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临时租的办公室内，冯晓宁、朱苏晋、以及制片人并排坐在长桌后面，三人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
这两天也不知是哪个，把徐琨想要试戏朱元璋的事情传了出去，先是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的一位中层领导打电话，表示历史剧还是要正经拍、认真拍，不能受到外部影响就胡搞。
紧接着胡君的经纪人也打来电话，表示胡君会尽量压缩行程，大概10月底就能腾出档期——此前给出的期限是11月中旬。
这一来，本就偏向于胡君的剧组主创人员，就更是对徐琨没什么期待了。
不过葛由的面子在那里摆着，多少总还是要走一走过场的。
冯晓宁正魂游物外，忽听工作人员进来道：“冯导，来了、来了，还是扮好了来的！”
冯晓宁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徐琨这个年纪想要演出朱元璋中后期的样子，那必然是要靠服化道来实现的。
哪怕徐琨穿着龙袍走进来，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几分钟后。
房门再次被推开，冯晓宁漫不经心的抬头看去，却忍不住低低的‘咦’了一声。
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徐琨身上是件褐色的粗布衣裳，没有任何点缀装饰，头上也只简单用乌木簪束起。
除此之外，就是两鬓多了些斑白、额头用妆容填了些沟壑。
但就只是这简单的装扮，配合上徐琨微微佝偻的体态，却是一眼就给人上了年纪的感觉，至少也是50岁开外！
啧~
这小伙子有点东西啊！
冯子宁和朱苏晋交换了一下眼神，正准备等着徐琨站到房间中央后，再问他几个问题。
却忽见徐琨脚步一顿、目光一凝，盯着长桌后的三人，就好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
先是眼中绽放出浓浓的杀机，紧接着杀机敛去，换成了坚毅中透着些慵懒的姿态，昂首阔步来至房间中央，那气势那气质，就仿佛是一头正在巡视领地猛虎。
这哪里是派出所漏网之鱼，分明就是重案组漏网之鱼！
冯晓宁定了定神，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徐琨不知何时已经挺直了腰板，背着手、眯着眼、像个老农似的笑着。
这小子是真的有点东西！
一个24岁的年轻人，只凭一身布衣两鬓斑白，就能演出龙盘虎踞的中年气象，只凭这一点，就足以傲视同侪了！
此前冯晓宁只想敷衍一下就好，如今却不自觉的认真起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胡君试镜时的情景，胡君可能在细节上，处理的要比徐琨更好一些，但在气势上却要略逊徐琨一筹。
主要胡君的草莽气是演出来的，而徐琨则是真假结合，让人一瞧就觉得他像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不错、不错，怪不得老刘总夸你。”
这时朱苏晋的话，打断了冯晓宁的思路。
徐琨也一下子从戏里跳了出来，一一向三人见礼。
冯晓宁略一犹豫，就把原本的面试题给换了，从情绪爆发的场景，换成了日常温情的文戏。
等看完徐琨的表演之后，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在日常文戏上，徐琨还是比胡君差了些，否则这小子也太逆天了。
即便是文戏略差了一下，徐琨在他心中依旧成了可选项，至少是备选项。
于是冯晓宁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想要争取这个角色，对朱元璋有什么看法之类的。
这本是老生常谈，谁知徐琨却道：“其实我一直以来对明朝都没什么了解，最近因为要来咱们剧组面试，才突击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然后就被明朝的故事给吸引了，不称臣，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等等、等等！”
朱苏晋喊了停，疑惑的问：“你这都哪看来的，我怎么没在史书上见过这样的话？”
“网上啊。”
徐琨讪笑道：“历史书太厚来不及翻，所以我就去了明朝的贴吧和论坛。”
“网上的东西怎么能……”
朱苏晋本来有些不屑一顾，但想想这个套说辞，还挺有蛊惑性的，如果能放在自己的剧本里。
众所周知，咱们朱编是最能‘吸取新思维’的，这一琢磨就忘了下面的词儿。
于是冯晓宁就示意徐琨继续往下说。
徐琨却似乎有点卡壳，于是又换了套说辞道：“以前我看鹿鼎记的时候，还不理解为什么人人都对吴三桂恨之入骨，后来看到篇网上的科普帖子，一桩桩一件件的把数据列出来，才知道他卖了山海关后，造成了多少屠杀惨剧——这老乌龟真是该死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像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于是忙又扯回了对朱元璋的看法上。
总的来说，徐琨还是做了许多功课的，大致能复述出朱元璋的成长经历，而且对朱元璋的性格，也做出了七八条分析。
但冯晓宁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反倒是朱苏晋回过神来，针对徐琨的陈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又有意无意的问：“我听说《天剑群侠》是你自己拉的赞助？”
“算是机缘巧合吧，正好认识了几个朋友，有这方面的投资意向，再加上老家那边儿也想趁机打打广告，所以就……”
“不错、不错，咱们剧组其实也有资金上的问题，如果能拉来一笔赞助，就最好不过了。”
这根本就是在明示徐琨带资进组。
徐琨迟疑的试探道：“咱们剧组能接受注资？”
“注资肯定不行！”
一旁的制片人断然否定：“朱编剧说的是赞助，片头片尾的广告赞助！”
啧~
这正是徐琨听了非但不喜，反而迟疑的原因。
因为播出时，电视台也会加上自己的片头广告，所以现在电视剧片头广告的价格并不是很高，也就是50-100万之间的样子。
这点钱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而且以冯晓宁的关系，也不可能卖不出去——所以他们这意思，分明是希望自己能搞一笔大的。
这就有点……
双方不自觉都陷入了沉默当中，最后还是冯晓宁主动站起来，冲徐琨伸手道：“这次的试镜就到这里吧，你今天表现的非常出色，我们会认真考虑要不要与你合作的。”
等徐琨离开之后。
冯晓宁又皱眉沉吟片刻，才忽然询问左右：“你们说，他方才提起吴三桂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言？”
制片人没有说话，朱苏晋则是大摇其头：“这事儿你别问我，刘主席前车之鉴，我可不想趟这摊浑水。”
这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其实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冯小宁忍不住有些头疼，先前他只关注演员形象演技合适不合适，现在才突然发现还有个满人演朱元璋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其实这事早就应该有人想到了，但却愣是没人敢提醒自己，估计是都不敢得罪那些遗老遗少们吧。
这个徐琨也是鸡贼的，单把吴三桂拎出来说事儿，半句都不提满清，估计也是怕留下话柄让人挑刺儿。
骂吴三桂也属于政治正确，连满人自己都骂，就算有人看出徐琨是话里有话，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拿这段话去挑他的理儿。
还是那话，有些事儿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但只要上不了称，最多也就是二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