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大部分人,对我客气的,基本都是图谋着我能联系上的杨安瑜的;对我不客气的,基本都是已经发现了杨安瑜的。
我就是个残魂,一个意外,一个莫名其妙诞生的意志,就像一个人的第二人格,就该在这个本来就既定好了的世界消失,被统入我的主魂。
我是残魂……而不是人。”
“……”
“杨幸知的情分。”杨守夕嘀咕道,“我跟你说,长这么大我就没听过有人把我当杨幸知看的。我听你这话我都震惊了。”
荀言誓有点意外,“就……这个原因吗?”
“主上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嗯?”
“士为知己者死。”
“……”
荀言誓眸子微动。
“我说了,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而主上是……唯一一个于我特殊的人。”
杨守夕笑了,“所以,不为你去死,不为你去活,我还能怎样呀?都没有其他人可以选了。”
荀言誓沉默地看着他。
“哦,还不止这个原因。主上,我跟你说,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强的人,不带之一的。”杨守夕摇头苦笑道。
“……是吗?”荀言誓有点迷惑,因为他知道,杨守夕是见过周云舒的。
“你看,我又没选择了。我不够强,我够不着我的梦想。但跟着你,我觉得我有这个希望。”杨守夕一摊手,“为了实现我的希望,我只能跟着你了。”
荀言誓嘴唇微动,“那你刚刚要是死了呢?”
“那你会帮我实现它的。”
杨守夕平静道,“毕竟,我们似乎有着一样的目标。”
“……”
士为知己者死,为同志者战。
仅此而已。
荀言誓认真地看着他,随后,伸出手。
“交个朋友。”
“嗯?”
“我朋友不多,你是第七个。”荀言誓顿了一下,“把杨幸知替换成杨安瑜的话。”
杨守夕眨眨眼睛,忽然笑了。
“哇,怎么办,好感动,有生之年居然能被冕下拉拢人心,史诗级的高光时刻啊。”
“……别闹。”荀言誓表情极为精彩。
“嘶……”
杨守夕不可思议地转头,“不是吧不是吧?主上你认真的啊?”
“不然呢?”
荀言誓陷入沉思,他有经常这么拉人心吗?
没有吧,好像大部分时候,都是人心往他身边凑的。
就算他真的有这种行为,但也绝对没有经常吧?
杨守夕咽了口口水,怎么办,他好像得罪老板了。
“那个……咱们能重来一遍吗?”
荀言誓静静看着他,就在杨守夕已经准备认错跑路的时候,他点头道,“好。”
“……”
来真的啊?
杨守夕慌了,“不是那个……”
“交个朋友。”荀言誓很认真地看着杨守夕,“同意点头。”
杨守夕嘴角抽了抽,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荀言誓于是拿出一个本子,仔细记下一句话。
杨守夕没看全,但他在里面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不好意思,因为你是我第一个主动想接近的朋友,所以我可能需要采取一些措施,让我记起来你是我的朋友。”荀言誓收起笔和本子。
杨守夕莫名其妙,“主上,我记得,好像姜长留也有差不多一样的习惯……”
“我没有健忘症。”荀言誓直接听出了他想问什么。
“那……为什么要这样啊?”
荀言誓的目光,慢慢从杨守夕身上离开。
他别过头,“代价。”
“代价?”
“对,超九境的代价。”荀言誓望着远处,那里有灯,很多灯。
“所以……主上的代价,是遗忘吗?”杨守夕有点懵,除了这个,他真的想不到其他要用记录来抵御的代价。
“不是。”荀言誓摇摇头。
“……”
杨守夕明智地没有再问那是什么。
如果主上的代价确实是遗忘,那刚刚那几句已经算是明示自己了。自己刚才不问,就是不配合。
但如果主上的代价不是遗忘,那刚刚几句其实只是随口聊的,也没打算告诉自己那到底是什么。自己追问,就是不识相。
所以现在,主上都说了不是,那自己就闭嘴吧。
荀言誓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谁让你来的?”
