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的声音愈发地柔和,双眼愈发地明亮,“好,我等你。”
“多谢沙主,”胜楚衣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楚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水柔几乎有些痴迷地望着他。
“黄沙无情,沙主却是心怀慈悲,爱妻濒死,人生最后几日,楚衣但求倾心相待,送她魂魄安然升天,所以……”
“好的,你不用说了,我懂。”水柔极尽所能表现的如真正的女人一般善解人意,“你想与她单独相处,不被打扰?我明白,女人该如何取悦自己的夫君,我都明白。我不会妨碍你们,但是,时间只有三日,三日之后,就是萧怜的死期,你可不要反悔。”
胜楚衣点头,“多谢沙主,绝不反悔。”
水柔转身离去,又回眸温柔地望了他一眼,三日而已,量你们两个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她向后衣袖一挥,胜楚衣周遭的景色顿时如幻梦般发生改变,原本芳草如茵,百花盛开之地,瞬间变得古木参天蔽日,灌木一人多高,将他整个围拢其中。
“胜楚衣,我答应你的,说到做到,给你一方天地,许你三日时光。但是你答应我的,也要说到做到,三日之后,我,黄沙之主,穿着嫁衣等你!”
林木深处传出胜楚衣的声音,“好,一言为定!”
胜楚衣在这一片用鲛珠幻化出的绿洲中央坐下,背倚一株数人合抱的老树,看着与他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到的萧怜,正在一片黄沙之中,忙忙碌碌地在他面前来回穿行。
“怜怜,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不要让我失望……”
他等着她安静下来,任由她时而从自己身前穿越而过,时而衣角拂过脸颊。
静静坐在萧怜身后不远处的银风,仿佛忽然看到了胜楚衣,向着他所在的方向一声长长地,温柔的嚎叫。
萧怜奔走的脚步就突然停了下来。
她怀中抱着一只硕大的龙牙,“银风,你怎么了?”
银风起身,缓步走到胜楚衣面前,想用鼻尖顶一顶他的手背,却碰了个空。
于是它只好坐下来,守着他。
萧怜来到它身边,看着它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又满是哀伤,“你又看见他了是吗?”
银风的喉咙里轻轻哼了哼。
萧怜当即扔了龙牙,跪坐下来,“他在这里?对不对?”
银风又哼了哼。
萧怜凑到银风的脸侧,顺着它的目光,向前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它就一直定定的看着那里。
于是,她也伸出手去,向着一片虚空,探出指尖。
胜楚衣坐在这面,微笑地看着她,伸手将她的指尖轻轻捏住。
萧怜顿时周身如被电流击中一般,双眼瞪得滚圆,她感觉到他了!
他就在这里,正牵着她的手。
“胜楚衣!是你吗?”
手心,被人轻轻一点。
萧怜立时热泪滂沱,说不清是哭还是笑,“你真的在!你在这里!你怎么了?我该怎么救你!”
那手的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手掌,平静而温柔,似乎在示意她安静下来。
萧怜深吸几口气,安静的跪坐下来,“好,我明白,我不哭,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就写在我手心。”
她说完,将掌心向上,闭上眼,悉心体会。
果然掌心就被轻轻一点,之后,似有一只温凉的指尖在她掌心慢慢书写。
乙。
木。
生。
“乙木生?”萧怜睁开眼,望着胜楚衣的方向,挂满了泪珠的脸绽出一抹笑意,之后,她拍了拍银风的头,“帮我守着。”
银风似是看到了对面胜楚衣欣慰的笑容,乖顺的用头拱了拱萧怜。
便端端正正坐在了她身边。
远处正被迫拖着一只巨大的龙骨向这边艰难走来的海云上见了,“喂!萧云极,你别以为你是女的就偷懒!你知不知道这一根龙骨有多重!”
他身后立时被弄尘踹了一脚,“怎么跟我们陛下说话呢!不想变鱼干就赶紧干活!”
