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每个人的喜意

所有人都认为这必将是一场持久地鏖战。

就算不是一场持久战,那也是一场你来我来,血流成河的厮杀。

但是。

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南军投降,南军竟然投降了,燕王朱棣兵不血刃地进驻应天府。

尉重站在城门下,看着鱼贯而入的燕军,他听从指挥,麻木地脱盔弃甲,从现在开始三山城门的一切城防将会由燕军接管,他将会回家等候新的军令。

他看着燕军脸上的笑容,尉重只觉得内心发苦,空落落的,就像是丢了再也找不回的东西一样。

自己为之付出生命的坚持,突然就断了。

顾言站在龙潭镇的最高山龙潭峰,他从城门开启,一直看到城门关闭,喜意在他胸腔内蔓延。

永乐年要来了,大帝要来了,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城去看母亲了,母亲终于可以在顾家面前抬起头了。

朱高炽和纪纲也在一旁看了整整一天,此刻两人都穿着盔甲,汗水不要命的往下淌,可脸上笑得像朵儿盛开的花儿。

压在肩头的担子突然就没了,这份突然的轻松感让朱高炽和纪纲格外地享受。

两人时不时嘻嘻哈哈地聊些生活趣事,时不时畅想下未来,没有死人,没有伤患,这看来就像梦一样。

纪纲的身上现在看不到一点的桀骜不驯,相反顾言却发现这个家伙不但武艺厉害学问也不是差,引经据典的能和朱高炽说得头头是道。

可这样的一个知书达理,谦逊待人的好人,竟然会在多年以后膨胀到在大帝面前想要玩儿指鹿为马的游戏。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先前顾言没有考虑这件事是因为太忙,现在,大帝马上就要上场了,纪纲这个名人是不是也要乘风而起了?

顾言当然好奇,好奇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玩死的!

“小顾大人,你看我作甚?”

纪纲现在说话会抿着嘴,说话的速度也比以前慢了很多,给人的感觉就很儒雅,也极有气质。

其实顾言知道这个家伙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是个豁牙,怕别人笑话他。

“我在想陛下会封你个什么样的官,到时候我送你什么礼物最好!”顾言当然不会说心中所想,只能信口胡咧咧。

纪纲嘴角露出笑意:“一千斤神仙醉最好,两口就能让人舒舒服服的一天,那一天,没有忧愁,没有伤痛,真是神仙般的一天。”

看着他那陶醉的模样,顾言想想到自己那堪称艺术品的酒壶。

“你想得美!还一千斤!”

顾言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我已经给燕王去信了,神仙醉这个东西要归于国有!还一千斤,你就做梦吧!”

纪纲大言不惭道:“就算国有,总得有个人负责不是,总得有些不合格的酒尾子不是,到时候我去找个负责人死乞白赖的要点!”

顾言斜着眼朝着朱高炽拱了拱嘴:“喏,负责人在这儿,我给燕王推荐的是咱们的世子殿下。

毕竟纵观全营也只有他最合适,熟悉流程,又可以不畏强权,最主要的他还是家里的老大,日后定是太子的,我不信你们这些酒鬼敢去威胁太子!

我给你说,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想得美了你!”

朱高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师弟对自己这么上心,心里暖暖的,这份恩情很大,大到日后只要战争有伤患,所有的军士就会记得这份的恩情。

这可是活命之恩,不开玩笑的!

纪纲歉意地朝着朱高炽笑了笑,他突然振振有词道:“灵璧一战,我是不是对你有救命之恩?”

顾言点点头有:“是!我认!”

“这东西是你发明的,作为恩赐你家里会有一部分制造的权利,到时候恩人上门找你讨些酒喝你不会把我恩人拒之门外吧!”

“呃……不会!”顾言有些心虚,好像自己被套住了!

“那不就得了,想喝我直接找你就是了!”

“我……我不在家!”

“得!”纪纲咧嘴一笑:“耍赖是不?那我就去找你娘,我就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信她老人不把我捧在手心。

别说酒了,她老人能心疼地把我泡到酒缸里面去你信不!”

顾言想了想娘亲对自己的疼爱,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你真贱!”

“哈哈哈!”