杨守夕嘴角一抽,诚实道,“杨安瑜。”
“好,知道了。”荀言誓轻轻点头,“你可以走了。”
杨守夕犹豫了一下,还是快快溜了。
荀言誓一个人站在神殿上,看着远方的灯火。
这并不是所谓的万家灯火。事实上,这里大部分的灯火,不是因为落星城守备而燃,就是因为商讨军机而明。
很快,又有人赶过来了。其实他和苏蔚然战斗的整个过程并不长,法力波动也是很晚才出现,也就杨安瑜那样的预言家,能让杨守夕这么早到。
女王殿下看见荀言誓一个人站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走过去站在了荀言誓的旁边。
两个人并不言语,只是一同看着下方的落星城。
“人……真的可以赢过代价吗?赢过……神都无法战胜的天道。”荀言誓忽然开口。
莫风吟犹豫了一下,随后坚定道,“如果是冕下,肯定是可以的。”
“你还是这么无脑信我吗?”荀言誓低头笑了,“我赢不了,我知道。”
“冕下可以。”
“为什么?那位陛下突破超九境八年就这样了,我可是已经突破快二十年了。下面这一场战,我就很有可能出问题,断掉那最后一根弦。”
荀言誓自嘲道,“历史所有文献里,就没有真正摆脱代价的超九境。你又为什么,信我就是那个能够赢的例外?”
莫风吟转头,看着荀言誓。
“因为……冕下还在这里。”
荀言誓微微一愣。
莫风吟轻声道,“我不相信历史,我只相信我看见的。我不管那个安洲陛下突破了多少年,又变成什么样——
我只知道,冕下二十年前,在这里;冕下二十年后,依然还在这里。
冕下没有离开这里,就证明冕下已经赢了那东西二十年了,冕下不可能输的。
而属下,会一直在冕下身边,会一直跟随着冕下,直到,亲眼见证冕下的胜利的。”
“是吗……”
荀言誓抬起头,看着星空。
“你也真是能赌啊。”
一直陪我,一直跟着我……
荀言誓就不明白了,自己当年刚刚被这家伙用手语艰难表白的时候,都告诉她自己的代价是啥了——
这家伙,怎么还就真的往火坑里跳呢?
就真的不怕自己哪天真的败给代价了,离开了这风幽,就再也不知道回来了?
荀言誓记得自己一开始还很认真地劝过莫风吟,表示跟着他是没结果的。他每一次都劝,每一次都能把莫风吟劝生气。
然后她就会去碾几个周边的小部落,把他们暗谷的版图再扩一点。
她又不说话,荀言誓又是一个在感情方面很难理解他人的存在,所以荀言誓一直对这事百思不得其解。
这简直是他平生所遇见的最大难题。
后来被荀信棠指导过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呆。
荀言誓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种把她劝怒了无数次的人,到底哪里值得她喜欢。他真的觉得,有这种情商的自己,不值得任何人的感情。
所以他很想推脱掉这份感情,但是这份感情真的太沉重了,根本推不掉,甚至让荀言誓产生了一点……愧疚。
愧疚于完全没法回应她这样沉重的感情。
荀言誓对于自己感情方面的能力,一直是抢救都懒得抢救的态度。要不是有莫风吟,他压根不会去想着解决自己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在那以后,荀信棠每次试图给荀言誓上感情恢复课的时候,荀言誓一不想听,荀信棠马上就摆出莫风吟这张王牌,表示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很难和你的女王交流感情吧啦吧啦。
荀信棠不是因为荀言誓重色轻友,所以才挑的这个理由;而是因为就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稍微让荀言誓在乎一点啊!
他就是为了回应莫风吟一个人的感情,才去和荀信棠学如何共情的。
他的感情能力,从一开始就只为莫风吟一个人存在。
可他感觉的到,那份微弱的共情能力,很可能随便再来一次代价爆发,就会被再一次扑灭。只要他想保住这最后一盏只为她而燃的灯火,他就必须赢过他的代价。
而她说,她会一直陪着自己,直到见证自己和代价对抗的胜利的。她依然如此相信自己,坚信自己可以赢过一切。
她居然还在赌,而且是以她下半生的所有为注。
荀言誓摇头,“那我这一次,努力赢吧。
赢了……我就带你回九幽,见我父母,怎么样?”
这不是寻常意义的见父母。对于风幽的女王来说,进入九幽,就已经相当于退位嫁人了。
莫风吟一愣,这是……荀言誓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许诺。
他已经决定了。
只有在彻底下定决心后,他才会说出这句话。他尝尽了他父母闪婚的恶果,婚姻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他不会在这上面开玩笑,更不会轻诺。
一旦他说出这句话,那就表明,他真的已经下死了决心。
莫风吟笑了。
“……好。”她眸子含笑。
荀言誓微微低眸。
那么,要更加努力地去赢过代价了……
总不能让你赌输了。
哪怕只是为了她,他也必须尽全力去赢过那个代价。
这样,才能想起来,要十里星光,娶你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