萧怜不理会身后的吵吵闹闹,安静闭上眼睛,调动乙木生的力量,一抹淡淡的绿光,便开始缓缓在掌心浮起。
那抹绿色,仿佛有穿越空间的能力,透过黄沙与绿洲之间无形的屏障,渐渐萦绕上了胜楚衣的掌心。
触碰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萧怜迫不及待的将胜楚衣的手紧紧握住,胜楚衣那只手也立刻反手将她握住。
乙木生的力量骤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泛着浓郁的绿光在两界之间翻滚。
“怜怜……”胜楚衣在这边轻唤她,声音就有些哽咽。
萧怜望着空握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将他牢牢地握在手心。
“胜楚衣,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胜楚衣的声音停滞了一瞬,“怜怜,若是你我从此天人永诀,你怕吗?”
“不!”萧怜立刻死死握住那只看不见的手,“我不会跟你分开,死都不会与你分开!”
“怜怜啊,若是真的留下来陪我,你可知是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我都不怕,我不会撇下你一个人离开这里,你若回不来,我哪怕化作一堆枯骨,也在这里守着你!”
那只被紧握的手中,胜楚衣的指尖动了动,“好,那便且行且珍惜。”
沙魔水柔远远地立在胜楚衣的古木屏障之外,侧耳细听了许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无非是男女情情爱爱,依依不舍之词,于是撇撇嘴,走了。
沙漠之中,寂静地夜晚,传来萧怜咯咯咯的笑声。
她坐在沙丘上,望着天空那一轮月亮,歪着头,似是枕在谁的肩膀上。
身边,银风安静地守着她。
沙丘下面,搬了一天龙骨的弄尘和海云上简单啃了几口干粮,对视了一眼。
海云上道:“你家女皇陛下可能是真的疯了。”
弄尘慨叹,“多情自古空余恨,她若是这样能开心,就让她开心好了。”
那两只被分隔在两个空间的手,被乙木生联结在一起,自始至终没有分开过。
胜楚衣笑着道:“只是可惜了,说了要与你生八个孩子,最后却只留下棠棠和珩儿。”
萧怜靠在他肩头,拉着他的手猛地一紧,明明是十二个,他为什么故意说成八个?
有人在监视他们!
于是她顺着他意思嘟着嘴抱怨道:“你说话向来不算数,说过要千里红妆,盛世大嫁地娶我,却为何没了下文?”
胜楚衣的手该是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只能来世再补给怜怜一个盛世大嫁了。”
萧怜扭头看向一片虚无,在那一面,则正是胜楚衣的双眼,“不,九幽天神像下,我们还差了一拜,不如,在我临死之前,凑一个完满吧?”
胜楚衣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面颊,“好,凑一个完满。”
两人相对而跪,一个在白茫茫的黄沙之上,一个在幽深的丛林深处。
同一个地点,不同的世界,全靠那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向联结。
胜楚衣向着萧怜的方向,深深俯身拜下。
萧怜也向着胜楚衣的方向,深深俯身一拜。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凝然不动,谁都不愿先抬起头来。
萧怜一只手紧紧握着胜楚衣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黄沙。
良久,胜楚衣才温柔开口,“第三拜,夫妻对拜,礼成。”
他直起腰身,抬起另一只手轻扶萧怜,“娘子,请起。”
萧怜深深埋着的头缓缓抬起,绽出了无与伦比的笑颜,“夫君。”
“既然长夜漫漫,想邀娘子月下共舞,不知是否有幸?”
萧怜笑道,“好啊。”
胜楚衣立在她身后,执了她的手,一圈一圈绕下杀生链,又从她耳畔摘下霜白剑碎片,小心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将那只剑锋的残片挂在纤细的金链上。
他带着她的手臂,浩然挥出杀生链,那手中顺势运出的力道,便将柔软的链子挥出如长剑。
胜楚衣在她耳畔低语,“今夜起舞,名为苍生叹,娘子当牢记。”
萧怜两眼中放出坚定的光,“永世不忘!”
