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真是适应性极好的生物。
奢华的酒楼之中,陆修容被仆妇里里外外洗了两遍,又换上金丝银绣的衣袍,繁复的发饰堆在她脸边。
许久没有体会过的重量,让她几次皱眉。
“王妃可真是貌美,看看可有不满意的。”梳妆的婆子喜滋滋满口称赞,捧着一面镜子凑上前。
陆修容推手将她拂开,提着厚重的裙摆,一把推开门。
外面正坐着苏时鹤。
他好似也刚换过衣服,外袍的纹饰与她的这件相似,显得两人多像是恩爱夫妻。
望见她的第一眼,苏时鹤便满意的笑。“如此,才顺眼多了。”
“我要见他。”陆修容硬邦邦开口。
苏时鹤忍耐道:“王妃,不要在意与你无关的人。”
如同一只被伤害的刺猬,陆修容提着裙摆的双手用力,她怒气冲冲逼近他,“庆王殿下,那是我即将成婚的夫婿!”
“住嘴!”
嗙的一声剧烈响声,苏时鹤大喝着推倒一边的桌子,吓得所有人颤颤巍巍跪满一地。
唯独暴风雨中心的人脸色不变,陆修容咬着牙关同他对视。
大跨一步凑近她,苏时鹤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不要挑战我,否则我保证,活生生剐了那个男人。”
距他极近,陆修容轻易看出他不是开玩笑。xizu.org 柚子小说网
无能为力的绝望,轻易的吞没了她,陆修容不受控制的簌簌流泪。
她真的好想,好想周淳润。
泪水肆虐在她脸上,一滴硕大的泪水砸在他指尖,苏时鹤如同被烫到一样抽回手,神情复杂的看向她。
陆修容无比清晰的知道,眼泪毫无作用,却怎样都抹不干净脸上的泪。到最后就直接放弃,顶着满面泪水,她忍不住啜泣着问:“苏时鹤,我欠你什么啊?”
“为什么你都娶到心上人了,我也放弃王妃之位了,你还不放过我?”
她泪流满面,控诉的话却说得清晰,苏时鹤低垂眼眸,手臂上那滴泪痕如此刺痛。
她欠的多了。
他现在已经喜欢她了,她怎么敢要离开他?
望见他不肯再看自己,陆修容突然有了一个荒唐可笑的念头,“难不成,我真正离开了,堂堂庆王殿下才发现对我并非无情?”
听出她此句的嘲讽,苏时鹤便想也不想的反驳,“荒唐,你有什么可让本王喜欢的?”
急切的想要掩盖自己的念头,苏时鹤便开始口不择言。
“本王是手掌大军的庆王,本王用过的东西,绝不准他人染指。更何况因为你害的,阿玉胎位不稳,你就该回去为她赔罪!若不是这些原因,你就算死在外面,本王又何必多看一眼?”
脸色一白,陆修容眼泪终于干涸,愣愣看他。
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苏时鹤慌乱的想去拉她。
被一下挣开,陆修容嫌恶的侧过脸。
伸出去的手空空握拳,苏时鹤不敢再看她,转身离去。
只仓皇留下一句,“今夜安安稳稳在这里睡觉,明日,我带你去看他。”
买来的下人们跟着悄声离去,门被合上。
陆修容强撑着的一口气散下,摔跌在地上,什么东西硌得她手疼。
一低头,原来是腰上挂的玉蝉。
是刚见周淳润时,他送给自己的东西。
被苏时鹤匆匆带过来,她什么东西都没能收拾,带有和他有关的就只有这么一件挂在腰上的玉蝉。
湿漉漉的眼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抚着,陆修容捧起玉蝉贴在脸边,悲戚落泪。
苏时鹤说的都不对,她不是东西,她是周淳润眼中全世界最好的人,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
牢记着他说过的话,陆修容挨到第二日一早,就连声的问苏时鹤什么时候带她去看周淳润。
几番被惹得要发火,可苏时鹤竟诡异的都忍了下去,添一碗热汤,他好脾气的放在陆修容面前。“喝了,我们就去。”
当即端起汤,陆修容连吹一口都顾不上,直接往嘴里倒,烫出了眼泪都没把碗放下来。
“够了!”一把挥开她手里的汤,苏时鹤掐开她的嘴巴,直接往里面灌凉水。
痛苦的皱眉吞咽,还是来不及,陆修容呛得直咳嗽。
这才扔走茶壶,苏时鹤袖中的手指紧掐,她方才一番动作,不啻于直接在他身上捅刀子般疼。
“好,我们现在就走。”苏时鹤扯起她的胳膊,带着满面怒容出门。
直接就把她扔上马车,一起坐进去。
马车内点着香,陆修容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胸腔有些发闷,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
苏时鹤就靠坐着,凝着她看。
“本王差一点,就下了令直接杀他。”
视线之中的人因为他这句话僵了一下,苏时鹤勾唇,“王妃,这是最后一次。”
伸出手去,强硬的把她的头掰过来,苏时鹤意有所指。
“如今那个书生的生死,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间。”
若是她看过之后就死了心,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回去,他就能宽恕。如若不然,他一定当着她的面,把那个男的剁成肉酱。
明了他的意思,陆修容深深闭了双眼,点头。
马车停下,苏时鹤满意的不得了,亲昵的抱着她下了马车。
“参见王爷、王妃。”王思竹站出来冲两人行礼道。
刚想要跟着她一起出去,马车后面的一个小厮突然蹭蹭跑过来,面色焦急的冲苏时鹤使眼色。
脚步停下,苏时鹤不耐的瞪他,“有什么事就说!”
