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涅卡老师有话想对你说。”波比娅温柔地摸着他的脸,说道。
余尽自然知道塞涅卡要说些什么。
他脑中的尼禄人格也知道塞涅卡要说什么。他长立不语。
余尽此时仿佛有两个头脑,一个理性一个感性,在同时思考。
塞涅卡是尼禄的老师,知识渊博,道德高尚,曾是幼年时期尼禄最敬重的人。
他教导了尼禄军事,经济,艺术,几乎各个方面的知识,以及王权的道理。
塞涅卡为尼禄摆脱了被母亲小阿格里皮娜垂帘听政的困境。阻止这位利欲熏心的皇后将尼禄当作傀儡的打算。
他身居高位,见闻广博,忧国忧民,为皇帝和国家贡献过许多妙计良谋。
这是余尽自己所知的信息。
“塞涅卡教了我很多……我最听他的话。”
“老师……如同我的父亲一般……”
余尽脑中白衣金冠的少年尼禄声音飘渺,仿佛在做补充一般,轻声道。
“塞涅卡告诉我,我应该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不要听任何人指示!”
“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像神一样地统治他的人民!”
尼禄的声音忽转激昂。
余尽在脑中捕捉着尼禄的记忆碎片。
他很快判断出了当前的年份。
现在这个时间,尼禄的母亲小阿格里皮娜应该已经被尼禄密谋杀死了。
尼禄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皇帝,再也没有人可以操控他,摆布他。也没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指点尼禄的塞涅卡,曾经他最尊敬的塞涅卡老师。在尼禄母亲小阿格里皮娜死后,怕是有些忠言逆耳了吧。
“我应该像神一样地统治我的人民。”尼禄的虚拟人影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
那是特殊情况。
大部分情况下,尼禄会将兔子和狗一起勒死,喝掉它们的血,然后生吃。
教导尼禄不要听从其他任何人指示的塞涅卡,可能没有想到,尼禄也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或者,他已经想到了。但是他依然因为自己的职责那样做。
毕竟他的职责就是教育出足以掌控整个罗马帝国的皇帝。
“我已经成为了那样的皇帝!”尼禄在他脑中庄严的说。
余尽思考着。
塞涅卡能对他说什么呢?无非是些依旧忠言逆耳的话。
听那些话的人不变,说那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他试着融入尼禄的角色。
尼禄不会想听塞涅卡的话。
余尽则是知道塞涅卡要说什么。他也不必去听。
那么,角色的扮演就从这里开始吧。
“不必说了,我不用听。”余尽想的清楚,便对波比娅回道。
他仰躺在地,摇了摇头,两侧的头发随即沾上泥土。
妻子波比娅似乎见惯了罗马皇帝的任性行为,没有说什么,只是宽容地冲他微笑着。
余尽看了她一眼。
波比娅·萨宾娜,尼禄的第二任妻子。
他记起了一些关于她的轶事。
是从历史资料里所得知的,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波比娅·萨宾娜最喜欢的礼物,是由尼禄送给她的。
一个女人的人头。
尼禄第一任妻子,屋大维娅的头。
尼禄把上任妻子屋大维娅绑的结结实实,在高温的蒸汽浴室中蒸了个透彻,窒息杀害。
然后他把屋大维娅的翻出烂肉的头颅割了下来,送给波比娅,讨她开心。
她开心吗?
“她很喜欢。”余尽脑中的尼禄笑着说。
一丝带着阴气的凉意掠过。
仿佛尼禄忽然和他共享了来自未来的记忆,余尽眼前突然模糊,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暗,在虚空之中,他的眼前,缓缓浮现一幅画卷!
那幅画卷徐徐展开。
他保持着镇定,直待眼睛重新聚焦。
那画卷中,他看到了骇人的景象。
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顶高深,细致的绘有恶魔和半天神的图像。
怀有身孕的波比娅正躺倒在编织精美的地毯上,旁边有一个身着贴身白色短袍的男人。
是尼禄,他脸上有道道油彩,汗水从他额头滴下,使他的面容看上去异常可怖。他的卷发凌乱,金冠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咚,咚,咚。
是人体被击中的闷响。
尼禄正在用力踢着她的头,胸口,和肚子,状若疯狂。
波比娅已经不动了。
咚,咚,咚。
尼禄踢着她的胸口。
她复杂而精美的项链被踢的发出金属响声,上面镶嵌的珠玉从底座上脱落,四处飞溅。
咚,咚,咚。
尼禄踢着她的头。
她脸上血肉模糊,看不到完整五官,头发已经完全散乱,珠宝发饰散落于地。
哐,哐,哐。
她的衣服上满是血迹,四肢布满淤青,皮开肉绽。更多,更多,大量的血液,从她的身下渗出。
尼禄还在没命的踢着。
墙角几个侍女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发出拼命压抑过的声音。
没有人敢上去阻拦。
“她侮辱了我的表演!”脑中虚幻的尼禄忽然高声喊道,像是在为自己的行径解释。声音嘶哑。
“她侮辱了艺术!”
