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软绵绵热腾腾的歌舞之声中,静丫头九小姐笑得满眼是泪,恨不能有个照相机子,把司马与矮太太起舞的景象拍下来,矮太太虽矮,可是腰粗赛过大象;头顶虽然只有司马腿高,但精力充沛奔放,是一位真心跳舞的老太太,司马给她绕得眼花缭乱!全舞场的人都停下来为他们叫好!
月儿心想司马可算栽了,问心怕是已经羞死了罢!不过出丑并不影响他的华彩,虽是给胖老太太标得慌乱不堪,却也仍然不失为翩翩佳公子,七小姐恨他风流成性,可是这样的男子不风流,也就可怪。
七小姐在旁边鼓着个嘴恼恨恨的,说这是来看司马小楼出风头还是来看毛得寿。
牢***间,静丫头忍着笑暗暗戳她,见她回头,拿下巴向不远处点了点,她顺着看过去——一个身穿白西装的干瘦男子,对着月儿饧眼偷看。
那样子,如痴如蠢,半个身子已经酥化了,横是一只色中饿鬼恳。
七小姐心想这必是毛得寿了,心中疑惑间,春娇上来行礼,说:“七姐姐,那白西服少爷正是毛得爷,你看他黑猪嘴、雷公脸,活脱脱一个痨病鬼,比我们七爷可是天上地下!我们七爷,人长得好,舞跳得好,又富得流油……
春娇黑洞洞大口数说个不休,在来去倏忽的七彩霓虹灯下,愈发丑得紧,七小姐悻悻地说声:“晓得了。”便一心盼他走开。
恰这时乐曲停顿,舞池里的司马如蒙大赦,求饶似的把老太太送回座位,和一旁的熟人寒暄两句,然后收拾笑容,整整衣襟,向角落里来让。
春娇见他过来,先就忙忙迎了上去,说:“叔叔受累了,不该请‘阿芙萝拉拉’跳舞,邀舞伴呀,该当先看看小腿长短……”
司马连忙截断:“去叫酒来。”
说话间已经见静小姐向她颔首示意,月儿见他过来,也含笑让坐,他谦了谦谢过,落座后相视一笑,就有一种明丽的感觉袭上月儿心头。月儿为这种感觉感到晕,实实在在的,既是明丽又是清爽,很觉舒心。司马不是戎公馆懦弱卑琐的庶出八爷,不是患着花柳病的戎家义子兰哥,也不是霸道寡情的四爷……他是一个鲜活明朗的人物,包括他背后的家庭也是一个清爽而明丽的所在……
兀自出神间,司马已经与小姐们寒暄好一时,后来掉过头来请月儿跳舞,月儿婉拒,说不太懂跳舞。
她其实琢磨着该走了,毛少已经看过,再待下去万一遇上熟人,戳破自己身份就不妙。
她所虑不差,竟真真遇上熟人,是去更衣间补妆时的事,她在隔间内理鬓,忽听外面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紧接着有侍应生道:“戎太太,这边请。”
她陡地一怔,蓦然意识到是戎家人,隔间的门上装着玻璃窗,她轻轻地撩开上面的白纱帘偷睛去看,一道穿旗袍的身影,软龙似的飘了过去,不是徐来是谁!
可是这不是最惊讶的,最可怪的是徐来入更衣隔间的刹那,她的手与那位侍应生飞快地交握了一下,月儿一怔,分明看到有一个纸团从徐来手中转到侍应生手中。
她蓦然有些疑诧,不该再看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向那侍应生多看了一眼,该男子身量不高,留着小平头,一身舞厅制服打扮,但是令月儿疑惑的是,他的眼神格外沉着,绝不像寻常侍应生的目光……
她想尽办法从更衣间旋了出来,回到舞厅后,心跳依然狂乱,知道自己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好在没有给对方发现,否则无意中又树了敌。
她催促七小姐走,恰司马说家里最近有新的电影片子,请几位小姐赏光,她便自作主张地应下了,走得及时,侥幸没有被徐来撞见,出门时回头扫了一眼,脂光粉艳的徐来恰恰由过道里摇了出来,她急忙转回脸去。
出得米高梅,司马提议说小姐们不必叫车,坐他的车子便可。
七小姐说给人看着不好。
司马竟是早有准备,说他的车子在后弄,那里清静无人,又非常近,只消一分钟便到。
也不晓得是司马有神力,还是小姐们全是鬼附身,通是没有拒绝,乖乖随行到了后弄。
司马的跟班真多,但轮不上哪个讲话,春娇早就赶上前去呜哇瞎指挥,还不待反应过来,小姐们就坐进了前面一辆车子。
回头看看,月儿竟又被孤立了,小姐们反应过来要下车,却见月儿已经俯身上了最后一辆车。
倒是司马不过意,其实他也被孤立了,尴尬地说:“哎怎么……”
看看前头车子已经起动,他只好上车,颇抱歉地说,“弄错了弄错了,该请小姐们同坐一辆车……”
话这样讲着,偷睛扫一眼月小姐,她却并不见怯,随手拈了一份报纸,垂首而阅。
司马也就放下心来,刚要说什么,月小姐却忽然盯着报纸说:“真是怪事,”说着,拿报纸给他:“你看你看!”
