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正在演武戏《三千军》，木偶被人灵活操纵，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将敌将斩落马下，赢得满堂喝彩。
师生俩一个赛一个看得入神。
左谭催道：“方老师，多吃点儿。小丫头，你也是，长身体的阶段给我吃饱了，听见没。”
方萧西不太饿，却也不想扫东道主的兴，味同嚼蜡咽下半碗饭，酒水才姗姗来迟。
她倒了满满一瓷碗，喝了口，很涩，入喉苦味重，香气倒是很足。
左诺手去碰剩下的半瓶，被左谭一筷子打掉：“干什么你？”
“我也尝尝。”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你比爸爸管得还宽！”
“这就对了，长兄如父。”
左诺把椅子朝程见舟拉近，咳嗽两声，偷摸把碗放桌底：“你给倒点儿，别让我哥看见。”
程见舟低瞥一眼，拎了瓶新酒到她面前：“问你哥，你哥同意就行。”
左谭拍下筷子，抱着胸笑：“我不同意啊。”
左诺撇嘴：“你真扫兴。”
《三千军》落幕，换了折新戏。
艺人慢弹轻拉，音乐变得婉转凄清。
红灯笼被暮霭蒙住，戏台光线黯淡下去，身着血衣的木偶登场，哭腔开唱。
左诺听得鸡皮疙瘩起来：“这是什么戏，怪瘆人的。”
程见舟把戏单子扔桌上：“《花池怨》。”
“这戏我熟，”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左谭兴致勃勃，“刚工作那会儿我师傅带我听过。讲的是古代有个穷秀才得皇帝赏识，平步青云，入朝为官，抛弃糟糠之妻尚公主。穷秀才当上驸马爷，第一件事就是把原配杀了，尸骸埋进府邸后院，原地建起莲花池。某天夜半三更，公主一时兴起要去赏莲花，驸马自然要陪着，然后就看见那池子——”
“哥，”左诺捂耳朵，“别说了！”
“怕什么，这鬼可没戕害好人，最后还和公主联起手来，把那杀千刀的驸马爷碎尸万段了。”
“故事没那么吓人，那些人偶吓人，眼珠子瞪那么大，鬼头鬼脸的，很可怕好不好。”
左谭谑了句胆小鬼，转头见方萧西看得津津有味，稀奇道：“方老师，你就不怕？”
“不怕。”
这些木偶和夷风的传统神像很像，她只觉得亲切。
看了片刻，章燕打来电话，问她去哪儿了。
方萧西解释了原因，把手机放桌上，继续看戏。
左诺冷不丁说：“方老师，你一定是个长情的人。”
左谭见怪不怪，扶额无奈道：“又开始了，你别学个心理把自己学魔怔了，见个人就分析来分析去，瞎揣测。”
“什么瞎揣测呀，有理有据的事实好不好！”
左诺努努嘴，“你看方老师明明有新手机，却还是会把旧款带身边，手机链那么破了还系着，一看就是男朋友送的礼物，舍不得扔。而且极有可能是定情信物。”
她说着说着开始揶揄：“方老师，你送你男朋友上高铁时我可什么都看到了……嘻嘻，你们从学生时代就在一起了吗？”
“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方萧西伸手遮住手机链，垂下眼睛，“而且，我和丁隐认识才一年多。”
左诺来了兴趣：“你们怎么认识的？说说。”
“丁隐受姜汤……就是学校资助人委托，来这里拍摄宣传照，校长让我陪他熟悉环境，就这么认识了。”
“那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有个短视频账号，平时会发发旅行见闻。那天给学校拍完照，随手传了个vlog上去，记录在姜苗希望小学工作的一天。结果意外反响很好，上了首页推荐，很多人来咨询能不能帮孩子做点什么，捐款账号里进的钱也比以前翻了几倍。自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过来拍素材，拍学生，找我帮忙出镜讲解。”