一双看不见的手,牵着萧怜的手,整个人纵身飞跃而起,霜白的碎片在月色下光华璀璨,流萤飞火,昙花怒放,此处转瞬即逝,彼处又再次盛开。
而另一个世界中,操纵着萧怜的胜楚衣如一人独自林中起舞,无与伦比的盛世风华,犹如幽深的密林中一朵暗黑的花。
水柔远远立在绿洲高处,蒙着面纱的脸上,眉宇之间神情尽是倾慕之色。
有种按捺不住的悸动呼之欲出。
三日,三日之后,这个人就是她的!
如此,倒是没什么必要昼夜监视了。
她终于稍稍放下心来,离开了那片古木丛林,扔下胜楚衣一个人,依然在密林深处,一袭黑袍,舞得如痴如醉。
起初是与她共舞,之后是牵着她的手,稍加点拨,让她随着自己手下的力道跳跃腾挪,最后便只是牵着她的手,看着她将那苍生叹越舞越是娴熟。
坐在沙丘下陪着的两个人,撑着腮帮子看那上面仿佛疯魔了一般绚烂舞动的人影。
海云上:“你们陛下是不是伤心过度,已经疯了?不过这一条大金链子还真是舞得好看。”
弄尘则越看越是心惊。
胜楚衣的剑法,他长这么大,只在剑劈神都那一日见过一次,虽然当时一片混乱、惊恐、哀伤,可那绝世的剑舞却是任谁只要看过一眼,便终身再难忘怀。
阿莲怎么突然会了尊上的剑法?
他跟海云上打了个哈哈,“陛下该是想以舞姿祭奠尊上吧。”
如此,不眠不休,直到几近天明,萧怜已有了几分疲惫之色。
“怜怜,休息一会儿,可以了。”
萧怜咬牙,“再练一次,我还没完全记住。”
胜楚衣牵着她的手一紧,将她拉入怀中,双臂抱着虚空,“我们还有时间,切莫急躁。”
萧怜将头埋进那看不见的胸膛,“可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胜楚衣将脸颊在她耳畔摩挲,以极低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怜怜,你当安心凝神,悉心体会乙木生,才能真正与我配合地天衣无缝,成为我的剑,与我共舞苍生叹。”
“我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也必须可以。我们只有三日时间,甚至更少,若是失败,便从此天人永诀,永无相见之日。”
“楚郎……,我好怕……,我从来没有这样怕过,七年前引下天火自绝于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
“怜怜,你且记得,只要乙木生在,你我就在一处,若是败了,我便随你去。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入轮回,我随你入轮回。生生世世,形影相随,不离不弃,永世不渝!”
“胜楚衣!不要这样……”萧怜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捧了脸颊,一双看不见的唇轻轻覆在了唇上。
萧怜垂着手臂,任他揽进怀中,合上眼,泪珠潸然滑落。
隔世一吻,生死一诺。
第二日,弄尘依旧与海云上尽可能多的搬运龙骨过来。
萧怜端坐在商丘上,依偎在胜楚衣看不见的肩头,远远看去,依依不舍,柔情蜜意。
“怜怜,万里黄沙之中,虽然没有一滴水、一丝生机,限制了天街雨和乙木生,但却无碍于你的炎阳火,你当因地制宜,借助沙漠中的炎炎赤日,使天火再上一个台阶。否则,对上沙魔,依然毫无胜算。”
“可你没有天赋护身,我放出炎阳火,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不会。相信我,我有自己的办法。”
“好。”
这一日,萧怜依胜楚衣所授,自日光和黄沙的灼热中吸取力量,将体力酝酿到了极限。
入夜,依然是起舞不息。
那月光投在地上,形只影单,却与另一个世上的影子刚好凑成一对。
胜楚衣牵着她的手,两日两夜间不曾分离,带动她飞旋,再飞旋,“出剑,还要在快一点!手还不够稳!身子要更轻一些。”
萧怜咬牙,再次出剑,飞身跃出时,周遭的气息却是一荡,牵着她的那只手,悄然松开了。
胜楚衣将手背在身后,悠悠转身,水柔果然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胜楚衣,你在干什么?”
