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
李正景换了一身澹青色长袍，行走于人间大地之上，看着众生百姓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
稚童无知，未识疾苦，但长者贫困，劳累万分。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温饱二字。
但天灾人祸，朝堂动荡，各地官府皆人心浮动，有时乱象兴起，官兵与匪徒无异，烧杀掳掠，杀人放火，同样干得不少。
他之所以尽快让方印国师，选定新皇，便是为了早日杜绝乱象。
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延盛帝之子，名正言顺，有正统地位，只要有雄厚实力，便可服众。
国师成为了新帝的强力臂助，李正景成为了最强的靠山，天下大定。
比起扶持一个新的王朝，就此改朝换代，便要平静得多。
否则眼前的景象，便是人间惨状了。
站在众生之中，李正景遥望新帝所在车队。
途经之处，未有过度铺张浪费，未有过度欺压百姓，也未有太多的不平之事。
如果新帝能一如既往，保持这般行事风格，至少这一代，大周可以安定。
“新帝离了云空山，一路归返京城。”
李正景心中暗笑：“他想必也没有料到，我实则还比他早一步，来到京城之外。”
这里是京城之外。
因为再往前二百里，就是京城所在。
京城有大恐怖！
这是他早就知晓的。
只是如今有些感慨的是，自身修为到了如今地步，战力凌驾人间，能弑仙屠神……但京城之中的大恐怖，依然还是有些恐怖。
“以我如今修为，世间任何大恐怖，本该都是挥手而灭，唯独京城的国之重器，时至今日，还能对我造成威胁……”
李正景不由得感慨道：“大周太祖皇帝，生前修成掌教级的层次，即便掌控国运，近乎超出人间界限，也不会胜过初代佛皇……”
“他全盛之时，应该也就树仔那个层次，于我而言，也就一剑的事。”
“按道理说，大周太祖皇帝也挡不住我的一剑，何况他死时留下的所谓‘国之重器’？”
“此外……”
李正景才这般想着，衣衫被人扯了一下。
他低下头来，看着脏兮兮的女童儿，头发杂如鸡毛，皮肤粗糙，冻得红彤彤的，几乎能揭下一层皮脂来。
她抿着唇儿，怯生生道：“小哥哥，能给我一点儿吃的吗？”
李正景没有回话。
他早已经察觉到这幼童临近身旁，只是没有理会。
像是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多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她没有被人活生生吃掉，是因为这里属于京城的周边。
而在更遥远偏僻的地界，已经出现了人如饿鬼的情形……路有冻死骨，哀鸿遍野。
“你爹娘呢？”
“都死啦。”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李正景伸手掏了掏她的兜里，挖出了一把泥土，旋即沉默了下来。
过得片刻，便见李正景伸手一拍，在她肩膀处，留下一缕气机，轻声道：“接下来，你就不会饿了，也不会冷了，你看见刚才那一批人没有？很多人的车队……”
“看见了。”女童儿点了点头，然后又眼神暗澹。
“里边坐得最高的那个人，叫做皇帝。”
李正景说道：“他如果是好人，那么像你这样的人，就都能够吃得饱！如果他不是好人，那么就有很多人吃不饱！”
说完之后，他蹲下身子，目光直视这个茫然的女童儿，出声说道：“我能救你一个，救不了所有人，将来或许可以，但现在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靠他，如果他靠不住，那就需要有个人砍死他。”
“我可以是那个砍死他的人，你也可以是那个砍死他的人，只要他是昏君，天下人都能砍他！”
“也许你现在听不懂，但等你长大了，就听懂了。”
“你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走到一个叫做云空山的地方，那里可以让你平安长大。”
“刚才我送你的这一缕气机，可以让你不饿不冻，也可以让你不受伤害，让你一路走到云空山。”
“希望将来，你还能记得今天……”