方萧西想了想：“对了，红房子小学这个称呼就是丁隐视频下传开的。因为姜苗小学所有建筑都是红墙红瓦，网友这么叫，连带很多本地人也跟着说。”
左谭将余酒一饮而尽，吃了口肉，咂嘴：“我可算见识到老师的职业通病了，说话铺垫长，说东说西，就是不说重点。”
左诺心急如焚：“方老师，长话短说，你们到底是怎么突破朋友界线的？我很想知道。”
左谭斜她：“我妹妹什么时候这么求知若渴了。”
“哥你闭嘴。”
“我们……”
桌沿有根木刺翘着，方萧西低头，用手指抚过去，毛刺扎着指尖，细细密密的疼，“丁隐找我吃了顿饭，说喜欢我，会一辈子都对我好。”
左诺失望：“就这样啊……好平淡。”
左谭说：“这不是很正常，生活又不是电视剧。都是普通人，哪来的什么海誓山盟、情深不寿。所以诺诺，你对爱情和某些人少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左诺“嘁”了声，对方萧西说：“方老师，你要小心那个韩度。”
“韩老师？他怎么了？”
“他……”左诺迟疑了会儿，反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方萧西真心实意地说：“韩老师人挺好的，为人大方，乐于助人。”
一直沉默的程见舟突然冷笑了声。
左诺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腾得站起来，给他倒酒：“程见舟，听我哥说你酒量好，千杯不倒，是不是真的？”
左谭说：“放屁，我没说过。”
酒香四溢，左诺心痒难耐，扣下酒瓶看向左谭。
左谭被她的灼灼目光盯烦了，躲不过，松口：“这样，你问问方老师。她要是大学就学会喝酒了，你也喝，她要是工作后才沾的，你就给我放下。”
“方老师，你第一次——”
方萧西没等左诺问完，回答：“高中。”
左谭：“……”
左诺神气地看了左谭一眼，拿起开瓶器，利索地开盖倒酒：“那我还晚了呢。”
程见舟看了眼满得快溢出的酒：“你喝不了。”
“你别小看我。”左诺放下酒瓶，问，“程见舟，你喜欢酒吗？”
“一般，谈不上喜不喜欢。”
左谭说：“别信，这人酒瘾比谁都厉害，不找女朋友，估计下半辈子就靠着烟和酒度日了。”
左诺直视着程见舟：“那我也可以喜欢。”说着端起碗，喉头滚动，就这么蹙着眉一滴不剩喝完。
速度之快，连左谭都没反应过来。
方萧西瞠目结舌，睁大了眼睛。
左诺站起来，双手撑桌，闭眼缓了缓，翻开空碗展示给程见舟看，眼神清亮无比：“看，谁说我喝不了。”
说着去够酒瓶还要倒。
程见舟挪远酒，把人按下：“还喝？”
左谭冲过来给左诺脑袋一记暴叩：“你就这样整碗灌啊，谁教的你？！”
左诺抱头，怨怼地看她哥一眼：“我这不是一点事没有，头不晕脚不软，脑子清醒得很，不信你出道数学题考考我。”
“这还没上脸，等会儿有你受的。”
方萧西随身携带的糖第一次在大人身上有用武之地。她剥开糖纸，把一颗夹心糖放进左诺手心：“是不是很苦？”
左诺脸皱成一团，含着糖说：“何止苦，是超级、超级、超级苦。我不明白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喝这个，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不好喝，但是……”方萧西双手托腮，目光看向戏台。
“能让人忘记痛苦和烦恼，哪怕很短暂。”
方萧西的声音越来越轻。
左诺没听清后半句：“忘记什么？”
程见舟看了方萧西一眼，继续沉默无言地喝酒。
《花池怨》终了，有十分钟中场休息，班主提着竹篮上台，喜气洋洋地给食客抛掷小木偶。
小木偶以町镇城隍爷为原型制成，能镇宅保平安，大家为了讨彩头踊跃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