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一听,这才将视线落在那粉色的粉末上,方才他并未注意马蹄糕上面的粉末。
这马蹄糕明显是做的人功夫不到位,所以乳白色的糕点中有了几分杂质,颇为影响美观,索性上头撒着花瓣以及粉色的粉末,又给这糕点增添了几分美感。
赵钦尝过这糕点一两回,倒是没见过马蹄糕上撒过什么粉末,既然大人如此说话,自然是要验的,让人取了一碗水,将糕点上粉色的粉末放入水中,一搅拌,本来银色的针果然是变黑。
徐青池二话不说将一旁的吴厨师招呼过来,“这糕点上的粉末是你下的?”
冷不丁被叫过来的吴厨师心中忐忑,琢磨不透徐大人的想法,只能老实回答,“是的。”
话音刚落,上头的人冷着声音说道,“吴厨师,这粉末上含有剧毒,当真是你下的?”
听了这话,吴厨师顿时脸色苍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人,冤枉啊……这…这粉末的确是我下的……但是这粉末……是教我这份糕点的女师傅给的。”
“女师傅?”徐青池皱眉,瞧着跪在前头的人哆哆嗦嗦,不像说假,“你的女师傅是谁?”
“我也不知,是月姑自己带来的,大概是几天前,当时月姑带了一位姑娘回来,说她手上有个糕点的方子,味道着实不错,特意交代我好好同人家学。这东西就是当时那姑娘留下的,说是可以提味用。这东西我尝过……大人,我都好好站在这里,月姑怎么会中毒呢?”
徐青池见吴厨师面色苍白,明显是被吓得,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可为何月姑会中毒,难道是到手之时里面并未下毒?
“你说你尝过,是什么时候尝过?”
吴师傅听大人询问,多半是相信自己的话,没有半点隐瞒,“是刚到手的时候,我尝了一下,这粉色粉末就是普通的山楂粉,若是洒在糕点上面,反倒破了这马蹄糕的味道。我以为是月姑的特殊喜好,便没有多问,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
“那姑娘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就是个清秀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吴厨师待在艳春楼见惯了美女,对外头的姑娘倒没什么印象,只是因为是月姑介绍,便多看了两眼,只是那姑娘的确长得普通,让他说出比较深刻的印象,真是两眼抓瞎。
可他知道,要是他不说出一二,恐怕下大牢的就该是他,回忆了半晌,似想起什么般,迫不及待的说道,“是手,那姑娘手上全是伤痕,应当是刚学厨不久。”
徐青池看着吴厨师比划着,略带疑惑的问道,“为啥这么说?”
“大人有所不知,学厨的人大多数都从洗菜雕花开始做起,因为常年泡水,皮肤会比寻常人粗糙些,那姑娘虽然有所保养,但还是能看出她食指和虎口位置都有大小不同的伤口,那应当是学雕花时不小心磨损的,再加上她身上有一股油烟味。起初,我以为是我们厨房沾染的,如今想来,可能那姑娘应该是在工作的厨房沾染上的。”
“这件事,我也同刚刚那位姑娘说过,大人没有听那那位姑娘说吗?”
“你说什么?”
这话一落,徐青池的脸色顿时一白,顾不得眼前的吴厨师立即招呼人去外头找林夕,身后的小汤和赵钦一脸茫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倒是没敢说话直接跟着走。
刚出街口,正好碰上一名脸生的衙役,见到他们一行人愣了愣,步伐倒是半分没减,上前便开口道,“大人,连衙役让我来和你说一声周文涛跑了,且我们在他房间发现了二十三万两,都是顺德钱庄的银票。”
这话一出,谁还不知这周文涛就是第四人。
“大人,周文涛失踪,恐怕凶手……”
赵钦后半句话未说出口,但是衙役都猜出意思,凶手恐怕已经下手,只是他们连凶手是谁都不止,如何救人?
徐青池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不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从紧闭的嘴唇中蹦出一句话,“走,去林家食肆。”
这话一出,身后的衙役一脸茫然,不是在查案吗?为何又去林家食肆?难不成这时候去食肆吃饭?
赵钦看了眼没反应过来的衙役,紧跟在徐青池身后,“大人,为何要去林家食肆?”
“那糕点在镇上颇为常见,基本每个酒楼都会做。”
“是,马蹄糕算是镇上特色,每个酒楼都会做,若是用糕点切入,恐怕是大海捞针。”
这个案子赵钦一路跟着查下来,可以说对这个凶手颇有了解,凶手心思缜密,每一步都有她必走的道理,这次在艳春楼露了马脚,但她肯定知道,凭着这点线索,想要找到人,必然需要耗费时间。
就如这次,马蹄糕本就是镇上寻常糕点,徐大人若是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恐怕困难,不如这时候找个画师,让吴厨师描绘凶手的画像才是,只是这一操作,周文涛的命就……
“但有一样是特殊的?”
赵钦脚步一顿,立即被徐青池抛远两三步,随后快步跟上,“大人说的是那个山楂粉?”