李正景挥了挥手，往京城方向而去。
就在此时，他袖中探出一根小角，接着探出一个鸟头，出声道：“老爷渡了一缕法力，足以让这小女娃儿安稳无忧，但又让她这么个稚童，徒步前往云空山，路途遥远，这是为何？”
“是考验。”
李正景平静说道：“考验她能不能依靠这一缕气机到达云空山，得到庇护！如今的天下，像这样命苦的孩子，不在少数，我没办法完全给予庇护……”
“那刚才老爷的话，意思则是？”
“其实我未必能比当今大周皇帝命长。”李正景说道：“我身在人间，但大敌来自于天上地下，不是天仙就是鬼神，”
“……”挂壁鸟陷入了沉默之中。
“如果我死了，你们恐怕也会受到牵连，无论是千幻神君还是阴天子，都不是你们可以抗衡的，到时候就连大周王朝都极有可能成为你们巨大的威胁。”李正景说道：“所以要留暗子，替我监察朝堂，帝若昏庸，则斩之！”
“可是随便在路边，找个女童儿，就能做到？”挂壁鸟不由错愕道。
“谁说只有一个？”李正景指向前方，平静说道：“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到处都是种子……只要有一个发芽，就足够了！”
“老爷……”挂壁鸟迟疑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正景问道。
“您老人家觉不觉得……您随手栽种子，等待将来成长，这种手法有点儿熟悉？”挂壁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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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景揉了揉眉宇，叹道：“你想说老爷我现在做事，越来越有千幻神君那老阴货的风格了？虽然因为宙光神通，我不受千幻神君的过往所冲击，我还是我，但毕竟是得了他的过往……”
“原来如此。”挂壁鸟顿时明朗，说道：“就像是读了很多书，见了很多事，自然比以往要更聪慧了？”
“你说什么？”李正景看了它一眼。
“我说老爷一向聪慧，得了千幻神君的八百年阅历，做事起来也跟过往没啥差别，一样是算无遗策，聪明绝顶。”挂壁鸟当即说道：“如此说来，老爷未满二十，远胜千幻神君万年阅历，真乃天纵奇才，这回坑不死那狗东西，完全是没有天理的。”
“嗯，虽然你言语之中，还是对老爷颇多贬低，但大致上说得还是不错的。”李正景背负双手，这般说来。
随后一路，李正景赐下诸多福缘，布了许多种子。
虽说也有布局之意，但众生疾苦，他却也想尽量救下眼前人。
救不得天下所有人，且救眼前苦命人。
他一路行走，临近京城，看着前方，感应到了一股季动之意，低语道：“京城之中的大恐怖，使我有着本能的忌惮。”
“这么厉害？”挂壁鸟惊讶道。
“当然很厉害。”李正景背负双手，说道：“只不过，放在往常，根本察觉不到威胁，自然而然，便会步入京城……你看渡世金船第三代万界渡世天尊，不就是如此？”
“那家伙是来争夺国印玉玺，还把龙女娃儿的角儿给推断了，离开京城之时，遭遇大恐怖，伤势沉重，最后陨落在炎关山以南。”挂壁鸟说道：“他没能感应到京城之中的大恐怖，倒是死得不冤。”
“现在看来，大约是我如今本领远胜昔年的三代天尊，他感应不出来的气机，我能察觉。”李正景说道：“但也有可能，只是京城之中的‘大恐怖’，以往藏得极深，而今展露锋芒……”
“展露锋芒？”挂壁鸟偏过头来，露出疑惑之色。
“或许是主动展露的锋芒，也或许是因为近来大周动荡不堪，国运衰弱，反而让她藏不住了。”
李正景说道：“若是前者，那么她未必是虚弱了，而是为了示威，也可以证明，这所谓的国之重器，京城之中的大恐怖，是有‘神智’的存在！”
挂壁鸟问道：“若是后者呢？”
李正景继续说道：“若是后者，不能证明她没有神智，但至少可以证明，她没有过往那般强大了……这是个机会！”
挂壁鸟想了想，说道：“老爷是在考虑，凭着新帝的敬畏，再借助大周太祖皇帝的遗物，彻底收服这‘国之重器’？此物能对老爷都造成威胁，如能收在手中，想必可以对千幻神君造成威胁……就算打不下太清天道身，想必也能够提早干掉他的上清之身？”
李正景未有否认，只是感慨道：“你近来愈发才思敏捷了。”
