好,他只有去讨好别人?才会感到安心。”

“所以,表姐,你只要不拒绝他就好。你可以随意?支使?他做事,也可以让他来?揣摩你的心思,但是……不要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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