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夜谈

夏天的暴雨夜,闷热又潮湿。秦里脱掉服帖的黑西装,手指勾住衬衣领使力一拉,那股窒息感才得到缓解。

冒着细微火星的烟头,被飘进来的雨点润得明明灭灭。他缓缓呼出一口浓白的雾气,笔直地站立在窗边。

椅子上的笔记本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似乎有所察觉,将窗户关上一半。

“叩叩——”

有人恭敬地走了进来。是古念。

“秦行政官。”他顺从地低下头,“那两个Alpha应该如何处置?”

秦里默不作声地捡起座椅上的笔记本,似乎思考了许久,开口道:“违背性别。”

古念愣了愣,他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像是确认一般再次问道:“……有这个罪证吗?”

秦里合上笔记本,在烟灰缸碾掉已经润湿的烟头。

“很快就会有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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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泛完全是被雨点砸醒的,等他猛地睁开眼,就看到窗户在风中呼呼作响——季谈走的时候,没关窗户。

他迫不得已爬起来关窗。

因为睡在靠窗的边上,他半个身子都被打湿了。他抬头望向挂在电视机上头的时钟——大概睡了两个多小时。

一醒过来就很难再入睡。好在这个旅店还有卫生间,等他洗了个澡后知后觉数人头,才发现少了个人。

季谈平时睡沙发,和他并不在一个房间。乍没看见他,总觉得合情合理。

“啧。”他缓慢按揉太阳穴,自己这是睡懵了么?

当时是怎么睡过去的,黎泛也觉得不可思议。按理来说,他起码会将他们安顿好,再考虑要不要睡觉这回事。

结果他自己成了被安顿的那个。

他的指尖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细微声响。所以,那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难不成文青病发作,暴雨夜跑去散步去了?

他正为自己跳脱的想法感到发笑,“散步”的人就回来了。

“诶?”浑身湿透的季谈诧异地看向他,“你醒了?怎么不继续睡啊。”

他边说着,边把湿透的衬衣扒下来。门还没关,所以他光着膀子在门口把水拧干了,才关门进来。

黎泛一时分不清,这算是贴心还是缺德。

他幽幽问:“这么大雨,去干什么了?”

季谈把衣服晾起来,听他问起,就憨憨笑道:“去跑步了,哪里知道会下这么大雨,我先去洗个澡啊黎哥。”

这也是谎话,天色阴沉刮大风,很明显的暴雨预兆。不过黎泛没吭声,直到季谈洗完澡,从卫生间探出头来:

“黎哥……”他无辜地眨眼,“我没有衣服穿了。”

黎泛扶额:“……这个时候上哪儿给你找去?”

“那……我……”

卫生间窸窸窣窣的。最后,他在腰间潦草地围了个浴巾,就这么大喇喇出来了。看到黎泛麻木中带着绝望的眼神,他很有求生欲地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一个抑制剂针管。

黎泛拿在手里,问他:“……你们那种情况,都没想到用?”

“你就当是我勤俭持家,给你省了一个。”季谈说完就想摸上床。他是真的困了。

“慢着。”黎泛站起身,“出来,有话要跟你说。”

季谈可怜兮兮地扒着床:“……可是我想睡……”

“是关于你的身世。”

黎泛一脸严肃,但季谈并不想配合。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浮萍,根系并不在这个世界。所以当然,也不存在什么身世。

黎泛肯定是想到了什么,才一定要立刻和他说清楚。不过一切都只会是徒劳,他操的心终究也只会是无用功。

“……”

“好吧。”

但季谈还是认命地起身,哈欠连天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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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泛给季谈找了一件大衣,但有些小了,他穿上扣不上扣子。于是黎泛又塞给他一件围裙。

季谈拿着围裙欲言又止。那个,这真的不是果体围裙吗?虽然也不能算是果体,但他里面的确什么都没穿啊……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浴巾。他知道黎泛没有恶意,在这个世界,Alpha说不定根本没有颜色文学可看,当然他一个A也涩不起来。

黎泛和他分别坐在相向的红色沙发椅上。他们之间有一个透明的圆桌,黎泛撑着下巴倚在上面,转头看向窗外。

雨点砰砰砸在玻璃窗上,又流泪般滑出雨痕。黑沉沉的天空似乎正发出轰鸣,整个壁区都被暴雨淹没。

季谈也学他的姿势撑着,耳边密密麻麻有规律的声响,让他大脑神经变得迟钝。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虽然心里疑惑黎泛怎么不说话,但身体已经软成一滩泥。

……想睡觉。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吗?”黎泛突然开口。

“额嗯?”季谈晃了晃神,“……是吧?”

“那你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除了记得名字,还记得爱吃的食物,记得如何乘车,记得保护弱小。有道德底线,还爱招三惹四。季谈这个人,对世界有一定认知,但似乎对ABO性别一窍不通。

黎泛皱着眉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他不懂失忆的特征,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合理。但他知道,季谈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的奇怪,来源于和世界格格不入。

“名字这东西,还是很难忘记的吧。说不定这也是我杜撰的呢?下意识就是这个名字……”

季谈略微有些紧张。黎泛不会终于觉得他可疑,想把他扫地出门吧?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扮演一个失忆患者啊。

……难不成要装作弱智?不,他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已经足够弱智了,再装就不礼貌了……

但黎泛并没有关心这个,而是说起一段遥远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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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a为夺权而发起的变革,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或许是三年?还是五年?黎泛已经记不清了。他那时,也就七八岁。

在当时,不同性别间的明争暗斗只多不少。现在想想,他的两个爹其实决裂过一段时间。之后是怎么和好的,甚至又搞出一个孩子,但在生下来后,两人又闹着分居。

他并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所谓正常,就是习惯成自然的存在。但当你适应现在的生活后,再回忆起从前,又会觉得那是遥远的,恍若梦里的场景。你真的经历过吗?还是一切都只是想象呢?

所有年长的Alpha们,共同做了一场不存在的梦。

现在,黎泛想从那场朦胧的梦里,挖掘出点什么给季谈。季谈是个没有梦的人,或者说,他的梦在更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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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Alpha,也曾有团结得万众一心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失败的,黎泛也记不清了。他那时躲在衣柜里直到天明。

爸爸开门进来,他跪了下来,染血的手糊在黎泛的背上。他带来了改朝换代的消息。

父亲的手指按在爸爸靠近腺体的脖子上。他的手在颤抖,离那个修长的脖颈越来越近——在那一刻,黎泛觉得父亲也许是想杀了他。

杀死这个陪伴他将近十年的男人。

可他终究没有舍得。最后,他接到一通电话便匆匆离去,像是去奔赴一场赶不上的葬礼。

他离开后,爸爸猛地推开黎泛。他有些痛苦地皱起眉,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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