挂壁鸟当即说道：“全靠老爷教导得好，跟随在老爷身边，受到无尽熏陶，非但机缘无穷，修为一日千里，在才学方面，更是获益良多……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李正景平静道：“天下才共一石。”
挂壁鸟高声道：“老爷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众生共分一斗！”
李正景拍了拍它的鸟角，予以教诲：“咱们要低调内敛……”
挂壁鸟当即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旋即李正景才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新帝归返京城，统御各方。
借了云空山的大势之后，朝廷正统地位不可撼动，收复各部权柄也非难事。
安定帝万分欢喜，可未过多久，方印国师便进宫求见。
“国师今晨见朕，便颇多凝重，朕知晓你今日必会进宫……”
安定帝正色道：“究竟出了何事？”
方印国师摇头说道：“京城安然无恙，只是有一点，须得与陛下直言。”
安定帝皱眉道：“哦？”
方印国师出声说道：“太祖皇帝陨落之后，历代先帝继位，都会由国师带领，前往秘地，得获‘国之重器’的认可！关于此事，陛下可知？”
安定帝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过往不曾听闻，但是先帝继位之后，未久便修成人仙，他老人家进入秘地一事……太后曾经知晓。”
方印国师继续说道：“过往历代，皆有国师带领，但到了老臣这一代，因为先代国师陨落，猝不及防，未有真传，故而不知‘国之重器’其中究竟！因此，老臣在此事之上，恐怕不能予以帮助。”
安定帝怔了下，说道：“国师是怕朕觉得，你会私自掌控国之重器，从而心生芥蒂，所以来此坦白其中之事吗？朕对国师，一向敬重，从无猜忌……先帝多疑，朕绝不效彷于他，国师大可放心！”
方印国师沉默了一下，说道：“老臣只是想要问，陛下若要掌控国之重器，可须当代国师相助？”
“……”
安定帝顿时沉默了下来。
先前两人言语之间，已算说得明白。
新帝并不会猜忌国师，关于此事，到此为止。
但国师似乎不愿到此为止，想要获悉“国之重器”的奥秘？
“陛下从云空山归来的第二天，便消失了一个时辰，是进了秘地么？”
方印国师问道。
安定帝眼神一凝，沉声道：“你命人监察朕的动向？”
方印国师深吸口气，然后问道：“有，还是没有？”
安定帝俯视下来，眼神凌厉。
方印国师站在下方，双手叠于身前，头微低沉，显得甚是卑微，却又说了一句：“有，还是没有？”
“国师，这不是你该问的。”
“陛下，这是历代国师的职责。”
“但现在不是了。”
“正景仙尊来了，他认为依然是国师的职责。”
“……”
安定帝深吸口气，说道：“你在诈朕？两日之前，朕才从云空山，拜见仙尊归来……”
方印国师说道：“三日之前，正景仙尊已在京城之外。”
安定帝握紧了拳掌，却一言不发。
方印国师继续说道：“仙尊对新帝，颇为满意！但他并不希望，新帝得了依仗，便自视过高，失了初心……”
安定帝脸色苍白，忽然缓缓坐下，低沉道：“这是大周的根基。”
方印国师摇了摇头，说道：“正景仙尊，一念之间，能让大周倾覆。”
安定帝脸色愈发惨白，终于说道：“仙尊要夺大周的根基吗？”
方印国师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太祖皇帝的遗物，已经收集完毕，今日会送到京城……届时仙尊亲自入京，要请陛下领路，进入秘地。”
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仙尊高于人间，求的是众生安稳，不会颠覆大周！只是这‘国之重器’，能够召唤陛下前往秘地，显然已生灵智，仙尊要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停顿了一下，方印国师又道：“只是这国之重器，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拥有远远超出太祖皇帝之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