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过我有条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按他说的去做便是,无论算计也好,利用也罢,只要能替莲儿报了这仇,其他的都是浮云。
萧玄奕抬手碰了碰摇曳的流苏,声音平静如水,“说来听听。”
“第一、我不是罪犯,行得正坐得端,我不会听你的建议隐藏身份,欺君是死罪,如果堂堂晋王连一个弱质女流的周全都护不了,那我又凭什么要替你做事?”
“第二、你说的话我不一定全听,因为我不是你的奴仆,只要请托合理我皆会去做,否则我宁愿让他们再伏击我一次,亦绝不唯唯诺诺,毫无尊严地活着。”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
风徐徐拂过,廊下悬挂的绢纱宫灯顾盼生辉,在忽明忽暗,朦朦胧胧的灯光下,萧玄奕面上的神情难以分辨,却让他英挺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提着宫灯,站起往前走,“跟我来。”
沈舒窈没有犹豫跟了上去,穿过曲桥,越过重重甬道,假山亭台,才到了萧玄奕书房凝辉阁。
“签了它。”他扔给她好几摞厚厚的册子。
沈舒窈诧异地望着他,“这是什么?”duqi.org 南瓜小说网
“翻开看看。”窗外的夜风拂来,伴随隐隐月华投射到萧玄奕的身上,清辉似薄纱笼罩着他的面容,那双深邃明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灿若春华。
沈舒窈踌躇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缓慢拿起册子翻看,如骤雨疾风,气势贯虹,错综变幻的狂草。
惊得她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简而言之一句话,她看不懂。
过了许久,她缓缓抬起头,试探的目光凝视他,道:“入职文书?”
“准确的说是,刑法志——职制。”萧玄奕表情平淡,声音平缓地说。
沈舒窈抿了抿嘴,有些为难地将册子递给他,道:“这种狂草字迹实在难以辨认,不如你念给我听。”
萧玄奕扫了一眼,没有接,信手拈来:“宪典序录,刑法志,检尸第一条:诸检尸,有司故延及覆检牒到不受,以致死变者,正官笞三十七,首领官吏各四十七。其不亲临,使人代之,以致增减不实,移易轻重,及初覆检官相符同者,正官随事轻重论罪黜降,首领官吏各笞五十七罢之,仵作行人杖七十七,受财者以枉法论。”
“官吏但犯者,虽会赦,罢降记过,本路仍别置籍,合推官掌之,遇所部申报人命公事,随时附籍检举驳问。但因循不即举问,罪及推官。无推官者,令长司首领官掌之,廉访司行部所至严加审察。”
“检尸第二条:诸有司承告人命公事,既获正犯人取问明白,却不检尸,纵令休和,反受高免检,将正犯认疏放以致在逃者,正官杖六十七,解见任,降先职一等叙;首领官及承吏各笞五十七,罢役,通记过名。”
“检尸第三条:诸有司检覆尸伤,不亲临,听承吏、仵作行人受财虚检,不关致命重伤,以殴死为病死者,事发出首,仍坐之,虽会赦,解职,降先一品等叙;承吏罢役不叙;仵作行人等革去,通记过名,凡人命重事,不准首原......”
“我明白了。”沈舒窈知道他过目不忘,若是平常倒可以听他慢慢背下去,可她今晚有正事要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签字在最后一页?”
萧玄奕轻轻一点头,明净的目光望着她不说话。
琉璃灯盏的灯光照在沈舒窈身上,略显苍白的面容也氤氲出一丝暖色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更加灿若桃李,皎若秋月。
她拿了笔架上的狼毫,沾染些许墨汁,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事?”
萧玄奕往后一仰,后背轻轻倚靠在椅子上,瞧着半干的墨迹,淡淡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她凝视着他片刻,暗想自己乃一介仵作,他找上自己自然是为了验尸查案,既然他现在不想说,那就不必再追问。
“好吧,我就先回去了。”
“宅院已经不安全了,你还想着回去?”见她转身,萧玄奕终于出声。
沈舒窈迈在半空中的脚忽然顿住,她呆立了一瞬,说道:“我这三日不都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我的暗卫在你宅院附近。”
是啊,她还没替他办事呢,可不能死,不然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她为自己仅存的那点利用价值感到好笑,许久才回身,淡淡道:“但凭王爷安排。”
萧玄奕绕过桌案,负手站立窗边,廊前层层叠叠的凤尾竹,在朦胧宫灯和皎皎月华交缠下,若浣纱姑娘般婀娜摇曳,幽静迷情。
“就住在王府。”
“好,容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沈舒窈什么也不想问,爽快地答应了。
月华皎洁,乌鹊惊飞,一座新坟,清风送凄,少女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银辉下冰凉的青石碑,“莲儿,是我无能......”