“教她舞剑。”胜楚衣坦荡道。
“她都快死了,你教她这个做什么?”水柔阴郁着脸,怀疑地打量他。
“怜怜一生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为她舞剑,如今人之将死,却不能相见,楚衣便只好将平生最为得意的剑舞传她,一了她的夙愿。”
水柔听了,将信将疑,阴沉的眼中神色稍缓,“你会舞剑?”
“是。”
水柔向他走了几步,“那么,你可愿来日也为我舞剑?”
胜楚衣神情有些凉薄,“好啊,荣幸之至。”
水柔思忖了,试探地将他重新打量一番,“你会舞剑?那你的剑呢?”
“很多年以前就断了。”胜楚衣淡淡道。
“因何而断?”
“因为个孩子。”
“哦……”水柔始终觉得眼前这个人并非她所看到的这么简单,却想不通他到底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她不知道。
鲛人,海皇血脉,本就是已经天大的不凡。
万里黄沙中,从来就不会有鲛人来这里送死。
所以,胜楚衣是她所见过的活物中最美好的一个。
完美的容貌,悠长的生命,一个鲛人!可以赏心悦目地陪她很久很久,而不会像普通的男子那样,用不了十年的光景就颓然老矣。
她目光穿透空间,看着那一面的萧怜,还有沙丘下方被搬运过来的龙骨,安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水柔忽然两眼一阴,“胜楚衣,我改变注意了,我现在就要萧怜死。”
胜楚衣眼中凶光一现,旋即恢复平和,“沙主,说好了三日。”
“事先,的确说好了三日,可是你的女人,好像并没有坦然赴死之心,反而,还妄图想要与我对抗到底。”
“他们搬运那些龙骨,只是为了一求安心。”
“她以为,有这些龙骨在,我就奈何不得她?”水柔转身,浅金色的眼睛凝望着他,“胜楚衣,我的耐心用完了,你已与她耳鬓厮磨了两日,我看腻了,我现在就要她死!”
胜楚衣袖底的手指微微一紧,声音有些沉,“沙主,我们有约定,三日为期!”
“我反悔了,”水柔歪着头看他,“胜楚衣,你太天真了,我是个妖魔啊,你居然跟妖魔讲约定,我让你们两个最后缠绵恩爱一番,你已经应该感恩戴德才对了啊!”
她衣袖一挥,卷起狂沙,消失在原地。
萧怜在那一头,加进了搬运龙骨的速度,两日来却依然只运来一些小块的碎片和牙齿。
“只怕这些远远不够削弱沙魔的力量。”
海云上累得披头散发,“不行了,女皇陛下您也不去看看,那些埋在沙子下面的肋骨有多长,我跟弄尘挖了半天都挖不到头,还有头骨,都不知道在哪里。我跟你说,这玩意,若说辟邪,一定要头骨才是最凶最厉害的,你搞这些牙齿,顶多就是吓一吓沙漠里的小怪物。”
弄尘怼了他一下,“你能不能不整天乌鸦嘴信口开河,能不能不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说的没错啊,这沙漠里,不知有多少闻所未闻的妖魔鬼怪,那天看到的多手多眼的泡泡怪,只怕还是个小的。但是饶是那个东西,这些破牙齿,碎骨头,也抵挡不了多久。”
萧怜不吭声,从两人之间穿过去,拾了地上那把辰宿的剑,“时不我待,尽力而为便是。你们两个,现在想要离开还来得及。”
海云上哼了一声,“我才不走呢,你这个女人,整天出尔反尔,一会儿放我走,一会儿一句话就把我给抓回来。这次我学乖了,不走了,省得白高兴一场。”
萧怜也懒得理他一个话痨,凝眉悉心体会左手上的乙木生。
刚才胜楚衣忽然放开她,必是出了差错,只怕,是要提前动手了。
这时,周遭的沙漠中,不再如之前一般死寂,开始有东西蠢蠢欲动。
三人一狼立刻退到了龙骨围成的防御圈中,背向而立,警惕地望着四周。
那些隐藏在黄沙之下的东西,果然被龙骨拒之其外,便缓缓绕着圈子,开始越来越躁动。
萧怜拍了拍银风,“他在哪儿?”