“王爷。”犹犹豫豫的压低声音,小厮凑近,“侧王妃摔了一跤,腹中胎儿怕有危险。”
脸色骤变,苏时鹤先看了陆修容一眼,见她只漠然的看着前面。踯躅片刻,苏时鹤松开她,“你进去吧。”
没有丝毫犹豫,陆修容急切的冲上前,晃动的裙角像极了扑向自由的蝴蝶。
心里慌张,苏时鹤在她身后道:“记住我说的话!”
步子顿了一下,裙角散开,蝴蝶就断了翅膀。
苏时鹤带着小厮往后走,正想要追问细节,就又见到一辆马车冲他而来。
下来个中年男子,不卑不亢的冲他行礼,“参见庆王殿下,下官乃此处知府,鄙姓贾。此番前来,是想接回我辖内失踪的私塾先生。”
苏时鹤霎时眉毛上扬,绷紧唇角。
“王妃,就在这边。”王思竹引路,表情是不易发觉的恭敬。
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周淳润昨日,就是被关在这样的破庙。
守门的侍从看到他们,默默让开。
一把推开门,陆修容切切往里去看,便望见跪坐在最中央的人。
毫不客气的关上门挡住想跟上来的王思竹,陆修容死死看他背影,心里竟生出些胆怯。
他是被自己,无辜牵扯至如此境地的。
“榕榕?”听到身后的动静,周淳润第一时间转过身来,破庙之内光线昏暗,他其实还没看清她的脸,只是下意识的呼唤。
宛如被注入生机,陆修容张开双臂,猛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
被用力的勒着,周淳润弯腰轻轻环住她在她背上轻拍,感受到她在害怕。
“榕榕。”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周淳润低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意。轻叹一口气,周淳润伸出指尖轻轻点去泪,“这些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委屈在看到他的瞬间就上涌,陆修容梗着脖子点头,“我知道。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不是什么王妃了。”
轻笑一声,周淳润嗯了一下。
“真的!”陆修容抓住他的手,唯恐他不信。
皱眉,周淳润避开她垂下袖子遮住手腕,笑笑安抚,“我知道,我都知道。”
平淡的语调下,陆修容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退开些许,“周淳润,你走吧。”
目光沉静,周淳润歪头看她,没有打断。
“继续去做你的私塾先生,继续准备京城的考试,这些无妄之灾不会再找上你。”陆修容吸吸鼻子,“你会平平安安的。”
周淳润莞尔,怎么全是他的词。
扭头一看就见他还在笑,陆修容有些急,“你要听我的!”
“榕榕。”周淳润弯腰,“今日本该是你我大婚之日。”
表情僵住,陆修容低头咬唇,如今这样的状况,说成婚岂不是个笑话。
“此处有天地神明,榕榕可愿与我行礼?”
他的嗓音轻轻传入耳中,陆修容猛然抬头,惊愕看他。
周淳润依旧笑着,眼中却有些不可说的悲忧,“我们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了,对不对?”
若是运气不好,恐怕此生都不能见了,陆修容突觉鼻酸,揪着自己的衣角。
“榕榕放心,此礼你若是认,我们便是一体夫妻。你若不认,便什么都没发生。”周淳润已自行先跪在了蒲团上,垂眸看手腕,“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这具皮肉之下,是本该早早死去的灵魂。一身骨血寒凉,若她怜悯,便能添些热气。
身边的蒲团突然陷下一点。
周淳润勾唇,俯身叩拜。
三次跪拜,一拜天地,一拜父母,一拜夫妻。
直起腰,周淳润这才转头看她的侧脸,手指无意识的抬起探在她耳垂。
偏转眸子,陆修容看到他眼中一丝沉迷,忍不住轻咳一声。
眸色清明,周淳润也没有第一时间收回手,反而才她侧脸轻抚摸了一下。喟叹,“真好。”
“周淳润。”陆修容神情坚定,“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周淳润低笑,“好。”
门突然被轻轻敲了两声,传来王思竹压低的嗓音,“末将能进去吗?”
陆修容诧异他的尊敬,却又戒备他是苏时鹤的人,当即转身站在周淳润的面前,板起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