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康就又更笑了起来。
“道友实不必如此,外间诸人,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等无遮天的,我等仅知,并不就单只道友你一人如此作想。”
净涪心魔身想了想,到底摇头,居然甚为诚恳地说道,“我原确实以为无遮天乃是诸多生灵极端放纵色·欲,沉溺情·色的地界,但当我真正踏足无遮天以后,却是发现,并不只是如此的......”
宁康听了这么一会儿,却是抬手掩了掩眼睛,问道,“纵是道友先前受我无遮天一场天诛,道友也仍是这般想的吗?”
净涪心魔身点了点头,“我并不觉得,那一场劫雷会再一次改变我对此地的看法。”
“这样啊......”宁康将手放下来,随意接了一句话,便重又跟净涪心魔身讲说起这无遮天来。
“我无遮天诸多法则中,确实都更偏向于色。但到底什么才是色呢?”
“色者,最下乃为众生情·欲,最上却也是众生所追逐的诸多大道法则,世人将色拘泥于最下者,本就已经是存了偏见的缘故。”
宁康这一次却没再想要得到净涪心魔身的回答,半是自言自语地道。
“人道至人曾有言,食色者,性也。”
“人之本性,原就是贪·欲·好·色。色乃是愉悦身心之相,是众生生存于诸天寰宇所必须之物。尤其,情·欲关乎人伦,乃是天地众生繁衍传承最主要的方式。众生若要繁衍,少不得敦·伦......”
“而且我无遮天诸般种种,也并不是真的就完全放纵·情·色,而是更讲究释放。”
“释放欲望,便是释放本性......”
宁康说到这里,很是愉悦地弯了弯眼角,眼波便即流泻而出,渲染出少许欲·色。然而,即便是这浅浅淡淡并不如何浓重的欲·色,却似是蜻蜓点水一般轻盈游转,要在所有窥见这一幕的人眼底心上留下一丝涟漪。
“无遮者,非只是人身上的这一套衣裳......”宁康抬起手来,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物,然后他那手指就在衣物上轻盈而柔和地游走过,停在他自己的心脏处,“还包括我等心上被人为套上的一层层束缚......”
再然后,他的手指在抬起,搭在他自己的太阳穴上,“更包括,我等大道上所遭遇到的一切阻碍与屏障。”
说到这里时候,宁康的目光却是猛然扫去所有自觉不自觉展现出来的欲·色,清净纯白如同佛前的净水。
“无遮天,也是我等求道之路。”
净涪心魔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了脸上的笑意,静静看着宁康。
宁康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道友到底是宁康,还是......”净涪心魔身啜饮了一口茶水,细细尝过那茶水后,才将最后的几个字说出,“无遮天?”
“我么?”宁康似是半点不惊讶净涪心魔身能够看出他身上的玄机,笑道,“我自然仍是宁康。”
“哦?”净涪心魔身轻飘飘地还了宁康一个字。
宁康于是就又道,“道友乃是自外间而来,怕是不知道,在我无遮天中,与天地合,也是修士修行的一种方法。如何,道友可有兴趣试一试?”
“依道友资质,”他顿了顿,“应是很能讨得这天地欢喜才对。”
净涪心魔身礼貌一笑,“多谢道友好意,亦多谢无遮天钟爱。”
宁康很有些失望,“道友真的不愿意么?”
净涪心魔身没有言语。
“那我可以问一问道友的来意么?”宁康见净涪心魔身没有任何动摇之意,便退让了一步。
那声音很有些委屈。
净涪心魔身沉吟着。
宁康又再开口道,“道友莫不是,要做一个恶客?”
