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愚人一无所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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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久自己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异常冷静,像是隔着屏幕,观看别人的实况转播。

“您是说在实验楼大厅吗?没有,长官。”他低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我听到声音以后,就跑了。”

“是什么声音?”

“有点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徐久装出尽可能回忆的样子,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痕,“像有人在我的头顶挥舞几百把刀子……我被吓到了,而且周围太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很危险……”

生化人审视着徐久。

说老实话,徐久非常年轻。

普通人家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只怕连大学都还没毕业,仍然是不谙世事,烦恼有限的快活青年,而他已经在莫比乌斯积累了长达四年的工龄。尽管一直干着最低廉的清洁工活计,比起一些菜鸟,徐久还是可以从蚂蚁一般繁多的同行当中,积累相当琐碎的情报和无用知识,并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比如,他听说过莫比乌斯的生化改造人项目,知道该项目能为改造者提供超出常理的速度、力量和敏锐感官。改造成功的生化人,通常会拥有夸张的体格,以此来匹配那些夸张的能力。他们不仅可以单手举起一辆小汽车,一跃跳上四米高的楼层,还可以不依靠工具,清晰地听见活物的心跳与呼吸,闻到目标分泌出的汗液,以及准确无误地感应到对方的体温。

他们不仅是天然的战争兵器,更是天然的测谎仪。徐久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心跳稍微加快一丝,或者额头上多出几星闪光的汗水,下一秒,他的头就会被打进后面的水泥墙里。

“你害怕,”队长说,“但你没有求援。”

“我跑了!”徐久急忙抬起头,“我先往食堂跑的,我觉得那里人多,会让我有呼救的机会,但食堂已经关门了……所以我接着往宿舍楼跑。”

队长问:“你当时还听到了什么?”

“风声,”徐久肯定地回答,“很长,很长的风声,跟蛇一样,在我头顶晃来晃去……”

这么多年的底层生涯,使他非常明白什么是说谎的基本原理。徐久像模像样地打了个抖,又往里增添了一点细节:“还有就是,有种味道……”

“味道?”

“对,腻乎乎的,又有点香,可不像是化妆品的香。让我形容,我也形容不出来。”

他做出绞尽脑汁的表情,皱着脸,努力回忆道:“别的,就没什么了。”

队长沉默以对,似乎是在沉思,徐久深呼吸了几下,鼓起勇气问:“长官,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抓住它们了吗?我,我们会不会有事?”

“你的问题很多,”队长抬起眼睛,浅得近乎透明的瞳孔中,蕴藏着显而易见的警告,“而且,你好像并不怕我。”

徐久的心失衡一沉。

是的,他不害怕。和六号在一起之后,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去害怕,去畏惧。

“……因为我之前见过和您一样的人!”他怯怯地抬起脸,露出殷切又讨好的笑,“就在我们被调到这儿来的那天,我看到了和您穿着一样制服的长官,他们从我们身边过去的时候,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我上不了几年学,夸不出什么花哨的词儿,但看着实在威风极了……”

这话换任何一个人来说——譬如徐久那个以媚上欺下而闻名的主管——都难免显得阿谀油腻,令人暗暗生出厌烦轻视之心,但徐久用他青涩的年龄,以及苍白秀气的外貌冲淡了话语间的功利情绪,使他看起来几乎成了“粉丝”一类的人群。

队长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检视徐久,片刻后,他起身,步履沉重,朝门外走去。

【怎么样,队长?】外面模糊地传出叽里咕噜的声音,【今晚的事跟他有关吗?】

队长说:【暂时没有什么破绽。你们追查的结果如何?】

【尚未发现目标,】队员轻声汇报,【只发现了目标残余的体|液迹象,并且一路断断续续地延伸到了通风管道口。我们派出微型无人机进入管道排查,但是痕迹在下水阀门处消失了。】

【消失了。】队长脸色阴沉。

【是的,】队员严肃地点头,【再往下就是放射性废料的密闭堆积舱,无人机的信号受到干扰,我们需要博士的权限许可,才能进入排寻。】

队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博士知道这件事了吗?】

【刚刚知道了,】队员说,尽管四周没有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还是隐秘地压低了声音,【他……听上去有些慌张。】

【再优柔寡断下去,他迟早会把这里的人都害死。】队长冷冷地说,【到时候,他最想逃避的责任,将会第一个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两名生化人快走出长廊,队员才随口问:【对了,里面那个消耗品怎么处理?】

【……留着吧,我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队长说,【他是那些异种没能捉住的猎物,尽管它们忙于内斗而无暇管他的去留,但它们迟早会回来狩猎他的。在这之前,就让他当个合格的诱饵。】

【是。】

禁闭室里,冷汗缓缓从徐久后背渗出。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运筹帷幄,思虑周全的事,大多数都是突发事件,考验着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他知道自己发挥得不够好,有破绽,可他已经尽力了。

现在,他最害怕,最担心的问题,就是研究站的人会去查看监控,再一路摸到昨天上午发生的意外——尽管六号已经承诺过,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能看见它的行动,可监控探头却能一览无遗地记录下主管摔倒时的异状。

到时候,他要如何找借口辩解?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禁闭室的门再度开启,徐久一抬头,这次进来的,是两名看守禁闭室的警卫,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本登记薄,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A区112室6号!”来人头也不抬,拖长了声音喊,“行了,出来吧。”

徐久尽量平复呼吸,他站起来,不知道这一去,究竟是光明的生路,还是求生不得的死路。

他试探着问:“我……我能回宿舍了吗?”

警卫抬起眉毛,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来这签字,再领你的工牌。”他说,“下楼左转,有个亮着光的房间。”

徐久心中惴惴,签完字,局促地说了声谢谢。下到一楼,他轻手轻脚地走进警卫的办公室,看到一墙墙的巨屏监控摄像,闪着花花绿绿的光。

“6号是吧?”其他人都忙忙碌碌的,只有一个看上去十分面善的警卫站起来,“这是你的工牌,拿去吧。”

徐久刚一伸手,对方就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装着工牌的托盘。

“拿之前,”警卫低声说,“先想好自己有几条命,可以把今天晚上的事到处乱传,懂了吗?”

徐久一愣,继而点点头。

“要是被上边听见一点关于这件事的流言蜚语,不管跟你有没有直接联系,你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小子。”他接着威胁道,“明白了,就快滚。”

徐久缓缓把工牌抓在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走得很慢,甚至有点迟疑,像是随时准备迎接从两旁扑过来把他按到在地的警卫似的。

然而,他幻想中的事没有发生,徐久安然无恙地走出了禁闭室的范围。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不,甚至奇迹这个词都显得形容力度不够。

他木然地回到宿舍,打开门,不出意料,他的东西已经全都被搜查了一遍,那些人都懒得遮掩一下翻箱倒柜的痕迹。

被褥在地下摊开,上面散落着凌乱的枕头和床单,桌椅推得歪歪扭扭,杂物架上的毛巾和牙刷、牙杯,以及一小块肥皂全都堆在一起,角落里借阅的几本过期杂志的封面上,还留下了半个鞋印。

徐久盯着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把被褥扛到床上,床单都懒得铺,横着往上面一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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