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简,男,三十七岁。
七年前任职谈思培秘书。
三年前谈思培自杀后,被关押半年,随后确定没有问题释放。
但因为谈思培的缘故,失去本职工作,目前在晨明街道档案室做管理员。
已婚,育有二女一子。
离开医院,李卫东脑海中浮现出有关谈思培那位秘书的资料。
之前徐友成在说起谈思培的侄子帮忙来取药,并说出对方大概模样后,李卫东想到的便是刘简。
只不过对方到底是不是谈思培所谓的侄子,只要见到对方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李卫东来到晨明街道档案室。
这里位于院子的一角,看上去毫不起眼,一扇厚重的铁门上面,挂着档案室的牌子。
李卫东上前敲门,足足过了十几秒,里面才隐隐传来沙哑的声音,然后一个有些不一样的脚步声逼近。
唰。
门被打开。
露出一个面色苍白,脸庞消瘦,颧骨高高鼓起的中年男子。
更重要的是,对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左边眼镜的玻璃有几道裂纹,并且眼镜腿也用铁丝连在一起。
在那眼镜后面,是一双没有神的眼睛。
其头发黑白,看上去年龄好像五十多。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重心明显落在其中一条腿上,另外一条腿,踮着脚,显得不正常。
如果只是看对方的模样,李卫东很难相信对方就是他要找的刘简。
毕竟三年前,他作为谈思培的秘书,不说前途无量,但以谈思培的级别,他只要好好追随对方几年,未必不能搏一番前程。
可现在,李卫东看到的只有落败。
“刘简?”
“您是?”
刘简疑惑的看着李卫东。
从站在不远处戒备的几人身上,他就知道眼前的年青人不是普通人。
“四级调查专员,李卫东,来找你调查三年前谈思培自杀一案。”
李卫东直接亮出自己的工作证,甚至连来这里的目的都没有半点掩饰,分明就是想要借此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骤然提起,无疑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听到李卫东的话,原本疑惑的刘简猛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卫东,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恐惧。
而他的这种表现,无疑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不请我进去谈?”
李卫东将刘简那抹恐惧记在心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对方那条瘸掉的腿。
“请,请进。”
刘简深吸口气,压下脸上诸多表情,然后让开门口,一瘸一拐的领着李卫东往里走。
铁门后面有两个房间,周围的架子上塞满了各种文件袋以及书籍。
在狭窄的空间里,有一张桌子,此刻点着一截蜡烛。
不过在邀请李卫东进来后,刘简拉开电灯,然后上前将蜡烛吹灭。
电灯泡不算明亮,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却也比之前用蜡烛亮堂了许多。
“刘简,你作为谈思培的秘书,你觉得他是自杀吗?”
李卫东进来后,环顾一圈,然后才看着刘简问道。
“是。”
刘简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一口咬定,仿佛他的心底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实际上,李卫东的感知告诉他,对方这话言不由衷。
只不过李卫东并没有揭穿他,而是继续问道:“来此之前,我去过徐友成医生那里,从他那边得知,在谈思培自杀前,你一直以他的侄子去购买止痛药,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认识什么徐友成。”
刘简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
但他的回答却让李卫东在心中确认,眼前的刘简,就是徐友成口中,谈思培的侄子。
尽管对方很竭力的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回答,却根本瞒不过李卫东。
“你的腿,是在被关押的那半年期间被打断的,还是在被释放后打断的?”
李卫东没有纠正刘简的谎言,而是又换了一个话题,转变之快,令人有点跟不上。
刘简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回答:“我的腿是我下班后走路不小心摔断的。”
“走路摔断?”
李卫东摇了摇头,而刘简的回答,实际上也告诉了他答案。
既然是下班,那肯定是放出来以后被人打断的。
至于摔摔断?
很显然,有人想借此提醒刘简,让他闭嘴。
否则断的就不是腿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杀人灭口,估计是不想引人怀疑。
毕竟刘简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那个时候,有关谈思培自杀一事,早就尘埃落定。
谁又会去关心一个死掉之人的秘书?
“在你被关押的那半年里,有没有人问过你谈思培吃止痛药的事情?”
李卫东继续问道。
“没有。”
刘简再度否认,但却不敢去看李卫东的眼睛,因为他觉得对方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他的心,自己没有任何一丝隐私。
甚至自己之前回答的那些话,也没有瞒过对方。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包括他现在的回答,依旧在说谎。
“谈思培的自杀,跟你有关吗?”
这时,李卫东抛出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而刘简的神情也有了恍惚,几秒钟后,他用力摇头:“没有!”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坚定。
李卫东也能感知到,这次,他没有说谎。
也就是说,谈思培的自杀,并非刘简所为,但李卫东却没有就此放过对方。
刘简作为谈思培的秘书,能够充当侄子去帮对方拿止痛药,也说明他深得谈思培的信任,如果谈思培还有什么隐秘的事情,那刘简大概率会知道。
李卫东如今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从那些隐藏的线索中,找出真正的答案。
并且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甚至心中已经有了某些猜想,只不过仍旧需要验证。
“刘简,你想知道谈思培自杀的真相吗?难道你就想看着他死后被人污蔑?留下一个叛徒的罪名?你作为他的秘书,他对你信任有加,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
还是说,你早就被吓破了胆,不敢去找出真正的凶手?不敢为谈思培正名?”