这一回宁康的声音很是怪异,非但不像是宁康本人的声线,甚至还跟生灵的声线都大为殊异。
这声音,几乎是每一个吐字,都仿佛是从这天地而来,带着足以震慑灵魂的恢宏与磅礴,灌入听者的耳膜乃至心神,在那厢久久缠绕,始终不散。
净涪心魔身抬眼迎了上去,“非是我一定要做这一个恶客,而是这无遮天,先做了恶主。”
净涪心魔身说话间,却又是低了头去,再啜饮得一口杯盏中的茶水。待到他将头微微抬起时候,一朵苍白的火焰猛然从他眉心处跳出。
火焰甫一现出身来,便像是落在了某种燃料上一般,呼啦一声直接变成了火海,将净涪心魔身周遭的这一切尽数燃烧起来。
不仅仅是更远处的地界,就连净涪心魔身所在的这一座亭子,也都彻底陷入火海之中。
宁康就更是这苍白火海火焰关照的重点。
火焰不断地向着他逼近,纵然很快就被粉色的灵光扫落,也还是不依不挠地舔舐上去。
分明境况危急,宁康却还是在笑。
笑容即便是在苍白火焰的映照下,也仍然春水一般的温柔。
“我等......”他道,“就在无遮天中,恭候法师大驾。”
净涪心魔身也是客气点头,“多谢费心。”
宁康整个人,连同他烹煮出来的那一壶茶水,都化作一片粉色的云烟,消失不见。
独留净涪心魔身还在这火海里。
苍白火焰没有被收回,还在净涪心魔身周遭肆虐,直到将净涪心魔身周遭所有的一切尽皆焚成一片虚无,净涪心魔身才闭上了眼睛。
等到净涪心魔身再睁开眼睛来时候,最后一缕在他周身噼啪作响的粉色雷电悄然消湮。
净涪心魔身抬了眼去,便见那无遮天天穹上的厚云就像是它们到来之前一般散化开去。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无遮天针对净涪心魔身的那一场同化与排斥,才算是真正结束。
识海世界另一边,净涪本尊与佛身也正睁开眼睛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身在无遮天中的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正嫌弃地给自己身上换上崭新的法衣。
为着旁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净涪心魔身很是仔细,先给自己套上簇新法衣后,才将那已经破旧了的法衣解换下来。
等净涪心魔身将自己收拾停当以后,他手一翻,拖出一道细白灵光来。
这灵光正是从景浩界天地烙印里分出,来镇压封禁来自无遮天的那道无形封禁的灵光。
净涪心魔身将那细白灵光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却难得叹道,‘真亦假,假亦真,无遮天......’
佛身眯了眯眼睛,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心魔身及净涪本尊齐齐转眼来看他。
于是等到佛身稍稍理顺思路,抬起视线来时候,就撞上了他们的目光。
‘看来,佛身你是有解决的柚子小说网道。
‘确实是有些思路了。’佛身点点头,‘自来皆是天意人心。想要应对天意,那便得从人心落手。’
心魔身一拍手掌,‘收拢人心人意这件事情,便就交给你了!’
佛身斜了他一眼,但仔细想了想后,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心魔身将心神大半抽离识海世界时候,佛身叫住了他,看定他道,‘若有事,且只管叫我,莫要自己强撑。’
心魔身只对他笑了笑,便即离开了识海世界。
佛身、本尊与心魔身原都是一人,即便心魔身没有太多的回应,他们如何还不知道心魔身的意思?
佛身松了一口气,对净涪本尊点点头,也消失在了识海世界里。
净涪本尊看着空荡荡的识海世界,沉吟片刻,抬起手掌来。
那掌心处,幽幽地展出一缕紫色的华光。
净涪本尊将手掌虚虚往上一托,这缕紫色的华光便即往上蹿起,没入识海世界的浩瀚星海中去。
给心魔身再留了一道后手后,净涪本尊这才重新回归肉身去。
净涪心魔身能猜到净涪本尊与佛身的担心,他自己也心知无遮天也好,接下来的小自在天以及无羁天等等魔门五天也罢,都不是好相与的地界,是以他自己也是一路小心,并不张扬。
尤其是簇拥在他周身的苍白旋涡,更是将他的气机护得严实,不露分毫。
只是无遮天到底是人家的地界,特别是当无遮天的意志似乎也盯上了他以后,净涪心魔身再是如何小心翼翼,也仍然没有多大的效果。
是以几乎是净涪心魔身才刚将心神从识海世界里转回来的那一刻,就有数道磅礴的气机从无遮天各处向着他这边快速接近。
净涪心魔身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捧起一朵火焰。
不是那通体苍白的火焰,这一朵火焰混杂紫、金、白三色,复杂又纯粹。
而在这朵火焰在净涪心魔身手掌上安静燃烧时候,本来就裹夹着他的苍白火焰旋涡边缘,也隐隐可见三色神光流转。
净涪心魔身就捧着这朵三色火焰站在原地,深深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就是在净涪心魔身抬起目光看去时候,他的四周已经显出了好几道人影。所以说是人影,是因为这些来人似乎并没有常人的肌肤与形体,而是光也似的,只虚虚勾勒出几个影子来。
那几道人影倒也客气,只在净涪心魔身周边不远不近地站着,没有太过接近。
“净涪法师?”一道光影说道。
净涪心魔身团团将这几道光影看过一遍,点了点头,也是相当的客气,微微阖首应道,“正是小僧。各位道友有礼了。”
“法师入我无遮天,可是想要在我无遮天挑定几个伴当?法师且只管说来,若是法师的话,我等......必定不会拒绝。”
净涪心魔身的话还没有完全落地,就有一道光影开口道。
净涪心魔身正要再说些什么,另外的几道光影便有些急不可耐地放开了自己的气机。
这一道道气机磅礴而源深,极是危险,偏又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
尤其,这一道道铺陈的气机并不是为了逼迫净涪心魔身,而是为了展示。
他们在对净涪心魔身展示着他们的所有,不仅仅是肉身,还包括他们那些或隐晦或直白的心思,同样的,也包括这些修士自身的道......