银风原地转了个圈,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她身后。
萧怜便笑了笑,胜楚衣该是就立在她身后。
于是手中绿光渐浓,悉心体会乙木生的力量远远不断的输送向另一个空间。
“楚郎,你在吗?”
“我在。”
“我准备好了。”
“你还差一日的日光储备,如今提前发难,只能竭力一搏了。”
“我不怕。”
“好!”
他将手送进她泛着绿光的小手中,牵起她另一只持着辰宿那把剑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霜白剑起苍生叹,怜怜,你今日为我手中之剑,替我荡破虚空,有劳了!”
萧怜唇角绽出数日来罕见的笑容,“好!”
一双人,在两个世界,以同一个姿势舞起,萧怜周身炎阳火起,借了日光,蓄足了全部力量,正要一剑劈出!
整个沙漠上空,骤然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子声音,“原来你们两个腻歪了两日,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是不是太小看我这黄沙之主了?”
原本一片宁静,晴空郎朗的沙漠中,骤然四面黑色的沙暴腾空而起,四面八方如山一般,隆隆而来,速度之快,迅速将龙骨中的人淹没其中。
黑暗中,狂风肆虐,稍有不稳,就会被风沙卷到天上!
萧怜的两只手,没有一刻的放松,一面,紧紧握着胜楚衣的手,另一面,紧紧握着那把剑。
“萧怜,你就这么信任胜楚衣?难道你就没想过,也没问过,他失踪的这半个月到底都干了什么?”水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想知道。”
“呵呵呵……!”水柔轻笑,“你还真是天真啊,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毕竟说出来,实在难以启齿。”
原本一片漆黑之中,萧怜的眼前骤然一亮,便是一片芳草如茵的绿洲,花丛间,有人在缠绵,纠缠旖旎,如海浪波澜起伏不绝,声息绮丽香艳,鸾凤和鸣。
“这就是你的胜楚衣过去半个月的美好时光,与我的美好时光。”
萧怜闭上眼,“你说谎!”
“说谎?既然我在说谎,那为什么你不敢看了?你认得他的背影对不对?说实话,他的脊背真是漂亮啊,可惜被我留下了许多血痕,真是让人心痛。”
“闭嘴!”萧怜怒吼!
“哎哟,你生气了?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对不对?虽然海市蜃楼是我的拿手好戏,可若是没有亲眼见过,如何会有如此逼真的情景给你看呢?他在欢好时,是何姿态,你最清楚不过了,对不对?”
萧怜握着胜楚衣的那只手,就有些松动了,那一边的人似是感觉到她的动摇,反而反手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水柔的声音越来越近,“萧怜,你那花花世界中,男人无穷无尽,其实不论别的,就是跟你深入险境的这两个,我看也很不错,你为什么偏偏要抓着胜楚衣这个负心汉不放呢?”
萧怜咬牙道:“把我身边这两个男人给你,换他!”
水柔轻笑,“哎哟,你还真是无情啊,他们两个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拿来换负心人。说实话,我若不是要靠胜楚衣的海皇血脉替我滋养鲛珠,才不会这么巴巴地非他不可呢。”
这时,许久没有声息的乙木生那一端,猛的传来胜楚衣一声怒吼,“萧怜!不要同她讲话!”他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这一句话送出来,之后就再没有声息了。
萧怜一个猛醒,重新攥紧胜楚衣的手,挥剑向黑暗中刺去!
那里面空无一物。
空中回荡着水柔的笑声,“你可真意思,以剑刺黄沙,如抽刀断水,徒劳啊!”
她话音方落,黑暗中股大力轰然而起,直接将萧怜击飞出去。
萧怜左手一空,四下去抓,却再也找不到胜楚衣的手了。
“胜楚衣——!”
