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更加默然了。茹晓棠鉴貌辨色,也不再言语。
二人垂睑而行,终于无趣,叫了黄包车返家。路上却遇上一拨游行的学生,堵了路,不好通行。
回头见后面也已人潮涌动,返回绕路不可行,只好坐在黄包车上侯着。
前面的一堵空墙下,拥着一大群人。墙上醒目地横着一幅白布黑字的条幅,上书“爱国演讲团”几个大字。有穿了爱国布学生服的青年男子拿着一面小三角旗子,高高地站在人丛之上大声演讲,一群女学生在下面眼疾手快地散发传单。
这些青衫黑裙的女学生让映月不由有些失神了,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那时候,每逢新一届毕业生离校典礼,她总会羡慕他们手中那刚发下来的毕业文凭。
多少次跟晓棠说:若我也拿着那红丝带子系着的白纸筒去照相就好了。
晓棠说那还不容易,总有那么一天啊。
可是她的心里却莫名的有种不踏实,好像怕赶不上这种事情似的,为什么呀?
现在不必问为什么了……
想着想着就呆了,许久才突然回神。
是被几个忽然冲进耳膜的字眼撞醒的,抬头去听时,那穿学生装的讲演者正在激烈地口沫横飞,她努力搜寻刚刚触到她心尖的词汇,终于等到了,演讲者重复道:“忍耐、屈服、退让,这不是被欺侮者应该有的思想。”
林映月怔了一下,无端端被人说中了真病,她定定地看着那位演讲者,心里想起一部鸳鸯蝴蝶派小说的段子:“这个世界,有力量的人,才能谈公理。若对方来打你,你只懂得退步。他更以为你可欺,接着第二顿打就要受了。倘若他打你时,你奋起抵抗,胜了,固然是很好,败了呢,反正你不抵抗,第二下也是要来的。何必不还两下手,也让他吃一点苦呢?天下只有奋斗、努力,在积极里面找到出路的。决没有退让、忍耐,在消极方面可以找到出路的。”
映月眼睛越来越痴,忽然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她几乎是瞬间便决定重新活过的,首先要重返学堂,这是接触外界保持激进最好的途径。
一念生起,再也按捺不下,决计跟戎长风交涉,晚间跟戎长风说起,戎长风的态度有些搪塞,这让她沉下了脸。
她惯于变脸子,而戎长风也惯于视而不见,对付对付就过去了,实在对付不去,才肯迁就几句。
这时候戎长风觉出她变色,只做不看见。
他这个人,自负是有雅量的,也自负是会生活并且懂生活的。别人说他两张脸,那不是胡诌。高高在上六亲不认,那是在办公桌后的事情,一旦离开那里,他就只是一个食`色`性均不能免俗的寻常男人。
这样一个男人,你让他总守着一个冷冰冰的女子自然不合初衷,他也哄她,希冀博她一笑,若是博不来,也便作罢,毕竟是个日理万机的人,叫他像干工作一样全力以赴地对付女人,那是不可能。
但是在一起刚刚半年,毕竟新鲜着,所以他肯迁就她,这一点,是连奶娘吴妈都看得出的,也正是因为这种迁就,映月的态度就比初来时大为改观,过去把委屈总憋在肚里,现在却化作牢搔从口里流露出来。
在奶娘吴妈看来这发牢搔不是坏事,人与人之间的心结说到底就怕闷在心里不开脱,只要肯往外面倒,自然有倒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