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深渊（4000）
杨安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并非死去，而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听见了了叶一秋的声音，那个声音有他从没有在叶一秋口中听到的卑微。
叶一秋，他似乎被什么法术困住了，没办法活动一分，只能努力地向白衣法师说着什么。
他说，天灾的降临是规则的使然，法师之所以能不受影响，是因为法师不觉醒异能，在规则之外。
在规则之外的人不多，法师算一类，规则操纵者也算一类。
想要抵抗天灾，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以在规则之外的人为祭品，开启镌刻的阵法。
新的规则会形成一道城墙，拦住冰雪，拦住四荒。
当然，如果找到足够强大的规则操纵者，不牺牲只靠异能，其实也可以做到这点。
但法师们，不会允许强大的规则操纵者诞生的。
那是变数，大变数。
法师不可能牺牲法师，但规则操纵者，尤其是灾厄者，他们不会留情。
白衣法师好像动心了。
正北方的天灾已经被缓解，似乎已经有人建了一座规则城墙在那里，拦住了向南方奔袭来的死亡能量潮。
剩下的是西北方和东北方的灾难，他只需要两名灾厄者，就可以解决。
杨安瑜不知道叶一秋是纯粹想保下自己性命，还是真有这个想法。
原本他以为自己顶多是灾星，只要自己安安静静一个人离开，就不会有人管自己。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留下他，会承担不幸；离开他，会平安宁静；但是牺牲他，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不知道叶一秋现在是怎么选的，但是，不重要了。
只要这个一输一赢的可能存在，
他就注定没有办法和叶一秋好好相处。
注定。
杨安瑜感觉自己好像被下了什么符阵，他大约，会这么一直睡下去吧。
直到，西北方的祭坛亮起。
“杨安瑜。”
一个很冷淡的声音响起，仿佛溺水者被从水下捞出，杨安瑜猛一下睁开眼睛。
姜玄霜一袭黑衣站在他面前，身边是稍微处理了伤口的魏归雪。
他神色却不是以往略带玩世不恭的平静，而是彻底的冷漠。
“师……父？”
“嗯。”
杨安瑜懵懵懂懂，他隐约觉得姜玄霜好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又说不上来。
姜玄霜转身，摸了摸魏归雪的头，冰冷的眼神微微化开了些。
“你们先走。”姜玄霜这时候声音还算温和，“还有这个，你拿着吧，是空桑你外公留给你的。”
姜玄霜拿出一串项链，那项链即使没有灯光照耀，也异常璀璨明亮，散发着纯粹的冰雪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给魏归雪戴上。
魏归雪瞪大眼睛，“那个……”
“很好看。”姜玄霜轻笑，“像你母亲一样。”
“……唔……”
姜玄霜回过头来，越过杨安瑜，朝杨安瑜身后走去，走向那一头无尽的黑暗。
“师舅……”
姜玄霜微微侧头，“怎么了？”
魏归雪复杂地看着他，“谢谢。”
她以前对于姜玄霜特别的关照，只是理解为蹭了姜玄霜对秋佳文的报恩，毕竟那一次事情的主导者其实是秋佳文。
现在，她回忆起以前的事，才知道，姜玄霜那么多次没有理由地帮她，救她，保护她，替她出头，都是因为自己在他眼里，永远是他师姐的女儿。
哪怕自己对于过往的事情，毫不知情。
“没事。”
“那边的法师……”魏归雪有些担忧。
“放心。”姜玄霜冷笑，转身走向黑暗。
“他必须死。”
魏归雪望了一会他的背影，马上拉起杨安瑜，朝反方向走去，“咱们先走。出去了我们就藏起来，然后就没事了啊。”
杨安瑜踉踉跄跄，仿佛一个木偶人被她拉着。
他们好像到了圣地的出口端，一条楼梯直直向上，两旁则是万丈冰崖，深不可见底。
一路向上，路越来越窄，杨安瑜这走法也渐渐危险了起来。
魏归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杨安瑜，“这个速度，你跟不上吗？跟不上就慢点。”