徐青池点头,看着前方说说笑笑的行人,对赵钦解释道,“马蹄糕加山楂粉,这么古怪的搭配,我只听过一次,是琴姨说的。”
赵钦诧异的看着身旁快步而行的人,有些失神的道,“大人是怀疑是小掌柜的母亲……”
“不,这东西常见,食肆里不可能只有琴姨会做,但是撒山楂粉的做法,只有食肆的人会加。”徐青池斩钉截铁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心中的不安,“我听琴姨说过,林夕小时候最喜吃马蹄,只是一次趁他们不注意,她吞了一整个差点窒息而亡,之后,马蹄便不再林家出现。后来是林夕闹着要,琴姨才学了这道糕点,只是当时初学味道差强人意,年幼的林夕为了安慰琴姨,故意在里面放了山楂粉,掩盖涩味,至此林家的马蹄糕一直都会放山楂粉,这事想必食肆里无人不知。”
“而且,吴厨师说,那姑娘学厨不久,我记得琴姨今年刚收了一个徒弟。”
既知道林家马蹄糕的习惯,又是学徒,那么必定就是此人。这想到这里,赵钦突然想起方才大人听到吴厨师的话,脸色瞬息而变,再看看往日林夕的身影不见踪迹,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猜测,“小掌柜不会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独自前去。”
徐青池并未回话,但态度基本说明一切,想必林夕在月姑房内就注意到那道糕点的特殊,只是当时她并未相信,后来求证了吴厨师才确定是她娘新收的那位小徒弟吧。
而此时,正被挂念的林夕正往黄妙妙家跑,她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下毒伤人的是黄妙妙。前一天她还对自己说,月姑与王首富争吵的事,为何今日就变成要动手杀人?
一路跑来的林夕看到依旧冒出墙都的桃子,沉甸甸的,此时却是不同的心态,是忐忑,是害怕,更是紧张,但是又不得不跨出这一步。
紧闭的大门如今犹如洪水猛兽般,林夕深吸一口气,刚要上前,就听到里面冒出一道惨烈的尖叫,林夕顾不得犹豫,立即撞开大门,抬头的那刻,眼睛骤然紧缩,望着前头的人略带害怕的问道,“妙妙姐。”
本伸着长指甲的手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眼前熟悉的丫头,喘着粗气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身下的求饶声都入不得她的耳朵,她略带颤音喊道,“林夕?”
林夕看着眼前已经被野兽的毛发遮掩大半脸庞的妙妙,莫名觉得陌生,昨天她还是一副人的模样,今日却变成一副久居山林的野兽模样,她的眼睛血红的可怕,但眼底处是小心翼翼与慌乱,似乎很怕她会被吓到般。
如此情况,林夕难道还猜不到黄妙妙就是凶手。而且林夕想起方才拿到尖叫,这里是黄宅,黄母怎么没有半分动静,林夕下意识看向紧闭的房门,再想到昨日她阻止自己进入房间的举动,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黄妙妙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已经散落,上头一对耳朵灵活的闪动,半举着的爪子似套着野兽的爪子,上面还带着新鲜的血液,垂直低落在她的身下,就在她两腿中间,周文涛半死不活的躺在地面。大片的血污让他的脸庞模糊不清,要不是起伏的胸口,林夕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过了半晌,林夕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问出疑惑。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黄妙妙似乎知道林夕会问这话,此时的她显得无比镇定,缓缓从周文涛身上起身,看着手……不,此时应该说是爪子,染了多少人血的爪子,笑着说道,“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黄妙妙的笑容里带着对生活的无奈,苦涩的让人想哭,本来无措的林夕心脏猛地一揪,以往她只瞧见她的乐观开朗,实际那只是她想让人瞧见的那一面,真正的苦楚一直都被她隐藏在内心之中,根本无人哭诉。黄母生病,家中无大人撑着,只有年幼的她硬生生扛起半倒的家,她心里的苦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吧。
如此积极向上的她为什么会选择杀人,林夕此时心中多了几番揣测。
“你杀人是否与黄伯母有关?”
林夕一向聪慧,黄妙妙早就知晓,极为淡定的回答,“是。”
“你不找我求助,必定是不想牵连我们。但是你可知道杀人犯法,一旦被人抓住,你便活不了了?”
“我知道。”
黄妙妙的神色波澜不惊,似乎早在她下手之前就已经考虑好所有,甘愿放弃现在平静的生活,这让林夕心里抽痛,忍不住问道,“你下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们吗?”
黄妙妙平静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动容,不过只是几秒钟,她抬头看向林夕,“林夕,你在大街上睡过吗?你吃过剩菜剩饭吗?你有冬日吃不饱穿不暖时候吗?明明是三岁的记忆,我却依旧记得,将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的人是黄家。”
这一句话道出了所有,林夕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仅仅是一句救命的恩情堵住她所有的话,循环在耳边的呼吸声沉重的可怕,半晌才找到她的声音说道,“黄家为何要杀了他们四人?”
院子沉默片刻,黄妙妙始终沉默不言,直到林夕着急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原因便由我来回答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