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善德女王下首的一个中年将领端起酒杯,起身道:“鄙人金庾信,忝为新罗大将,素闻侯爷文武兼备旷世奇才,恨不能见您横扫突厥狼骑、覆灭东海盗寇、席卷安南叛匪之英姿,因为生平憾事。今日一见,还请侯爷满饮此杯,以为敬意。”
这人年岁在四旬左右,但是生的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三绺长髯修剪整齐,一身甲胄英姿勃勃,站在那里便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气势迫人!
金庾信?
这名字有点耳熟……
房俊确定这辈子没听过此人,既然依旧有印象,那么定然是前世听闻,而能够让他听过名字的历史人物,那必然是有着卓越之处。
不过这汉话说的着实地道……
当即便起身,举杯笑道:“将军英姿魁武,必是军中骁将。某不过是世人吹捧,真正的战阵厮杀却是没经过几回,将军谬赞了,来来来,能够结识将军这等人物,亦是某平生之幸事,满饮此杯!”
“满饮!”
金瘐信似乎极为受用,与房俊遥遥碰杯,一饮而尽。
待到房俊落座,善德女王便温柔笑道:“将军乃是新罗之柱石,侯爷亦是大唐之俊彦,你们二位一样的人中之杰,反倒是吾等凡夫俗子之荣幸。”
这位女王陛下固然身份高贵地位尊崇,但是浑身上下除去端庄娴雅之外,便只剩下温柔恬淡,丝毫没有身为王者的凌人盛气。
兼之肤白貌美气度雍容,虽然年岁稍稍大了一些,却正是女人轻熟的季节,一颦一笑之间温婉如水,再加上特殊身份带来的加成,使其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莫名的魅力……
比如金庾信得了这句夸赞,一双朗目望向善德女王之时,便不似刚刚看着房俊那般气势凌厉,反而充满说不清的缱绻温柔。
有故事啊……
坐在女王另一侧的是一个面容枯瘦、脸颊狭长的男子,年岁与金庾信差不多,但是面向却犹如天壤之别,尤其是尖利的鹰钩鼻使得整个人气质冷冽,一双白眼多黑眼少的眸子更让人觉得乃是薄情寡恩之辈。
这人面上略显不悦,开口道:“侯爷何必过谦?新罗比之大唐,犹如烛火之于艳阳,金将军比之侯爷,亦如萤虫之于皓月……侯爷麾下千军万马战船千条,纵横大漠横扫七海,何等之气魄,何等之功绩?”
此番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时一滞。
按说他这话没毛病,金庾信不过是依仗新罗一地,固然有些权势,却在高句丽与百济的压迫下疲于应对,而房俊呢?人家率领大军横行七海,看谁不顺眼就一顿揍,揍完了还没人敢呲牙。
然而说到底此地乃是新罗王宫,在座的尽是新罗大臣,甚至还有新罗女王,你这般无限抬高房俊极尽遍地金庾信,让一众新罗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房俊瞅了此人一眼,刚刚已经有人给介绍过了,叫做毗昙,乃是新罗的重臣,近乎于大唐的宰辅,是新罗拥有召开“和白会议”的“上大等”之一,亦是金氏王族子弟,不过血脉似乎跟善德女王有些远。
关键是,这人是新罗朝中“亲唐派”的代表……
去岁,百济忽然发兵攻陷新罗城池大耶城,新罗不敌,女王派遣金春秋前往高句丽请求援军,高句丽趁机讨要新罗的麻岘、竹岭等城池,被金春秋断然拒绝,结果非但没能求到援军,反而遭遇囚禁,关了一个月才放了……
女王无奈,只能派遣使者前往大唐求援,结果鸿胪寺的寺丞李孝友不知发了哪门子疯,一改以往“亲善睦邻”的作风,提出大唐出兵援助可以,但是新罗需废黜女王,另立大唐宗室为新王。
新罗使者哪里敢答应这样的条件?只得回了新罗,如实回禀善德女王。
善德女王自己倒是没有多少恼怒,新罗就像是一块肉,周围群狼环伺,谁不想着扑上来啃一口?若是能够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去,那更是再好不过了,不足为奇。
反倒是朝中大臣因此发生了剧烈争执……
一部分人认为大唐强盛,自古以来便是天朝上国,若是迎立大唐宗室成为新罗之王,那么新罗便成为大唐的藩国,什么高句丽、百济、倭国之流,何敢造次?国力在大唐帮助下一定快速提升,也算是造福新罗百姓了,且大唐宽厚仁爱乃是礼仪之邦,女王陛下也定然能够得到善待。
上大等、内大臣毗昙便是这一派的领军人物。
另一部分则以金庾信、金春秋为首,对此嗤之以鼻,大骂“亲唐派”卖主求荣,誓死捍卫女王,永保新罗江山。
百济不久之后退兵,但新罗朝中却分裂成两派,彼此攻歼,吵闹不休。
然而让房俊郁闷的是,这亲唐的毗昙无论怎么看,都好像小说和电视剧里头的反派人物……
难道自己在新罗人眼里,也是那个最大的反派?