无边黑暗中,一阵彻底的绝望!
她将他丢了!
接着,身上被重重一击!
萧怜再次飞了出去!
该是有不知多少实体的东西,在黄沙上向她移来,有尖牙咔嚓咔嚓作响,有无数细小的脚沙沙作响,还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声,光滑的鳞片摩擦沙地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形形色色,伴随着某些沉重的呼吸,黑暗中,该是布满了妖魔鬼怪。
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萧怜,我给过你和胜楚衣机会,可惜你们并不懂珍惜,反而一心想要重新在一起。这万里黄沙中,我就是天,就是一切,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凭什么跟我抢!跟我斗!”
“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朝生夕死,蝼蚁蜉蝣罢了,你凭什么占有那么好的男人!你不配!”
萧怜刚刚连受两次重击,也弄不清自己到底伤了哪里,口中一片腥甜,勉强站起来,耳边那些怪物的声音更加迫近。
“是的,我不配,可我至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与他心心相映,我为他生儿育女!而你是什么东西!你拿什么给他?你的心在哪里?你拿什么给他生孩子?哈哈哈哈哈……!”
萧怜忽然笑得开心,水柔便气得发疯!“萧怜!你死到临头!”
“是你死到临头!”萧怜爬起来,傲然昂头,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左手,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透过乙木生如海啸一般汹涌而来,从她身体中横贯而过,直注右手所持的剑锋之上!
萧怜周身,炎阳天火再起,凄冷的剑映出灼灼的火光!
霜白剑起苍生叹!
飞旋而起的长剑横扫周遭一切妖魔鬼怪,劈空而下!
一声惨叫!
黑暗的狂风沙,如被一道闪电击中,骤然白光耀眼,萧怜飞身落下,借着光亮,看到前方不远处,口角沁了血的一个女子,穿着暴露,一身轻纱,上半张脸莹白如玉,一双通透的大眼睛,而下半张脸,则如同一只沙雕,由细细的黄沙凝结而成,没有嘴唇,露出惨白稀疏的牙齿和狰狞的牙床。
萧怜的身后,一只大手搭在她的肩头,胜楚衣从黑暗中翩然现身,“怜怜,好久不见!”
失去面纱的水柔尖叫,“胜楚衣!你骗我!”
胜楚衣皱眉,“黄沙之主,太天真了,居然跟本座讲约定,你难道不知,本座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妖魔?”
水柔退后几步,“给我杀了他们!”
原本被白光吓退的妖魔,隐在尽头的黑暗中,重新蠢蠢欲动。
胜楚衣抬手将萧怜拨到身后,一道冰渊极寒拔地而起,向水柔所在之地疯狂蔓延而去!
水柔惨叫一声,裹挟着黑色的沙暴逃走了。
萧怜接着白光,赫然看到那道冰渊是血红色的!
她还没来记得及问,胜楚衣抓起她,冲破翻滚着的沙暴逃了出去。
“胜楚衣!”见到外面的天光,她唤了他一声,还没等开口说什么,就被胜楚衣一把抓进怀里,紧紧地抱了又抱,在头顶狠狠地吻了一下,“我的冰渊维系不了多久,没时间多说!快走!”
不远处,弄尘拉着跌跌撞撞的海云上迎了过来,“尊上!”
胜楚衣道:“弄尘,做得好!我们走!”
海云上惨嚎:“这里这么多活物,你要发动冰渊之极,凭什么只放我的血!”
冰渊!萧怜的脚步停了一下,抓住胜楚衣,“你是方寸天?”
时间紧迫,哪里有功夫细说,胜楚衣抓了她,“怜怜,不怕,是我!”
他看她的眼神,还一如从前,身后是鬼哭神嚎的嘶吼声,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她抓着他的手,继续亡命狂奔。
这时,漫天的狂沙铺天盖地,卷土重来,水柔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清透水润,完全是嘶哑的狂暴,分不清男女,“往哪里跑!全都留下来陪我!”