在这样直白的展示下,却是最迫切的邀请。
他们在邀请净涪心魔身。
邀请他或是进入他们,或是也如他们一般完全展示自己;邀请他,与他们做一场最彻底的交流......
在这样的展示与邀请下,那些人影周身的异光也开始流转,变幻声色。
纵然在与“宁康”一回以后,净涪心魔身对这无遮天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但这一幕,还是很有些出乎净涪心魔身的意料。
净涪心魔身沉默了一下,却是摇头,“多谢诸位道友盛情,但小僧却实在是没有这个想法......”
他说话的时候,护持住他周身的三色旋涡也顿时加快了转动,再一次直白地表明他的态度。
被净涪心魔身拒绝,那几道人影倒不如何惊讶,甚至一时都没有其他动作,只有一人站出来再次询问于他,“法师真的不来一场?”
净涪心魔身再一次摇头。
同时,他手掌上托住的那朵三色火焰焰光也在微微蜷缩,只待下一刻的爆发。
可那几道光影只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与同伴道,“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净涪心魔身仍自稳稳站定在那里。
“既是净涪法师不愿,那就算了......”其中一道光影说道,随后却是转了身体过去,对他左手边站着的那道光影说道,“章道友,上一次我与你论道好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场?”
“好啊......”那位章道友没有多作思考,一口就应了下来,“就在这里么?”
“这里不好么?”那道最先开口的光影嬉笑着凑到那道章姓光影身侧,探了半个身体搁在那道章姓光影的上半身。
“可以啊......”
只在这只言片语间,那两道光影竟已是合成了一道,不断波动的气机从那道光影中向着四周辐射,更有浑浊的粉在那光影的上下起伏间与那波动的气机成形。
但与那辐射的气机不同,这浑浊的粉却像是扎了根一样的定在原地,直接给这一片地界换了一种颜色。
而在这两道开始交流的光影之后,其他堵在净涪心魔身周边的几个光影也都汇成了一处,正在不断地起伏着。
是的,与其他光影比起来,那两道光影已经算是纯洁了的。毕竟,他们只是两位,其他的,却是一块儿上了......