纪纲突然就发现了顾言的软肋,终于在顾言这里出了口气,露出豁牙,发出哈哈大笑声。

朱高炽也咧嘴傻笑,他发现,纪纲虽然被骂了,但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更高兴。

这种坦然,信任,自由的感觉他很喜欢,也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感,他不由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消息也传回龙潭大营。

大营瞬间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数不清的军士从怀里拿出那一纸告身,围着营地兴奋地大呼小叫,化作狼嚎。

有的兴奋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向死去的双亲汇报着自己内心的喜悦,他们很高兴,他们终于算是出人头地了。

在昨日,这一纸军功告身随时可能变成一张废纸。

在今日后,这一纸军功告身就是沉甸甸的军功和往后的官职,自此不用再为一口吃的而奔波了。

俗话说: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这些拿命搏前程的汉子从白身摇身一变成了官老爷,他们虽没有金榜题名,但他们这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和金榜题名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都是给自己拼个未来么?

纪纲引吭高歌,引得众军士长嚎作喝: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顾言有些无所适从,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在看一群古人在自己面前酣歌醉舞。

他还是放不开自己的,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高人一等,他是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想了许久,顾言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自己没有了热血,为什么自己没有了激昂,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恶心的心思。

笑着笑着就哭了,什么不好意思,什么高人一等全部抛开,自己就是大明人,完完全全的大明百姓。

顾言光着膀子上场了,不会跳舞就乱扭,不会唱歌就学着别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此时此刻,顾言和其他人再没有了任何区别。

这一刻,这一群大明人用特有的豪放和热情敲碎了顾言心中藏匿最深的一道围墙。

纪纲看着乱舞的顾言,歌声更加的豪放和响亮,他敏感的感受到了这个少年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阴霾已经彻底地消散了。

应天府也是欢乐的海洋,这份欢乐一点都不豪放,所有人都是压在心底窃喜。

百姓们发现这些入城的大军很有规矩,不会故意去找借口揍你一顿,不去抢你的金银,不去糟蹋你漂亮的媳妇女儿,也不跑到你屋子乱翻然后点一把火,大家悬着的心慢慢地也就放下了。

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笑脸,心里对未来更是充满了期待。

大家把自己的欢喜藏在心里,透着门缝,竖着耳朵,希望心里的欢喜能持续下去,而不是昙花一现。

燕军也很欢喜。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接手城防,然后快速地把自己的人安排好,接替一切重要部门的守卫。

现在虽然八字没有一撇,但是谁先把屁股坐上去,那这个位置以后就可能是谁的,这个时候没有人是智力障碍者。

军中的文臣武将也很开心,历史已经由他们改写,他们也终于不再是朝廷口中的叛逆了,也不再是燕贼。

四年颠簸和苦难,在今日终于迎来了甘甜。

欢喜和悲伤永远都不会分开。

以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为首的家眷被悲伤包裹着。

如狼似虎的燕军还没有进城,苗喜手底下的小旗官已经把这些人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忠心护卫变成了死士,带着这些官员的子女不要命地往外冲。

苗喜手底下的小旗显然早都知道这种情况发生,他们根本不跟这些官员的护卫肉搏,他们就守住墙头和大门,看见人冲过来,弓弩齐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深宅里响起。

这些日子,他们早已经摸清了这些深宅大院的一切,什么地道,什么暗门,在这一群斥候眼里都是狗屁。

此刻,这些官员的亲眷生平头一次觉得,家里为什么要做高这么高的墙。

蒋小旗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新的一轮乱射又从弓弦上发出,然后又有一群悍不畏死的护卫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门缝里面一双双眼睛带着恐惧,偷偷地窥视着这群仿佛杀戮机器一样的燕军斥候。

“造孽啊,这是不让茅大人家里亲眷有活路啊!”

话音才落下,一个巴掌猛地扇了过来,啪地落在说话这人脸上,这人紧紧捂着嘴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造什么孽,不就是给人茅府送了几天的菜就当自己不是个送菜的了?

每天跑去听人说书,听到狗肚子去了,他家的钱给你花了?还是你的亲戚,你替别人可怜个什么!”一个老父,拿着扫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自己的儿子。

“他们一家子是官,我们是民,我们是民,你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你腿断了怎没见他们可怜你?”

“可……”

“还敢犟嘴,可个屁啊可,就算没有这一茬子事儿,茅府的那个丫鬟也是你一个穷小子能想的?想什么不好,非想吃天鹅肉?”

少年捂着脸,脸色通红,他不明白以往都很通情达理的父亲,今日会这般地不讲情面。

“孩儿他爹,算了,孩子不懂事,你也小点声,算了算了……”妇人轻拍这老父的后背,拉着生气的老父坐到一旁。

“小米你也是的,看热闹就看热闹,你胡咧咧个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祸从口出,你少说些,你爹心里也不舒服哩……”

听着母亲的话,想着那好看丫鬟的一颦一笑,小米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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