“沈姑娘,主子出远门了,他让我转告你,他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洛天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道:“过些日子我也要离开了,你自己多保重。”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沈舒窈仰望夜空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和他只能是朋友。”
“可是主子为了你......”洛天突然意识到不妥,说了一半的话就戛然而止。
沈舒窈没有再说话,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山了。
淡青色的天际,皎月躲进云层,星辰沉寂,骄阳从地平线悄然跃出。
晋王府的马车已在门口等待,沈舒窈仰望那薄雾般的朦胧白云,父亲的谆谆教诲在脑海萦绕,人活一世,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她清澈的眸光望着长空那颗最耀眼的星辰,许久未能回神,她知道亲人们一定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她,她深呼吸一口,将所有心绪毫无痕迹的隐藏。
她掀帘钻进马车,一袭紫色蟒袍祥云暗纹朝服的萧玄奕端坐在小几后,若鬼斧神工般俊美的五官,腰系十三环浮雕螭纹白玉嵌金蹀躞带,悬挂羊脂玉佩紫色丝绦,浑身散发着尊贵,震慑天下的王者之气。
琉璃灯盏映照在车厢内饰上,显得更加华丽气派,萧玄奕专心致志的翻阅公文,一路上他都没有看沈舒窈一眼,亦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这样的气氛紧张又尴尬。
沈舒窈觉得这人实在是喜怒无常,心思深沉,令人难以琢磨,她略微打量了他一下,就靠在锦垫上假寐,以求尽量忽视此人的存在。
瑰丽的朝霞,染了半边天,金碧辉煌的宫殿,肃穆庄严,气势磅礴,突显至高无上的皇权。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财富和权势的欲.望,失去人性,失去理智,亦只为争夺那皇权上的宝座。
璀璨夺目密如鱼鳞的琉璃瓦,沈舒窈站在巍峨的朱漆宫墙下,眸中看到的只是血腥和杀戮。
皇权主宰着天下人的性命,王朝更迭,翻云覆雨,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时,萧睿走了过来,“咦?沈姑娘你没......”他急忙捂住了嘴,道:“你为什么还这身打扮?”
沈舒窈行礼道:“见过宁王殿下。”
“免礼吧。”萧睿朝左右望了一眼,将沈舒窈拉到一边,紧张而又神秘的低声问:“你们查的这起案子是不是很危险?”
沈舒窈眉心一拧,瞧着他的表情,问:“什么意思?”
“若是不危险,四哥为何要我以皇族之名起誓,不许把你女扮男装的事从我口中泄露出去,否则此生赌玉皆是顽石。”
萧睿想着自己硬生生被逼着发了这样的毒誓,顿时泪流满面,无处申辩。
“这也太狠了吧?”
常言道打蛇打七寸,他倒是掐准了萧睿的命脉,虽然觉得这招用在自己弟弟身上损了点,到底还是为沈舒窈的身份掩护,即便她没有接受萧玄奕的建议,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光明磊落,言出必行的人。
就连沈舒窈直接拆穿他接近自己是带有目的,他都从容的承认了,虽然用了一些手段,但终归与那些终日藏在黑暗处谋算他人性命的硕鼠要干净得多。
“是吧,连你也这样觉得。”
萧睿顿时有一种总算找到了盟友的感觉,哀嚎道:“四哥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就这点嗜好......幸亏你没有女扮男装,不然誓言真应验了可如何是好。”
沈舒窈瞧了瞧不远处的宦官,正用意味不明的眼光打量着他们,该不会以为她和宁王有什么私情吧?
然后对萧睿道:“你赶紧去上早朝,在宫门口窃窃私语影响不好。”
“好吧,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萧睿爽快应声,朝宫门内行去。
沈舒窈望着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金色琉璃瓦,贴着宫墙垂首行走,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置身其中的自己显得更加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