更多的气机汇在一处,以及那更多的粉,要不是净涪心魔身此刻还能看到粉之后的情状,也确定自己能够随时离开此地,还不会受到阻拦,他都要以为自己这是被人拿住了。
不过即便如此,在净涪心魔身稍稍观察过周边时候,那粉色的雾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撩动着什么,要净涪心魔身也彻底地展开自己,与那些光影汇在一处,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
净涪心魔身将手中的三色火焰稍稍往前一送,便即迈步,从那粉与无形的波动中穿了过去,将那些光影的交流丢在身后。
但走得远一点后,净涪心魔身还是转了身回来,往那些正在迷醉的光影中看了一眼。
那些光影还在迷醉,但净涪心魔身看的却不是他们的动作,也不是他们之间正在交流的道念,而是那非虚非实的粉与无形的波动混在一处时候,形成的更为复杂的粉色灵气。
这粉色的灵气在成形以后,却像是尘埃一样,被这天地间的风裹夹着,带上了九天。待到了那九天天穹之上,这些粉色的灵气就自发贴上了天穹上空挤压的黝黑天幕。
净涪心魔身的眼力,帮助他看清了那粉色灵气贴上天幕的每一点一滴变化,也让他确定,这魔门六天所以能庇护玄光界诸多魔修,为他们聚拢功德与气运,确实是有它的道理的。
因为净涪心魔身知道,那黝黑天幕其实不是其他,根本就是暗土世界的诸多沉积。
而在那粉色的灵气贴上黝黑天幕以后,黝黑天幕中便有一些沉积与粉色的灵气一道,彻底消湮了。
净涪心魔身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在那几道光影以后,接连又有好几波光影拦在了净涪心魔身前路。他们也与最先出现在净涪心魔身面前的那批光影一般,在简单问候过净涪心魔身后,便直接对净涪心魔身展示他们自己,以他们自己作为诱饵邀请净涪心魔身加入。
而除了这样的邀请之外,这些光影倒也没有使出其他的强硬手段,意外的和谐客气。
净涪心魔身都拒绝了,他仍自托着那朵三色火焰沿着道路往前走。
如此一走,便走了足有五个月。在这第五个月的月末,净涪心魔身找到了无遮天与魔门其他五重天的通道。
不过在那通道前,却也有人在等待着他。
倒也不是旁人,而正是宁康。
或许还是因为无遮天意志与他相交的缘故,宁康倒不似这无遮天里的其他生灵、修士一般,只得一道光影。
他有完整的五官,有充盈着血气的肌肤与肉身,就和最初时候净涪心魔身在那非真非假的幻境中所见的他一模一样。
净涪心魔身发现他的时候,宁康就坐在一处亭子里,正在取水煮茶。
察觉到净涪心魔身的气机,正专注烹煮茶水的宁康抬了头来,对他笑一笑,曼声道,“净涪法师,快来坐,我这茶要好了。”
净涪心魔身只是沉念一想,便真的走进那亭子里,在宁康对面坐了下来。
宁康利索地给净涪心魔身分了一盏茶水。
茶香清新,茶水清澈,竟是没有沾染这无遮天分毫气息的灵茶。
“净涪法师,来尝尝我的茶,如何?”宁康笑道,眼波流转间,仍是带着许多未尽的诱·惑。
净涪心魔身随意将手中那朵三色火焰一抛,三色火焰就稳稳地停在了他的头顶。这天地里的风只轻轻一吹,那三色火焰的焰光便舒展了去,随风而舞,十分的灵动。
宁康的目光在那朵三色火焰上停了停,闪烁着压不去的贪婪与渴求。
净涪心魔身将茶盏端了起来,细细品了,赞道,“好茶。”
宁康听得,先是笑了一笑,但再开口时候,话语里却仍是饱含幽怨,“净涪法师已在我无遮天里行走了五月光景,也算是赏遍了我无遮天的各色风光,竟是没有一处,能触动得了净涪法师你的吗?”
净涪心魔身含笑不语。
宁康就叹了一口气,“若真是那些修士入不了法师的眼,这也倒罢了,但我看这许多修士中,分明也有不少人的道念,能与法师你相合才对。法师却仍是一般对待,难道法师是为着忌惮我无遮天,才这般行事?”
净涪心魔身笑着摇头,“并不是。”
“那又是何等缘故?”宁康见净涪心魔身搭话,便急急问道,真的就像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一般。
净涪心魔身只是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宁康没奈何,再度幽幽叹得一口气,“那修士便算了,这无遮天天地呢?”
“我自问,还算是有些道理,如何净涪法师你连天地这诸般大道、法则,都不多看两眼呢?”
净涪心魔身就道,“无遮天确实有别于诸天寰宇,不论哪一位修士来,倘能专心体悟,都可以有所收获,但......请见谅,这着实非是我的道。”
宁康眯了眯眼睛,却是话题一转,又问净涪心魔身道,“我无遮天这五月时间来,待法师着实客气,可是?”
净涪心魔身点了点头。
宁康又道,“法师虽未曾放开体悟我无遮天诸般大道、法则,但我无遮天种种,也确实开拓了法师眼界,让法师心有所悟,可是?”
净涪心魔身再点头。
如此一层一层的铺垫过后,宁康终于将他最后的一个问题推到了净涪心魔身面前。
“如此,净涪法师你仍是不曾改变主意,要覆灭我无遮天乃至暗土六重天么?”
