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假节在手大权有

大堂之上,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身着官袍,大喇喇地跪坐在刺史的大位之上,他的鼻翼两侧,两道法令纹如同刀刻一样,伴随着他那双阴冷的眼睛,目光四处流转,冷冷地看着庭院之中发生的一切。

而白天里给刘裕教训过的刁弘,则重新把脸涂得粉白,站在此人身侧,他的身后,还站着十余名五大三粗,全身甲胄的军士,满脸横肉与络腮胡子,一看就绝非善类,此人正是新任的南兖州刺史,刁逵。

刁毛正在一脸谄媚地为刁逵扇着扇子,脚步声响过,刁逵抬起了头,看到刘裕直入庭院,不动声色,刁弘的脸色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笑意,连忙指着刘裕说道:“大哥,就是这个叫刘裕的里正今天行凶,你可一定要收拾他!”

只听到刘毅高声道:“你们这些北方流人,好生不讲道理,朝廷肯收留你们就不错了,还要跟朝廷讨价还价吗?实话告诉你们,不做刁家的僮客,就自生自灭吧。”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看着这些面有菜色,衣不蔽体的北方流人,却是给兵士们推来搡去的,几个小孩子在哇哇大哭,他的心中一阵酸楚,大声喝道:“住手!”

刘毅一转头,看到刘裕,也为之一愣:“刘裕,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裕看着刘毅,一指在堂上安坐的刁逵,大声道:“刘毅,你身为州中从事,却在这里帮着新来的外人,欺负北方流民,违反朝廷的国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双方的争吵之声,就随着刘裕的这一声暴喝,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那些北方来的流民,以今天见过的三家人为首,都向刘裕投来了感激与期待的目光,只有孟昶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刘毅勾了勾嘴角,冷冷地说道:“刘裕,我劝你少管闲事,这事不是你一个里正所能问的!再说,我们怎么欺负这些北方流民了?”

檀凭之看着刘裕,激动地说道:“刘里正,你要为我们作主啊!我们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从北方来到了江东,这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哪!可不要欺负我们远道而来,无权无势,就要咱们当僮仆奴隶!”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不停地开开合合:“是啊,不是说朝廷会拿出土地安置流人吗,不是说江南有大片的无主荒地可以分给我们吗,为什么现在不给?”

刘裕的眉头一皱,看着刘毅,沉声道:“这些人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如果你们按法规办事,还会吵成这样!?咱们京口可是侨置州郡,这些年朝廷有令,允许过江的北方流人安置在京口,减免其税赋两年,我们京口有的是土地能分给他们,为什么拿不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在堂上冷眼旁观的那个刁逵,沉声道:“还有这位应该是刁刺史吧,但你应该比我这个小小里正更明白何为国法,而不是率先犯法,刘毅,你想要攀附权贵也不能公然违反国法吧。”

几声轻轻的拍掌声从堂中响起,刘裕看向了堂中,只见刁替一边鼓着掌,一边缓缓地从榻上长身而起(汉晋之时没有高脚家具,都是跪坐在榻上),走出大堂,缓缓地说道:“尔等听好,此地,我代表朝廷,我就是王法!”他说着,冷冷地看向了刘裕,“刘裕,为了表示对你们京口的尊重,我不用雅言,用你说的人话跟你谈,你对我这话,有意见吗?”

刘裕的双眼圆睁,大声道:“很好,这位使君肯跟我们京口人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话交流,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谁给了你权力,能超过王法?”

刁逵哈哈一笑,法令纹一挑,手里突然端起了上午的那根节杖:“此物,刘裕你认识吗?!”

刘裕咬了咬牙,跪了下来,而周围的所有人,无论是北方流民还是庭院中的吏员与衙役们,也都跟着跪下,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刁逵看着刘裕,眼睛里闪闪发光:“你们都听好了,吾名刁逵,乃是本州新任刺史。”

“现在的情况你们也应该多少清楚,秦虏意欲入侵,这京口之地,拱卫京城。是以天子特诏,使吾假节,都督京口诸军事,从现在开始,京口进入战时状态,本官体察民情,便宜从事,若有作奸犯科,抗命不从者,可持节斩之,你们知否?!”

刘裕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动着,眼中光芒闪闪,按晋朝的制度,临时去宣诏的使者往往是假节,临时使用,而镇守一方的州郡大员,则是使持节,都督某州军事,这种级别的就是带兵上任,镇守一方的带兵刺史了(不带兵的称为单车刺史)。

南兖州这地方,自东晋开国以来,还没出过这种持节的带兵刺史过。刘裕以前也见过两任刺史,可是这天子节杖,却是第一次见到。

不仅如此,假节的刺史,政权军权在握,可按战时紧急处置州郡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对于刘裕这样的吏员,可谓生杀予夺。

刘裕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沉声道:“刁刺史所说的都督京口诸军事,是要有正式的将军之职在身,并开府建幕才可以,请问刁刺史现在是何将军名号,虎符何在?”

刁逵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料到,刘裕这样的粗汉,居然对朝廷的律令如此熟悉,以往在其他州郡只要穿上官服,连节杖都不用,就足以让全郡上下莫敢不从了。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军情紧急,本官现在是先行上任,调拨给本官的军士,正在集结之中,两日内就能开来京口,刘裕,你身为吏员,现在也是我的下属,听令便是。”

刘裕越发地相信,这个刁逵和其弟弟一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并无军职,自然也就无法真的用这节杖来处罚自己。

而这京口的特殊规则,是由开国元皇帝司马睿所定,即使当今皇帝要更改,也须有正式诏书,以宰辅级别的重臣前来宣读,断不会是一个新任刺史随口就能决定的。

自己只要咬定了先皇祖制这条,在法理上就不会吃亏。至于刁逵要是想来硬的,那更是正中自己的下怀,事情闹大,朝廷绝不会在此用人之际偏向贪官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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