原来,是一则结婚启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男方在启示中郑重声明将永远遵守一夫一妻,誓不纳妾!
司马阅后把报纸双手还给她,笑道:“你可知这位新郎龙问鼎是谁?”
“谁?”
“是我三姨夫的四舅父的妻外甥!”
月儿微笑,似乎蓦然将徐来一事抛到脑后了,她道:“一夫一妻是真好!”
“可不是,而今三从四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夫妻双方应该建立在人格平等的基础上。既然女子只能嫁一男,男子也合该只娶一妻,且妻子绝不是丈夫的附属品,妻子应该是丈夫的知音才是。”
说出这番妙论,绝不是司马口才好,实是从昨天就开始背诵这段话,不想这么快就有机会念出来。
此话妙哉!月儿报纸也不看了,一双晶眸只管凝睇着他,瞳仁亮亮的,颜色逐渐逐渐加深,仿佛把他印到瞳仁里去了。他给看得无处抓挠,记得上次月小姐造访时说喜欢猫猫狗狗,便道:“我家出了件奇怪的事,照说猫狗下崽要在二八月,我家大猫却在昨日生了。”
“哎?”月儿问:“新生的小猫有全白的没有。”司马立刻说:“你爱白猫么?那找一只给你啊!”
他的口气那样清纯,月儿蓦然想起儿时的玩伴,不知是什么鬼附了她的身,一双精瞳又开始凝住他不放了。
司马也大胆看住她,有一阵不敢看了,打算撤,可是心里却在鼓动:客气什么?就看。
于是四目勾留,看个不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此情此景,暗呼不得了,人说狗对毛、人对眼,这么快就对上了,可是忽然他大叫:“不好了!”
司马和月儿一惊,唬了一跳,四目拆散,问司机:“怎么了?”
司机说:“戒严了。”
司马心中恼:戒严也值得大惊小怪!
司机却不晓事,刹车一踩,说:“七爷您看。”
司马月儿双双抬头望去,这一望不要紧,月儿噌地拿起报纸挡住了脸。
就在前面的大马路上,军警荷枪实弹地伫立着,有一队卫兵正在逐一查验过往车辆。这也不算什么,叫月儿受惊的是带队查车的竟是廖副官。
她心下大骇之时,司马却说:“不相干,不相干,查一查就放行!”
回头对月小姐说:“稍微等一等,想是‘吴夫人’跟‘三公主’抵沪,警备司令部戒严,咱们车子不会受阻的。”
见月儿不言声,一张报纸把脸挡了个大严实,报纸几乎贴到眼睛上,像耳聋眼花的老年人一样看得辛苦,不由道:“是字小些不是?不容易看见么?”
报纸后面的月儿说:“近视眼。”
同样紧张的还有前头三位小姐,好在七小姐急中生智,打开车门唤一声:“廖副官!”
廖副官闻声看过来,见是戎家小姐,颇有修养地过来招呼。
七小姐说:“前面戒严么?廖大哥。”
戎家小姐从来不这样称呼,廖副官受宠若惊,忙说:“七小姐静小姐九小姐,您们这是去哪里。”
七小姐说:“我家六小姐住院了,作急送些衣物过去,”
想到后面还有三辆车,又道:“有几位同窗听说生病,都要去探视探视,这不,后面三辆都是。”
廖副官见她如此说,又见车牌均是沪上特殊牌照,于是二话没说,向军警挥手,是马上放行的意思,军警迅速撤去隔离墩,车子重新发动了。
第二辆车上的春娇本是要下车通融,见七小姐已经搞定,也就频频点头大赞,“七小姐豪放大气,女子男相,必有厚福!”
此时馬空山却贴在车窗上看后面的车,击掌笑道:“看,月小姐臊上了,一路拿报纸捂着个脸!怕七爷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