净涪心魔身仍是点头,他道,“我意未改。”
是的,净涪心魔身心意未改。不单单是他,便是佛身与净涪本尊,也没有想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这非是无遮天不好。
就似宁康刚才先前问他的那般,在这五个月时间里,除了最开始那一场天雷之外,无遮天天地并没有对净涪心魔身有再多的动作,就是无遮天天地里的诸位生灵、修士,尽管多有邀请净涪心魔身加入他们的动作,却未曾强逼过他。
只要净涪心魔身表明态度,他们便会放净涪心魔身离开,从来没有强硬要求过他什么。
所以,这客气是真的。而同时,无遮天天地有别于诸天寰宇的种种,那些无遮天生灵、修士在邀请他时候,对他展现自身的种种,净涪心魔身在看过之后,也都收拢起来,化作他自己的积累。
是以在客气的态度之外,无遮天天地乃至此间的生灵、修士,也都帮了净涪心魔身许多。
甚至不只是净涪心魔身,便连佛身与本尊,也很有一番收获。
然而,即便如此,净涪三身,也不曾提起过要改变他们先前的主意。
“为什么?”宁康很有些不解。
于是他抛开了种种,直接询问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想了想,倒也坦诚,“若你只是问我的话,那我会告诉你,即便你对我助益许多,但我还是能察觉到你对我的恶意。”
不仅仅是这天地,还包括这无遮天天地中的生灵与修士。
“便是现在,你都在贪婪地渴求着,想要将我吞吃入腹。”
这不是净涪心魔身挑选的形容词,是真的吞吃。
整个囫囵吞下,丁点残骸都不会给他留下的那种的吞吃。
“你只是没有找到机会而已。”
宁康的表情顿了一顿,随即又笑了起来,“我倒不知道,净涪法师你决定如何对待另一个人,居然也是从心而不是从行的。”
净涪心魔身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这样的,没错。”
“可是,”宁康盯紧了净涪心魔身,“是净涪法师你先对我无遮天以及这天地中的诸多生灵、修士生出恶意,我等才会对你心存恶意的。”
没错,无遮天以及这五个月时间里诸多拦下净涪心魔身的修士,是先察觉到了净涪心魔身对他们的恶意,他们方才会是那般对待净涪心魔身的。
若说他们对这位法师的恶意是让这位法师绝不收手的缘由,那么这个缘由,却又是自这位法师开始的。
是这位净涪法师,先对他们存了恶意。
而且这恶意还是从这位法师真正踏足无遮天那一刻,就已经在这位法师心里扎根了的。
“我知。”净涪心魔身点了点头,仍然很坦诚地承认了下来,“但道友可曾想过,我这恶意到底从何而来?而你及许多人做了这么多,都不能消去我心头的恶意,又到底是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宁康确实已经想到了。
但他嘴唇开阖半响,到底说道,“我等又何其无辜!”
净涪心魔身仍是点头。
确实,无遮天是无辜的。
毕竟对于无遮天来说,它一直在尽力收容这天地里生存的诸多生灵与修士,它也在尽力消解玄光界暗土世界的沉积,它确实尽到了它自己的责任,也做到了尽力而为。
就连对生活在这无遮天里的诸多生灵与修士来说,他们也同样无辜。他们拼尽全力生存,适应这个天地的法则,又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竭力修行,参悟这天地里的大道与法则。
便是他们的生活悖乱人伦,但他们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并没有勉强过谁。
他们也是无辜。
这样的事实,净涪心魔身承认。非单是他,就连佛身与净涪本尊,也一样承认。
但是在这样的无辜外,却也不能否认无遮天以及这无遮天诸多生灵、修士的扭曲。
就像净涪心魔身踏入无遮天时候只因自身存在,便遭遇到无遮天的恶意排斥与同化一般,无遮天以及这许多的生灵与修士,他们本身的存在和为了维系自身存在而做的一切努力,却都成了旁人的庇护。
而那些人,就不无辜了吗?
净涪心魔身面色不动,就连心头灵台,也未曾有任何的波动。
虽然,确实有许多的明悟从净涪三身心头炸开。
除了无遮天与这诸多生灵、修士以外,玄光界的许多凡俗百姓也很无辜,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忍受着无法昭彰的仇恨。
他们的怨念恨意如今就沉积在玄光界的暗土世界里,就在魔门这六重天的天穹之上。
而任是它们再不甘愿,再哀戚乞求,到底也还是被这六重天一点点化去,再不留下一点痕迹。
他们也无辜。
不独独是这玄光界中,这魔门六重天里,就连这诸天寰宇各方天地,各处地界,又有谁,没有他们自己的冤屈,但能昭彰的,又有多少呢?