杨安瑜没有回应。
“杨安瑜！你到底是怎么了啊？”魏归雪没来由一股火气，“你不想活了？”
“我能活吗？”杨安瑜抬起头，眼中满是麻木。
“我活，你们就要死；我死，你们就可以活。”
魏归雪好像真的生气了，“你这什么想法啊！以前我弟和我，跟你在一起，也都活下来了啊！你不是入游一天就敢杀五星副本的人吗？现在怎么连跟着我的勇气都没有？”
她似乎恢复记忆了。
杨安瑜闭上眼睛，声音很绝望，“所以我那时很傻很二啊，天真地觉得未来是我的。
只要我努力，只有我足够强，我就可以创造自己想要的结局。
这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未来早就客观注定，人再怎么努力，也没法胜过天道。
他也许可以九死一生闯过五星副本，也许可以不顾一切下到深水的十九层地狱救下魏元洲……
但他不可以创造出一个，灾厄者能和世界共存的未来。
魏归雪咬着牙，“你够了……我救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我知道。”杨安瑜惨笑道。
“你是为了你想要的未来。可是，我没有未来。”
魏归雪想要的未来，就是从前永恒的目标。
一个没有辅助催化药剂的未来，一个没有幻术师屠杀的未来，一个人不用被异能划成三六九等的未来……
她如此坚定，如此诚挚，如此努力。
可是。
灾厄者永远没有未来。
“我无药可救了，你放弃吧。”杨安瑜眼神淡漠，却似乎有一点祝福在其中。
来自灾厄者的祝福。
“放弃我，让你的目标稍稍偏移一点，绕过我这个不可逾越的天堑，不好吗？
不要因为我，毁了你的前程。
我相信你，能创造你想要的世界，只要抛弃我。
你本该有更好的选择，你配得上最好的结局。
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但我希望你的结局，如童话一样美好。
能看着你实现愿望，我很满足。”
杨安瑜略微挤出一个微笑。
“你……够了！”
魏归雪咬咬牙，迈开步子，正想往杨安瑜那里走几步，整个圣地忽然猛一阵地动山摇！
魏归雪一个中心不稳，直接摔下了冰崖！
杨安瑜一吓，一夕花瞬间长成，抓向魏归雪！
所幸杨安瑜五境实力爆发，还是堪堪拉住了魏归雪。
杨安瑜把手努力递向下面悬着的魏归雪，焦急道，“抓着！”
魏归雪伸手去够，只是此时，冰崖上忽然“突”一下刺出一块冰刃，切断了一夕花藤蔓。
安静。
杨安瑜感觉这一瞬间，时间凝固。
魏归雪冰冷的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掌心，然后，无可挽回的掉了下去。
深渊黑暗得没有温度。
杨安瑜嘴唇微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心口也有冰刺凸起，但一冒头就被火能量无情扑杀。
他慢慢站起身，抬起头，一步一步走向出口的罪魁祸首。
白小二。
这是他救的人。
他当时还留下了一瓶药剂给他醒来用。
然后他现在动手了。
目标还是，魏归雪。
魏归雪。
魏归雪啊啊啊啊！
凭什么！凭什么啊！
会带来灾厄的是他，凭什么先死的是她！
他是灾星。
他会带来无法抵抗的灾难。
那是命，早已注定。
他认，他也无所谓了。
伤便伤，杀便杀，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魏归雪动手！
她只是一个空桑来的异能者，为了永恒在努力，为了全天下的永恒在努力。
为了幻术师，为了战魂师，为了中土的未来。
就是徐正阳的献媚让她很生气，暴躁如她也没有离难民而去；就是白小二浪费了两三瓶药剂，她再抠，也没有拦着杨安瑜救人。
然后……
她就被自己救过的人，害死了。
杨安瑜不清楚，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为自己没有提前离她远点？还是单纯因为自己眼前的这些凶手？
杨安瑜不想思考了。
但是无论如何……
你们，必须死！！
白小二显得很慌张，他退后一步，似乎想逃，但后面成片的人群拦住了他。
“拦住他啊！”
“别让他过来啊，他可是姑获鸟转世，到哪哪倒霉！”
杨安瑜对一切声音置若未闻，只是接着机械地走向出口。
白小二看着越来越近的杨安瑜，只得硬着头皮举起冰剑，裹挟着风雪而上！