李卫东缓缓的说着,他每一句,都像是把刘简的伤口重新撕裂。
而刘简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呼吸粗重,双手死死的攥着,像是在极力的忍受着什么。
“其实你大可不必怀疑我的身份,我也可以明着告诉你,谈思培根本不是自杀,他是被人杀死的,我现在奉命重新审查三年前的旧案,就是为了还谈思培一个清白。”
李卫东能够感受到刘简内心的挣扎,所以干脆又加了把火。
“我凭什么相信你?”
刘简死死盯着李卫东。
而他说出这句话,无疑证明他是知道一些隐秘,甚至真相的。
“我来这里之前,去见过郭兆林,是他告诉我谈思培身体里有弹片,需要常年服用止痛药,并且他还告诉我,谈思培的女儿是抱养的,而非亲生,乃至谈思培左手写的字比右手更好看。
郭兆林跟我说,他相信谈思培的品格,不是那种两面派。
这个答案,够了吗?”
李卫东的话,让刘简眼中露出一丝精光,原本看上去有些浑浊的眼,也多了几分锐利,仿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再也不见之前那种空洞,死寂。
“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整整等了三年。”
刘简声音中透着歇斯里地,更透着解脱,以及喜悦。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谈叔不是自杀,但我没有证据,而且当时的情况很乱,我根本不敢乱说话,甚至我能感觉到,一旦我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恐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在被关押的那半年里,有人试探过我几次,我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怕死,但如果我死了,谈叔就只能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所以我必须要活下去。
只是我根本就没有能力为谈叔洗刷不白之冤,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我只能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你放心,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把幕后之人揪出来,还谈思培一个清白。”
李卫东郑重的说道。
同时,他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眉宇间略显疲惫。
相比郭兆林,这个刘简对陌生人的防备心明显更重,李卫东不断的用言语攻击,再加上情绪的渲染,才好不容易攻开对方的心理防线。
“谈叔因为服用那种止痛药多年,身体已经渐渐垮了,就在他被人害死的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有时候会恍惚,失神。
我当时发现他的情况后,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所以劝他去医院看看,但是他却拒绝了,还说自己时间不多了。
那个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后一次意外,我发现谈叔似乎悄悄见了什么人。”
说到这里,刘简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而李卫东虽然很想知道谈思培见的什么人,却也没有打扰对方,而是任由刘简回忆。
足足过了半分钟,刘简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那件事情之后又过了半个月,赶上阴天下雨,我发现谈叔的药吃完了,便又去帮他拿了一些。
但我拿回来以后,谈叔却没有吃,甚至还告诉我,他已经有办法戒掉那些药,以后再也不用吃了。
知道这个消息,我既为谈叔感到高兴,也充满了怀疑。
毕竟我曾问过徐医生,他告诉我,以谈叔服药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戒掉,就算能够把他身体里的弹片取出来,也已经晚了。
但是谈叔却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肯定能戒掉,并且那次阴天下雨,谈叔的确没有吃我带回来的药。
一开始我怀疑谈叔不想我担心,自己偷偷的吃过,但我找遍家里,还有他的办公室,都没有见过类似的药。
虽然谈叔说自己快好了,但我却发现,他走神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坐着都能睡着。
我本能的察觉到有问题,所以悄悄跟踪谈叔。
直至某次,我见谈叔去了一家教堂。”
“教堂?”
李卫东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那家教堂的名字,地址。”
李卫东立即问道。
“丰安街,路思义教堂,一家规模很小的天主教堂,里面的神父叫肯尼-伯克,我悄悄打听过,对方会一些医术,偶尔也会帮附近的人治病,名声很好。
因为对方的身份,刚开始我也以为对方真的可以治好谈叔。
只不过谈叔的异样让我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偷偷去咨询了一些医生,但得到的结论,全都是不可能。
所以我怀疑里面有问题。
只是还没等我调查清楚,就听到了谈叔自杀的消息,然后我就被抓了。
但这件事情,我一直埋在心底,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刘简像发泄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都怪我,如果我早一点制止谈叔,或者早点找人把对方抓起来,或许谈叔就不会死了。”
“跟你没关系。”
李卫东摇摇头,当刘简把这些全都说出来后,李卫东心中那条线,首尾相连,关于谈思培自杀的真相,也终于浮出水面,并且跟他预料中,基本吻合。
某种程度上来说,谈思培的确是自杀,但也不是自杀。
听上去似乎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
至于想要验证也简单,只要找到那位肯尼-伯克的神父,就可以了。
“你真的可以帮谈叔洗刷冤屈,还他清白吗?”
这时,刘简猛然抬头,死死盯着李卫东。
“这三年,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但偶尔也会上街,然后假装路过丰安街那边,我可以肯定,那个肯尼-伯克,还没有离开,你只要抓住对方,就能知道谈叔死亡的真相。”
“你放心,对方肯定跑不掉的,另外,谈思培有没有留下过什么?或者在自杀前,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李卫东再度问道。
他总觉得,谈思培那样的人,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毕竟他曾经在郭兆林身边待了多年,像对方这种身份,往往会给自己多留几手,以防万一。
“留下什么?奇怪的话?”
刘简听到李卫东的问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再度沉思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