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唐军在有限的区域之内排列整齐,四面八方向着安市城猛攻而上,从土丘上居高临下俯瞰,眼前一幕便有如狂暴的海浪疯狂拍打着岛礁,轰轰作响,惊天动地。
唐军悍不畏死的向着城墙发动强攻,城墙上的高句丽守军也意识到这一次唐军不计伤亡的猛攻定然志在破城。而他们坚守安市城一月有余,顶住了唐军的数次强攻,杀伤杀死的唐军不可计数,唐军心中的暴戾可想而知。
一旦城破,城内十余万兵卒以及数万收拢龟缩于此的百姓之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除去屠城之外,不会有第二条路。
左右都是个死,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自然是全军士气暴涨,誓死守卫城池。
战争一开始,便陷入惨烈至极的境地。
一方不计伤亡务必攻陷敌城,一方拼死力战坚守不懈,双方在安市城各处城墙展开殊死搏杀。无数云梯搭上城头,泼天箭雨自城上倾泻而下,生命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卑贱至极,犹若牲畜,双方的统帅根本不在于兵卒之伤亡,只在乎每一寸战场之得失。
无数的唐军将士倒在冲锋的路上,高句丽守军依靠坚城,加之准备充分,发起狂风骤雨一般的阻击。
李二陛下站在远处,手摁宝剑,脸上沉静如水,却心如刀绞。
这可是整个帝国最为精锐的军队,曾经大败突厥,曾经凿穿西域,亦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打下这锦绣河山,扶保他登基为皇,一统天下威服四海,注定要名垂史册、万古流芳。
然而现在却就在他的眼前,一个一个的战死在这辽东一隅的安市城下。
怎能不令他悲痛难舍,目眦欲裂?
但是这一战志在必得,若是任由战局拖延下去,长安必生变故,届时帝国根基动摇,江山社稷板荡,不仅仅是他“千古一帝”的梦想自此断绝,甚有可能会危及到大唐的统治。
国内变故也就罢了,朝代更迭、皇族罔替,此乃万世不易之规则,再是盛极一时的王朝,也终难逃灰飞烟灭、崩溃瓦解之结局。
皇帝年年有,大家轮流坐。
这一点李二陛下看得很是清楚透彻,从未有什么一世二世千万世,子子孙孙无穷尽的奢望。
可若是被外族伺机入寇关中、攻破长安,导致中原王朝之国祚倍受外族铁蹄之践踏,儿孙如牛羊一般任人宰割,女人如牲畜一般受到凌虐,必将成为华夏一族永不能磨灭之耻辱。
那他李二就是华夏的千古罪人,必将遭受千古指责、万世唾骂!
他李二可以死,大唐也可以亡,但是那等倾尽黄河长江之水亦永世难以洗刷之耻辱,却万万不能接受!
唯有尽快征服高句丽,然后班师回朝,才能稳固国祚,守卫京畿。
李二陛下摁着宝剑的手有些发抖,死死抓着剑柄,手背青筋浮凸,一张方正的脸膛也隐现赤红之色,对身边的张俭道:“敌军东城兵力薄弱,吾军已经数次攻上城头,却被敌人殊死杀退。汝率领本部兵马强攻东城,天黑之前,若是不能攻上城头,那就以死谢罪吧!”
周围众将齐齐心中一震。
张俭却毫不迟疑,单膝下跪施行军礼,大声道:“末将领旨!要么攻上城墙杀入城中,要么战死城下以死谢罪!”
言罢起身,大步流星的赶去本部兵马所在,准备发动决死强攻。
程咬金在一旁低声劝阻道:“陛下,安市城城高墙厚,只能一点一点消耗敌军之兵力,待到敌军兵力不足,自然不能看顾周全,总归会有某一处防御出现漏洞,那时候才是破城之时。这个时候决死攻城……皖城郡公年事已高,怕是力有未逮。”
在他看来,再是不计代价的攻城,也不能将张俭这样的功勋宿将亲冒矢石冲上一线吧?
