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沈舒窈先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入宫行刺,后又被萧玄奕表白心意。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她说这些话,虽然他此前的表现亦是极其明显的,可亲耳听见他表白,一时之间,她还是有些许迷茫。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可一想到莲儿尚在人世,她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喜悦。
半年来,她总是郁郁寡欢,如今一切都雨过天晴。
她之前当首饰的五千两,还分文未动,将这钱都留给莲儿,她平日省吃俭用,这些钱应该够她用一辈子了。
希望她将来能觅得一位良人,只可惜,她不能亲眼见到莲儿出嫁,不过也没关系,她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祝福她。
思及此,她轻轻抹掉了眼角的泪痕,忽然又笑了笑。而一直关注着她的萧玄奕,也终于忍不住出声,“睡不着?”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你是泽钺的公主。”他翻了个身,“其实不用遵东陵的圣意,即便你的国家已经灭亡。”
他这话的意思,她自然懂得,她是别国公主,若是与东陵的人成亲,那便就是和亲。
既是和亲,就需得两国皇帝达成共识,方可促成此和亲。
泽钺虽然灭亡,可他们国家并没有对东陵俯首称臣,是以,东陵国无劝干涉别国之事,即便这个国家已经灭亡。duqi.org 南瓜小说网
若东陵强行干涉,那便只能是吞并了泽钺的城池,收服了泽钺的百姓。
而今泽钺的城池早就被各国君主,分配给了诸侯,若她是平常百姓,那还则罢了。
可她偏偏是皇族,这样的身份,不是明摆着东陵和泽钺的仇国作对么。
沈舒窈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在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我亦从来没有打算要遵从圣意,不然你以为,我密室的暗道是作何用的。”
萧玄奕也跟着笑了笑,须臾,缓缓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任凭他人,操控你的命运。”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睡着了,随即也徐徐阖上眼。
突然,“噗”地一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萧玄奕倏然睁眼,旋即弹起身,两步就行至沈舒窈跟前,此时的她双眼紧闭倒在床沿,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
他赶紧将她扶起来,随即将内力注入她体内,过了许久,她才逐渐苏醒过来。
直到这一刻,他脸上凝重的神色才淡然了几分。
她躺在他的怀里,静静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说:“不是毒发,是我在与禁军交手时受的伤。”
“我知道。”他轻柔地把她额前的乱发撩到耳后,就这样抱了许久。
暮色沉沉,零星飘着雪花,檐下的宫灯在寒风中旋转,高墙外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宫中的禁军倾巢出动,马不停歇地搜查着刺客。
而高墙内,沈舒窈依偎在萧玄奕的怀里,终于支撑不住疲倦,睡了过去。
翌日
“哐当”一只白玉琉璃盏砸在地上,皇帝脸色铁青地看着跪在殿中的人。
“你这个禁军副统领是怎么当的?居然让刺客混进了昭仁宫,朕命你将刺客就地正法,你可倒好,搜寻了整整一夜,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请陛下息怒,臣一定加强宫中的巡卫,绝不会让逆贼有可乘之机。”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若汐贵妃有分毫差池,朕定饶不了你。”皇帝乜了他一眼,转而朝外面喊道:“来人,拖下去仗责八十。”
待人被带下去后,赵公公赶紧递上一杯新茶,“陛下,切莫动气,伤了龙体。”
皇帝没有理会,用阴翳的眼神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发怵,才问:“昨日朕宿在汐贵妃那里,你说这刺客是要行刺朕还是要行刺汐贵妃,若是行刺朕,他如何得知朕就在汐贵妃处,莫非朕的身边出了奸细?”
话音落下,赵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后背的冷汗簌簌直冒。
“老奴自幼进宫服侍陛下,这几十年来,陛下对老奴的大恩,老奴万死也难报,断不敢做这吃里扒外的事。”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赶紧给朕起来,朕又没说是你,怕成这样。”皇帝恨铁不成钢地乜了他一眼。
可不就是怕么,自古伴君如伴虎,这圣意最是难测,赵公公敛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适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当今多疑,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他方才的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赵公公,这赵公公虽侍奉他多年,倒也能揣摩一些圣意。
方才的那一出,也着实把他吓着了,近日连逢多事之秋,这皇帝的疑心越发重了。
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打气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服侍不周丢了性命,自从皇帝下旨处了一批官员后,杀伐气息也愈发浓郁。
而此时的灵韵公主府,却是完全迥异的氛围,尤其是得知昨夜有人意图行刺汐贵妃,她的心情简直愉悦至极。
“可惜这刺客没能杀了她,但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跋扈。”
沛珠赶紧用食指抵住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公主,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若是传出去了,汐贵妃怕是以为这刺客是公主你派去的,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怕什么,我看谁敢传出去。”灵韵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知道沛珠的话有道理,随即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卯时三刻。”
“嗯,命人传膳吧,一会儿还得去给母后请安。”
话罢,沛珠便带着两名宫女下去准备早膳了,灵韵坐在铜镜前,唇角含笑地欣赏着自己惊艳的妆容。
宽敞的寝殿,富丽堂皇,繁复精致的陈设,无一不在诉说这寝殿主人尊贵的身份。
沈舒窈缓缓从睡梦中醒来,睡了一觉这左臂倒是越发疼了,她咬住下唇从床上坐起。
四周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昨夜没有仔细观察寝殿的格局,今日细细打量,才发现寝殿虽奢靡,但却不失温馨,能看出寝殿主人不俗的品味。
她记得昨夜吐血了,如今地面干干净净的,像是被人清理过的,她赶紧起床穿鞋,将凌乱的青丝简单挽了一个高髻。
与此同时,她还抓起了桌上的面巾,刚准备开门出去,就碰到端着食盒的萧玄奕。
“醒了,赶紧过来用早膳。”
她迟疑了一下,随即过去坐下,“我不能在此久留,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出宫?”