净涪心魔身的脸色冷漠森寒,却难得的不带恶意,反而显出几分悲悯来。
宁康很有些不甘心,但他细看净涪心魔身的脸色,再是想分辩些什么,也觉得很是无力。
沉默片刻后,他顿了顿,回想起先前净涪心魔身的话,于是就又问道,“净涪法师你先前说,若我只是问你的话,你会是这般的答案。那......”
“若我不只是问你呢?”
“不只是问我,”净涪心魔身静默了一瞬,才笑着道,“若不只是问我的话,那大概就是别的原因了。”
宁康追问道,“什么原因?”
净涪心魔身仔细想了想,“约莫是为了践行我道?”
这会是净涪本尊给无遮天的解释。
“又或者是,为了胸中的意气?”
那就是佛身的回答了。
宁康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位净涪法师还会给他这样的答案,但他看出来了,这两种答案,都有它的来由。可就是这样,宁康才更添了几分绝望。
这样的理由,这样的理由......
宁康慢慢低下头去。
净涪心魔身看他一眼,抬手将茶壶拎了过来,给宁康换了一杯茶水,又给自己续上。
水流撞击在杯壁上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着实将宁康不知几番颠转反复的心念拉了回来。
宁康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面前蒸腾着白色水汽的茶水,最后抬起头来望定净涪心魔身,“如果净涪法师执意要摧毁我无遮天,我无遮天与此间生灵、修士都不会......”
“不会束手就擒。”净涪心魔身很自然地帮宁康将话说完,他淡道,“我知道的。”
任何存在,不论无辜也好,不无辜也好,其实都想要存活。维系自己的存在,本就是生灵最本质的执念之一。
也不是没有自愿摧毁自己存在的生灵与存在,但一般而言,那都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选择的道路。
在希望没有被彻底湮灭之前,但凡只要有一丝存留,生灵都还想要活着,也更愿意维系自己的存在。
哪怕用尽手段!
净涪三身并不意外无遮天以及此间生灵、修士的选择,这些存在要真是那般容易放弃的话,才真会让净涪三身震惊呢。
“你知道,什么是劫吗?”净涪心魔身问道。
但他又不像是在问宁康,而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宁康看了过去,很有些愣。
“什么是劫?”
作为与无遮天相交的修士,宁康自然知道什么是劫,他奇怪的是,这位净涪法师,怎么忽然就提起这个来。
净涪心魔身或许是得到了答案,又或许没有。
但那对他来说,似乎并不重要,此刻的他只是端起茶盏,说道,“多谢道友招待。”
他一口饮完茶水,随后将茶盏放下,身形直接消失不见。
宁康仍自坐在亭子里,面对着空空的对面,怔怔出神。
许久以后,他竟是笑了起来,低声道,“劫么?劫啊......”
净涪心魔身没有遭遇到任何阻拦,他轻易进入了通道中,但这通道或许是因着连同两重天的缘故,即便是净涪心魔身,在这条通道里行走时候,还是很有些不适。
行走在通道里,多少有些无聊,净涪心魔身便偶尔往识海世界里与佛身及本尊说话。
‘关于无遮天,我等或许可以抬一抬手......’佛身道。
净涪本尊没作声,就连心魔身也很随意,他道,‘劫虽是劫,却从来不会是死路。到底能不能抓住那线生机,还得看他们自己。而且佛身你先前不是就已经劝过我一回了么?’
佛身看他一眼,问道,‘所以,你是同意了?’
净涪心魔身随意哼了一声。
但他虽没有多说,佛身与净涪本尊却都准确领会了他的意思。
佛身笑了起来,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心魔身看他一眼,撇了撇嘴不说话,只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出多远后,净涪心魔身还是选择停了下来。
他盘膝坐下,快速解析周身的诸般规则,同时调整自身的气机,让自己的气机更加契合这通道里的规则,以减少这通道对他的排斥。
在明悟自身道念以后,这样的事情净涪心魔身做来,却是轻而易举。
那一朵三色火焰仍旧悬在净涪心魔身头顶,牢牢护持下方的净涪心魔身。
待到净涪心魔身调整过自身气机,再在这通道中行走时候,果然就便利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