兵卒可以多多伤亡一些,但是一旦张俭战死阵前,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将会是极大的,得不偿失。、
李二陛下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目赤红,一字字道:“岂止是张俭?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计一切代价,那么就不仅仅是兵卒的性命在所不计,亦包括所有人!程咬金听令,若是张俭天黑之时未能杀上城头,便由你顶上去!你若不能在午夜之前完成任务,就再换一个上去!”
他环视诸将,语气坚若金石:“不仅要尽快攻下安市城,更要尽快覆亡整个高句丽,吾等绝无退路可言!张俭死了程咬金上,程咬金死了你们上,若是你们都死了,那朕就自己上!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安市城也必须攻陷,别无他途!”
既然决定了“不计伤亡,不计代价”,那还分什么兵卒、将军?
没有必死一战的决心,如何能尽快攻陷安市城?只要迅速攻陷安市城,进而席卷整个高句丽,无论什么样的代价,李二陛下都能够接受,哪怕最后他自己指挥兵卒攻城!
从眼下开始,整个东征的战略指导就唯有一个,那就是——快!
程咬金腮帮子上的肉都抖了一下,当即单膝下跪,大声道:“末将遵命!”
起身大踏步离去,准备在张俭攻城不克的情况之下,自己能够迅速接替。
他感受到了李二陛下的焦虑和急躁,也明白以眼下的形势,若是不能顺利在辽东取得极大之战果,安稳长安的人心,那么极有可能在吐谷浑反叛之际,生出一些危及社稷之变故。
他打了大半辈子仗,当然明白战争绝对不纯粹,战争之中的任何胜或败,都会直接产生太多的影响。
这个时候谁敢违逆李二陛下的意志,谁的下场就只有两个,要么战死军前,要么自戕君前……
活了几十年越活越通透的程咬金宁愿战死军前,搏一个“披坚执锐、视死如归”的名声进而福泽子孙,决不愿横刀自刎于李二陛下面前,被史书写上一笔“懦弱无能、畏敌怯战”,成为天下人鄙夷不屑之懦夫。
土丘之上,气氛沉肃。
李绩看了看面容坚定的李二陛下,心里叹息一声。
原本安市城固然难以攻克,但是唐军战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又截断了敌军的支援,使其只能困守孤城,只需要再有一个月,敌军无论是兵力、辎重都将出现严重的下降,尤其是军心士气受到的打击更为严重。
到那个时候,攻陷安市城自然水到渠成。
之后大可从容南下,越过鸭绿水直扑平穰城。只要打到平穰城下,无需大规模的野战,辎重补给可以由水师溯流而上直接运至军中,也就不惧辽东苦寒的冬天。
然而吐谷浑的反叛,以及长安有可能出现的变故,却使得辽东战场时间紧迫,只能采取这等不计伤亡的方式硬撼安市城,无求尽快将其攻陷,继而快速覆亡整个高句丽。
否则一旦迁延日久,后果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的方式有些暴虐,但是李绩认为却是眼下最为正确的抉择,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计代价”,那就真正做到什么代价也不去计较,只求破城,其余一切皆可接受。
所以他一直闷不吭声。
山丘之下,密密麻麻的唐军忽然潮水一般从中闪出一条通道,顶盔贯甲的张俭骑在马上,带领其本部兵马从后阵直接杀到城下,一刻都未曾延误,即刻接替原本的兵卒,悍然发动猛攻。
而在另一侧,程咬金已经调集右屯卫兵马集中于一处加以训话、整顿,养精蓄锐,只等着一旦张俭攻城不克,便立即接替,力求前赴后继,不给守城敌军一丝一毫喘息之机。
围绕着安市城,数十万大军厮杀声响彻天下,就连不远处河水奔腾咆哮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血火横飞,厮杀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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