房俊撩着眼皮瞅了毗昙一眼,淡然道:“阁下之言,某受之有愧。在中原,尽管王朝更迭,但是每一个统一神州的帝国,都崇尚以儒治国,讲究宽恕仁爱,和平共处,不仅对内如此,对外亦是如此。若非侵扰中原领土、残害汉家百姓,汉人从不会悍然出兵,行侵略掠夺之恶行!天下百姓,无论汉胡,谁不崇慕汉家仁慈宽爱之风?是以,某固然率兵取得了几场胜利,却大多是敌人见到大唐天军既出,顿时望风而遁,岂敢将功勋窃为己有?”
殿内一众新罗官员听着这话,顿时心中舒服多了。
毗昙却皱皱眉,心里嘀咕:这位侯爷怎么回事,我这帮着你说话呢,给女王以及她的追随者们施压啊,咱俩是一伙儿的……
不过他也看清楚了,房俊不愿意在此提及废黜女王、迎立大唐宗室一事,便赶紧闭嘴。
但心里对房俊甚为不满……
金庾信有些尴尬,举起酒杯道:“侯爷过谦了,在下山野之民,如何能够与侯爷相提并论?在下自罚三杯!”
连饮三杯。
房俊笑着陪着一杯。
善德女王俏脸微沉,神情有些难看,虽然房俊言行举止甚为温和,浑然不似遣唐使者所言那般嚣张跋扈,但是毗昙的言语,却犹如一根刺狠狠的扎在她的心里。
身为一国之主,谁愿意躬身谦让主动退位?
即便再是怜爱百姓,也不是说做便能够做到的!这不仅仅是要将手里的至尊权力交出,更意味着从此以后就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受到保障,时时刻刻要防备着被继任者彻底铲除,永除后患……
曾几何时,毗昙与金庾信、金春秋等人一样,对她忠心耿耿,是一力扶持她成为新罗历史上第一个女王的得力助手!
……
被毗昙这么一闹,酒宴的气氛难免尴尬,只好草草收场。
善德女王起身,客气的邀请房俊前往偏殿饮茶。
邀请房俊前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吃一顿酒宴那么简单……
房俊欣然前往。
……
一间诺大的殿堂,雕花窗棱、祥云横梁,屋角处放置的燃着香料的青铜兽炉,甚至是四周勾起窗帘的铜勾,无一处不彰显着汉风唐韵。
新罗亲近大唐之文化,可见一斑……
殿内,一众大臣没几个有资格在此入座,唯有金春秋、金庾信、毗昙,以及一位剑眉星目身形健美的少年武士。
这少年武士一身黑色劲装,头顶带着一个翘起两根花枝的古怪帽子,身形修长矫健,背脊挺拔,整个人站在那里就犹如一柄出了鞘的精钢长剑,锋芒毕露,寒光烁烁!
比之英气勃勃的金庾信,更多了几分冷冽狠厉……
毗昙笑着给房俊介绍:“侯爷,这位乃是新罗国内之少年英雄,更是女王陛下的禁卫军统领,与金庾信将军一样,还是‘花郎’之将领,武艺高强,尤擅剑术,乃是新罗第一高手!”
房俊愣了愣,还武艺高强,还第一高手……你写小说呢?
再者说,“花郎”是个什么鬼?
莫不是与“牛郎”一样,只是更儒雅一些、更高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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