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孟昶勾了勾嘴角:“连向靖这个粗胚都开始识字了,我们的那些老兄弟的子侄们,以后未必在文才上会小过世家子弟,你难道没听说吗,刘胖子提议,要开官学,吸纳功臣子侄去学文化,还准备挑大量儒生充任博士和祭酒呢,希乐啊,丘八有文化,世家也会怕!”
刘毅笑了起来:“我想这样的官学,世家子弟是不会去的,他们家里有藏书,有长辈,甚至连母亲和侍女都是饱读诗书的,教育家中的子侄完全没有问题。而且世家高门都崇尚清谈论玄,以往的儒学里,无论是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都是看不上眼了,要用儒生,行官学,只怕会落个笑话吧。”
孟昶叹了口气:“希乐啊希乐,你是真的看不出寄奴和胖子此举的用意吗?”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什么用意?我是一下子感觉不出来啊。”
孟昶摇了摇头:“清谈论玄这些是什么?那是世家天下,君权不振时的东西。自大晋南渡开国以来,都是皇权给架空,而世家大族掌控大权,所以崇尚由黄老之道演化而来的玄学。强调个性自由,返璞归真,而反对朝廷和皇帝的权力,因为只要是帝国,就要有统治,有管理,有对人的控制和驱使,这恰恰是世家大族们所不愿意的。”
说到这里,孟昶顿了顿:“我们的组织不就是这么来的吗?早年的黑手党前辈为了反抗曹操的刑名杀戮,而秘密建立了这个组织,据说更早的起源,要上溯到春秋时的墨家了,同样是独立于现实的君王之外,追求无拘无束。所以,玄学是反对君王集中权力,统治百姓,建立功业的一门学说,也是天生要为虚君实权的世家天下所服务的。”
刘毅笑了起来:“这方面我还真没怎么研究过呢,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年司马曜想要重振皇权,亲政的时候,曾经是招集了一帮儒生大家呢,我记得是以经学大师,也是他的帝师范宁为首,而殷仲堪当时也是著名的儒生。结果,随着司马曜的身死,范宁被白虎王珣通过司马道子上书,贬官外任,然后又告他私立儒学,祭祀家庙,有不轨之心,再次罢官为民。至于殷仲堪,也被桓玄所杀,当年的儒学礼教之举,也就是这样不了了之。”
孟昶微微一笑:“你真是聪明,一点就通,是啊,重振皇权就得用儒家经学,因为儒家讲的就是忠孝仁义,尊王攘夷这套。而想要无所作为,世家天下,就是清谈论玄,黄老之道,表面上看,这是学术之争,实际上,是涉及一个立国根本的问题。寄奴是要做大事,北伐建功的人,那就要集中全国的资源,以皇帝的名字调用一切的民力,资源,这种情况下,必然要大力提倡儒家经学,抑制玄学黄老之道。这次的建学校,表面上看,是为了笼络京八兄弟的功臣子弟,让他们有机会上学,有文化,但实际上,是给了儒生们一个出来做官做事的机会!”
刘毅的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寄奴是想要主导以后官家子弟的思想?让他们跟自己心往一处想?”
孟昶叹了口气:“陶渊明现在做的那些事情,到处拼命地散布流言,煽动民变,无非就是想离间百姓和国家的关系,让他们觉得国家的存在就是对他们的损害,这是黄老之道的思想本源,所谓大一统的有力君王,就是对民众的最大危害,最好是回到小国寡民,无君无军的那种地步,就可以天下太平,万民安乐。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哪怕连猴子和猪,都会有个头,要让人间没有统治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刘毅笑了起来:“所以,寄奴就是想搞这个官学,让我们这些京八兄弟的子弟们,接受那套忠君爱国,尊王攘夷的理念,然后渐渐地让天下人都接受这套,如此一来,人人都能接受家国一体,那套黄老之说的根本,也就不攻自破了?”
孟昶点了点头:“当年汉朝初年,文景之治时,就是用黄老之道,因为国家初立,民生凋敝,需要休养生息,无力对外大规模征战。可是经过几十年积累之后,国力昌盛,人丁兴旺,汉武帝是大有为之君,上台之后就是重用儒生,废弃百家,独尊儒术,把那黄老之道彻底地废除,然后就迅速地集中国力,征战四方,遂有卫霍之功,勒石燕然之举。”
“而寄奴,显然是想走这步了,陶渊明要做的,就是操纵民意,搞乱江北,来反对他北伐之举,而他的反击,则是举办官学,重用儒生,重谈忠孝攘夷,如此一来,短期内可以压制世家,争取京八,长远来看,更是可以确立中央集权,忠君报国的这套规矩。”
“也就是说,他要从意识形态上,彻底终结世家天下的土壤。希乐啊,你如果不反对寄奴的这套,那最好现在就要开始跟世家高门保持距离了。因为未来的掌权者,不会是现在的世家高门,而会是京八兄弟和新兴的儒家经学之门,就是谢家这样的家族,也许会再次地弃玄入经,重入儒门了!”
刘毅长叹一声:“今天幸亏找到了你聊了这些,要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寄奴的应对之策呢。我在这里为了一个刘婷云浪费时间的时候,人家已经办了这样的大事了。彦达,你的意思是要我跟寄奴放下纷争,暂时联手,一起打垮这些世家高门吗?”
孟昶勾了勾嘴角:“这就是此事我不能放在黑手党的会议,而是要在这里单独跟你说的原因。因为黑手乾坤,是维护世家天下的利益,但现在世道要变了,世家天下还能维持多久,真的不好说了,你我都是想要建功立业的人,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再登幕府山的原因,我认为,是时候向寄奴公开我们组织的存在,彻底坐下来谈判将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