“她侮辱了罗马!
“没人……没人可以侮辱罗马……”他近乎虔诚的讲道。
“我不得不杀了她……”他攥紧双拳,脸皱成一团。
随着他的喊声,余尽眼前的画面瞬间模糊,
陡然变幻……
凉意漫开。
他的眼睛失焦,然后又重新凝聚。
一间木制房屋,靠墙摆放着两章狭长木桌,上面放有长刀,短锯,钳子,铁条等各式器械。
房务中心有一张钉有金属的木床,深褐色的血迹斑斑。
只见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围着一具开膛破肚的女尸忙碌着。
那是波比娅的遗体。
一个女工抓着穿有粗大麻线的长针,正为她缝合胳膊和大腿上迸裂的伤口。
波比娅腹中的婴儿已经被取出——它早已变成了一坨红色的肉团,被放置在一个填有风干香料的木盒子中。
地上有一个木桶,里面红黄交错,是人的内脏。
两个工匠站在女尸中段,一左一右,正向女尸的空腔内填充着甘松香和肉桂皮。
填充完成之后,女工又拿起那根长针,穿起麻线,缝合尸体的腹部。
一个年纪较长的工匠扶住波比娅的头,他拿着一个勺子状的东西,熟练的挖掉她的眼珠,放入两个精心磨制的黑玛瑙球作代替。
他左右端详,确定位置无误,于是便走向桌边,找到一盒铅制涂料,向波比娅的脸上细细涂抹。
没用多长时间,波比娅的尸体便被整理的焕然一新。
两个年轻的工匠将她架起,女工谨慎地拿起一套美丽的轻纱,穿在波比娅身上。
波比娅又被放下,另一个女工端来一罐淡黄色芳香油膏,罐中插着几个一头削平的木片。
两个女工拿起木片,开始在波比娅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涂抹。
余尽看着她毫无生气的僵硬脸孔。
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从内而外,将他浸的透彻。
眼前忽然再次变得模糊,
没有任何预兆,画面在此刻再次变幻……
出现的还是波比娅。
罗马帝国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第五任皇帝,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的第二任妻子,波比娅·萨宾娜。
的尸体。
此刻她穿金戴银,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盘在脑后,头上戴着属于她的黄金后冠。穿着一套华美轻纱。
波比娅正坐在罗马的朝堂上。
她坐在自己嵌有无数贵重珠宝的后位上,姿势呆板,像个木偶。
有几只苍蝇在她身边嗡嗡环绕。她的脚趾已有些腐烂。
她应当被放置在这里有很长时间了。
是尼禄这么做的。余尽清楚。
展眼望去。
这朝堂上还有很多人。
很多老人。
是罗马的元老院的成员。
他们分成三排坐在三层阶梯上,受了惊般鸦雀无声。
朝堂正中,有个白袍金冠的人影。
是尼禄。
他身披一条编金绶带,正在对着他们慷慨陈词。
“你们怎么敢说,我们没有钱了!”他环视群臣。
“你们付出你们的一切了吗?”他质问道,声音嘶哑。
“为了罗马。”他说。
“把你们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他低下头呜咽,似是悲痛欲绝。
“我已经付出了我的一切……”他弓着身子,低声道。
大殿静谧,人数众多的元老仿佛不存在一般,寂静无语。
罗马皇帝身后,那死去的皇后形貌可怖,瞪着无神的黑玛瑙眼珠,一动不动。
只有尼禄的声音在墙璧间回响。
“你们不准看她……”良久,尼禄咬牙切齿的说。
余尽脑中一阵嗡鸣。
画面突然消失。
画卷闭合。
寒意消散。
仿佛一场幻梦。
“我已经付出了我的一切……”余尽脑中的尼禄身影低声说道。
他在那抽象出的舞台上,
空无一人的舞台上,佝偻着身子。
太阳,皇家花园,远处的白色亭帐在余尽眼前再次出现。
面前的波比娅笑靥如花,她柔软的手正拉着他的手。
刚才那是,历史上未来会发生在波比娅身上的事情……
余尽下意识想要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