“等用完早膳。”他不慌不忙地为她盛了一碗粥,“这粥不错,你尝尝看。”
她麻利地端起碗,低着头喝粥,昨夜他对她表白了,如今两人独处,总是会让她觉得很尴尬。
可他却总是盯着她看,让她巴不得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忍无可忍时,她终于抬起头,“你不用膳,看我做什么?”
萧玄奕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徐徐开口:“宫中现在都在传,昨夜昭仁宫潜进一个奇丑无比的刺客,此人武艺高强,心狠手辣,轻而易举就从禁军眼皮子底下溜走,为此,禁军副统领被圣上杖责八十。”
沈舒窈垂眸笑了笑,“简直是胡诌,我若是武艺高强,何至于被他们追得满皇宫跑。”忽而又皱了皱眉,“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蒙着面巾,这些人是从哪里看出我奇丑无比的,眼神可真不好。”
“确实眼神不好。”他凝视着她,云淡风轻地说:“这么美的女子,竟然被说成奇丑无比,只能说明,他们的品味实在异于常人,不敢苟同。”
她沉默不语,只是下意识地喝粥,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一会儿出宫,作什么扮相?”
“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他下巴往旁边的矮几一扬,上面放着一套,叠得整齐宦官服。
又是宦官?沈舒窈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有那么像宦官么,不过想归想,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养心殿内,皇帝紧锁着眉头看奏折,须臾,抬头看了赵公公一眼,“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现在何处?”
“回陛下,二位大人现在殿外恭候。”
“让他们进来。”
“喏。”赵公公手里的拂尘一挥,捏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宣,大理寺卿,刑部侍郎,觐见——”
少顷,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一齐迈入养心殿内,径直走到殿中央,行跪拜礼。
皇帝漫不经心地看了二人一眼,“魏爱卿,圜丘坛一案,可有进展?”
“启奏陛下,昨日微臣在圜丘坛查找线索时,发现里面埋有三具焦尸,经仵作勘验,这几名死者皆是死后被焚尸,且死亡都是在十天上下。微臣结合仵作的验尸单,并盘查了近日的失踪人口,最终发现这几具焦尸,分别是半个月之前失踪的弘文馆学士左大人,郎中令岑大人,宗正寺卿吴大人。”
“岂有此理。”皇帝重重一拍桌子,怒道:“竟敢在皇家祭祀禁地,杀害朝廷命官,毁尸灭迹,这是在藐视皇威,藐视朕,把杀手凶手给朕查出来,朕要将他五马分尸。”
大理寺卿王宪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听闻此前使臣遇害一案,乃是前刑部尚书之女沈舒窈所破。”
“没错。”
“皆说此女惊才绝艳,比其父更胜一筹,在淮州三年验尸无数,屡破奇案,是出了名的断案奇才。微臣想,若陛下让此女参与调查此案,必定事半功倍。”
魏启章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亏你想得出来,陛下已将沈姑娘赐婚给顾统领,如今你向陛下请旨让她参与验尸查案,到时候顾统领还不得拔了你的皮。”
顾氏乃百年世家,对声誉一向看得极重,眼看着两人即将成亲,顾家人断不会让她再与死尸为伍。
“我怎么没听说这事。”王宪顿时有些懊恼,本以为让沈舒窈参与进来,也能更快地破解这桩案子,毕竟那三部的官吏实在是太难缠,若是不能破解此案,他就要成害死他们九族的千古罪人了。
魏启章低叹了一口气,“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
丹陛上的皇帝思索了一下,微一点头,“就依王爱卿所言。”转而望向赵公公,“传朕口谕,让沈舒窈参与调查圜丘坛爆炸一案。”
这边换上宦官服的沈舒窈,已经跟着萧玄奕坐上了出宫的马车,阔别几个月再次与他同乘一车,仿佛又回到了在晋王府寄居的那些日子。
小几上依旧是几盏点心,一壶茶,车厢内的陈设与从前无异,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个暖炉。
她端坐在萧玄奕右侧,静静地听着粼粼车轴碾过雪地,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他徐徐放下手中的公文,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哦,没什么。”她十指交叩,放在膝盖上,“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快过年了,栎阳的冬天比淮州美,但太过繁华喧嚣,不似淮州民风淳朴。”
“是啊!”他将小几上的阅过的公文整理好,感慨道:“一转眼,我们认识也有半年了。”
沈舒窈转过头看他,不由地笑道:“犹记得,当时我和林大哥离开昌州时,你围追堵截的情形。着实把我俩吓得不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若是曝尸荒野,还不得让野兽啃食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能想象得出,你在淮州的那些年,过得很快乐。”
她轻轻点了点头,“虽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但却过得很充实,淮州贫瘠,不似京城物产丰富,莲儿总是漫山遍野去为我采摘水果。若我没有身中奇毒,待她伤好之后,我一定带她回到淮州去。”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找到踏雪无痕的解药。”
“生死有命,我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王爷不必再为我劳心费力。”她轻轻拂开他的手,神情淡然道:“现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罗刹楼的杀手到底受雇于谁,他为何要取我性命,我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