然而对于来势汹汹的白小二，杨安瑜连苏生都没有拿出来。
光他，不配。
他只是抬起手……
“嘭。”
周围出现了好几个悬浮着空中的黑雾团，黑雾团中伸出无数条黑色的锁链，直接把白小二拍翻在地。
杨安瑜低下头，“为什么。”
白小二咬着牙，不说话。
杨安瑜不动声色，而锁链流出诡异的宛若黑色血流的东西。
“啊啊啊啊！”
怨念。
不需要死也能释放出的，极致怨念。
杨安瑜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小二，好一会，看着他已经快撑不住，才俯下身，缓缓开口。
“为什么杀她。我才是身负不幸的那个，为什么是她。”
白小二被怨念折磨得快神志不清，“她……她不是和你一起的吗……她会帮你……活着……啊！”
杨安瑜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他起身，越过白小二的尸体，走向出口的人群。
背后的一夕花藤蔓蛇一样地跟上，此时的一夕花全然没有最初觉醒时橘红色的光芒和热情，而是带着诡异的黑红色条纹，绽放着满含着怨念的花。
出口处的人慌不择路地想逃，可是那黑红色的花宛如有魔力一般，让他们动弹不得。
杨安瑜抽出苏生。
这并不是因为他要用苏生做些什么，只是一个仪式性的举动。
苏生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剧烈地反抗起来。
杨安瑜不为所动，黑雾缠绕，直直把那股力量压了下去。
杨安瑜抬起头，一夕花攀上楼梯，缠上所有人的脚踝，黑红色的花朵铺满了冰雪覆盖的土地。
火焰。
杨安瑜冷漠地看着眼前不似人间的地方，他周身围绕着火焰，衣服染满黑色的怨念和红色的鲜血，宛如来自地狱的审判者。
原来如此。
灾厄者从觉醒异能的那一刻起，就和所有人有着深深的利益矛盾，无法化解，无法躲避。
同情者必受牵连，接近者必为祸害。
原来如此。
灾厄者本就是世界的敌人。
世人既已视我为生死之敌……
我又何不与世人，背道而驰。
毕竟，这是你们给我——
最后的生路。
【请宿主前往北方，与同行的规则者集合。】
“呵。”杨安瑜摇摇头。
【宿主不必过于绝望，我刚才已经改掉了一些副本规则，你的爱人还有生路。】
杨安瑜脸色一变，“你能把她找回来？”
“我能。”你猜声音肯定。
“想真的找回她，还很难，需要从长计议。但我可以保证，我能做到。来北方，我在等你。”
杨安瑜默默收起苏生。
“不过，这一路，你不必独行。”
杨安瑜微微一愣，他回首，只见，姜玄霜怔怔站在楼阶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下面的深渊。
杨安瑜动了动嘴唇，“师父。她还有救。”
“我知道。”姜玄霜轻轻回答。
“还好她有救。”
姜玄霜这个“她”，读的很重。
姜玄霜收了方天画戟怀洛，走到了杨安瑜旁边。
杨安瑜清楚看见，姜玄霜眼里有一点失落。
“姜堂主和秋佳文也遇到了一队法师，那队法师没直接动手，而是先装作友善和他们聊。姜堂主本来不想接触，但是秋佳文坚持。
后来他们凭着秋佳文的好心绑架了她，秋佳文身上有姜堂主的守护符阵，短时间破不了，也就杀不了。他们就拿废掉秋佳文异能来要挟姜堂主。
没有异能很快就会死，你知道。
为了秋佳文，姜堂主连做祭品这件事都同意了，甚至直接立了契约，但是那队法师……还是对秋佳文动手了。
因为姜玄霜已经立了契约，秋佳文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契约被我撕了，那队法师已经死了。对了，你和叶一秋的契约，我也已经毁了。”
“知道了。”杨安瑜轻轻回了一句，然后跟着姜玄霜，前往北方。
在世界都在往南方逃迁的时候，却有两人，踏着风雪，一路往北。
北境，风萧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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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情节重要就不分两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