几个人,一匹狼,一路向前奔逃,身后,几乎整个沙漠都被席卷到了半空,如一只无边魔口,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萧怜牵着胜楚衣的手,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后的风沙,已经凝聚成一只硕大无朋的骷髅,向着他们狞笑,“逃啊!逃啊!看你们用两只脚,能逃到哪里去!”
萧怜心头一阵恶寒,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脚下黄沙陷落,直接滚了下去!
一通没头没脑的翻滚,几个人落到杀坑深处,撞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跌作一团。
萧怜伸手一摸,龙骨!
再抬头,一只巨大无比的龙头已化作白骨,两只硕大如轮的眼睛,黑洞洞地,仿佛正俯视着她。
萧怜背上一阵灼热的刺痛,被一只手在身后一拍,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气疯了的水柔,掀起的黑色沙暴,裹挟着吞噬天地的力量,席卷而来,偌大的沙坑,在那沙暴之下,瞬间就被填平,将四个人和银风一起,掩埋其下!
“哈哈哈哈!好玩吗?留下来陪我吧!做干尸,还是混沌兽的眼睛,你们选!”
水柔卷着沙暴在半空中狂笑,对下方随之而来的妖魔下令,“把胜楚衣给我挖出来,要完整的!”
妖魔鬼怪,似是全无心智,却对她唯命是从,在黑暗中,涌向了那个被填平的沙坑。
轰!
突然,大地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
接着,又是一声!
似是有什么巨大的事物,在黄沙深处,正呼之欲出!
轰!
第三声,一只硕大无比的身影,从黄沙中轰然崛起!双翼张开,似有横扫千军之势!
“魔龙!”水柔一声惨叫!
下方妖魔四散!
“不可能!它已经死了!”
巨大无比的龙骨终于整个从黄沙中活了一般地站了起来,恍如山脉一般的脊骨,轻轻晃动,两只骨翼扇动一下,便振翅飞起,直冲水柔的黑色沙暴!
它一路飞,下方之前被萧怜和弄尘几个人搬走的龙牙如被吸引了一般,从地上拔地而起,重新组合回骨骼上,在冲入沙暴之前的瞬间,巨大的龙头上,上下颌骨咔嗒咔嗒开合了两下,似乎在检查是否好用,之后便满意地,整只没入了沙暴。
铺天盖地的沙暴中,传出龙之怒吼和沙魔嘶哑的惨叫,黑云翻滚,接天蔽日。
这一方晴空下,沙坑中,胜楚衣怀中抱着昏睡中软绵绵的萧怜,双眼定定地望着上方。
帝呤……
骨龙与沙魔的激战,惊天动地,终于,那沙暴之中一声响彻天地的惨嚎之后,所有风沙瞬间轰然瓦解!
巨大的翅膀扇动声由远而进,之后是巨大的双足落地,缓缓走向沙坑边的沉重声音。
胜楚衣抬头,一只巨大无比的骷髅头从上面探了下来,大嘴咔嗒一张,从牙缝里掉出一只珠子。
胜楚衣抬手接住那只鲛珠,笑道:“怜怜,辛苦了,快回来吧,这个样子,不好看。”
那骨龙却晃了晃大脑袋,转过身去,将长长的大尾巴扔了下来。
胜楚衣一笑,“好主意!”
海云上摆手,“干嘛!你们要干嘛?不行啊!我恐高啊!”
弄尘第一个七手八脚顺着龙尾爬上去,回身帮着胜楚衣接过昏睡的萧怜,“你爱来不来,要是不来,你就留在这里变成小鱼干吧!”
“讨厌!”海云上哭丧着脸,顺着龙尾往上爬,“被放血不算,还要坐飞的回去!撞上你们,我是真的倒霉透了!”
骨龙行了两步,刚要振翅,却停住了,回头看胜楚衣。
弄尘也沉不住气了,试探问道:“尊上,辰宿呢?”
胜楚衣面上原本的浅笑瞬间淡去,“他……,他为了救我,死在了沙魔手中。”
那日,被沙魔困在绿洲中的胜楚衣,看着伤心绝望,一心求死的萧怜心急如焚。
辰宿割破自己的脉管,递上宝剑,“尊上,辰宿的全部,不过是一条命,一把剑,都是尊上给的,如今,便还给尊上!”
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沧海诀无所不能之地!
辰宿用自己的全部鲜血为引,给了胜楚衣将那把剑送出绿洲的力量。
当水柔发现他的尸体时,只是嘲笑了一番,就将他扔了出去,喂了妖魔。
然而,胜楚衣不能说出这个事实,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巨大的骨龙振翅高飞,没过多久,就到了沙漠的边缘,咕咚一声,落在地上,便瘫倒在地,散架成了一摊。
萧怜从胜楚衣怀中,疲惫地睁开眼睛,“你们几个大男人,好重啊!”她哼唧。
胜楚衣笑着将她在怀中紧了紧,跃下骨龙。
几人一狼走出万里黄沙时,秦止卿已经率军在边哨等了许久,见女帝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已经拿到了第二颗鲛珠,便不着急赶回璇玑城,萧怜第一次经历这样灵魂出窍的事,元气大伤,与胜楚衣一商量,决定暂时在边境的小镇里修养几日。
等到安然躺在柔软的床上,喝着香甜的小米粥,萧怜就开始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胜楚衣,我问你,你进沙漠这半个月都在干什么?”
胜楚衣在床边坐下,“进了沙漠没多久,就被水柔的海市蜃楼给困住了。”
“我知道,我问你在她的海市蜃楼中,都干什么了?”
胜楚衣稍稍顿了一下,“怜怜以为,我都干什么了?”
萧怜撇撇嘴,将粥碗放下,“水柔,给我看了些幻像。”
“哦?都是什么?”
萧怜看着胜楚衣坦坦荡荡、平静无波的眼睛,“她给我看你在花丛中……,什么都没穿……,打野战……”
胜楚衣先是楞了一下,接着眉梢轻扬,“你可见了那女子是谁?”
萧怜见他并不否认,心头一阵酸痛,可毕竟人活着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就道:“我看那么仔细干什么,我认得你就是了。”
胜楚衣端起她没吃完的那半碗小米粥,盛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沙魔擅幻像,将虚妄变为现实,你我在沙漠中所见妖魔,皆是化作了实体的幻像。”
萧怜不乐意地吃了一口,满脸的不高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她还幻化出一个我来迷了你?”
胜楚衣两眼弯弯,“非也,这世间能迷了我的,唯眼前这个怜怜也。”
“那你说我看到的是什么?”
“沙魔除了会造幻像,还擅窥视人的梦境,”胜楚衣盛了满满一大勺,塞进她嘴里,“你看到的,是我这半月来困倦至极,不小心睡着时,做的一场与怜怜难舍难分的春梦。”
砰!一拳!
“哎呀,好疼啊,怜怜。”
“你们鲛人是不是都这么犯贱?”
又是一大勺!
“说起犯贱,我倒想问问,怜怜,你身边那个贱兮兮的鲛人,是哪里来的?”
胜楚衣眼光有些沉,萧怜就有些慌,“内个,他是个算命的。”
门,咣地开了,海云上闯进来,“不对呀,陛下,我不是算命的,我是卖艺的,斩红翎的最新头牌,卖艺不卖身,就是我了!”
胜楚衣手里的那只勺子,在米粥里搅啊搅,“看来,本座不在的时候,怜怜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啊。”
萧怜正想解释,海云上欢脱地笑着道:“是啊,陛下看我跳舞,看得可开心了!还让我给国师算了一卦,结果你猜怎么着,‘凶多吉少’四个字啊!啊哈哈哈哈哈!”
咣朗!胜楚衣将勺子扔在碗里,“走,我们出去说话。”
他抬手拎了海云上就向外走。
海云上向着萧怜伸手求救,“陛下!救我!国师要杀人啊!”
萧怜滑进被子里,将头蒙好。
胜楚衣,你随便吧,只要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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