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慧轩自杀一事传遍了宝檀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命妇们自是心中后怕,觉得宝檀寺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地方。裴太后知道后却默然许久,吩咐内卫收敛尸体,并葬其于邈陀山山顶,到底还是给了慧轩身后的体面。
因出了慧轩这档子事,裴太后回宫的安排从清晨挪到了晌午后。霍祈依例随着汪氏给裴太后请了早安后,就和汪氏分开,准备回自己的禅房收拾行装。
正当她要拐进宝檀寺北苑时,旁边的菩提古树背后却猛然窜出一道黑色人影。霍祈不由神色一凛,定睛一看,却见是一个管家打扮的白发老头。
见老头脸上挂着和煦善意的笑容,看起来倒并不像是来找茬儿的,她就柔和了神色,报之一笑:“老人家为何要拦我去路?”
“霍姑娘,我家主人想见见您,昨日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时机,眼下太后銮驾又即将回宫,不知道您现下可方便去陪她说说话?”白发老头佝偻着身子道。
霍祈眯了眯眼,思索了片刻,随即浅笑嫣然:“老人家,您是姑姑的人吧?”
福濂猝然抬头,为眼前少女的玲珑剔透而暗暗惊心:“姑娘怎么知道?”
“随便猜猜罢了。我同你走一趟,但不能让外人知晓。”霍祈笑道。
这两日,雀离一直混在霍羡的兵中。毕竟一个侍卫若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小姐,总是惹人非议。可如今宝檀寺早就成了龙潭虎穴,加之昨夜慧轩自杀一事恐怕进一步激怒了二皇子,即使有内卫值守,没有雀离近身跟着,霍祈心中仍是不安定。她若是出事,只能说技不如人。可若牵连到了霍云柔,她却是不愿的。
“这是自然,主人早就吩咐过此事,老朽事先探过路了。”福濂笑道。
霍祈略点点头,当即随着福濂三拐八转地到了一处静室,果真如福濂所言,一路上竟未曾碰到一个人。
等到了静室门口,福濂就不再上前,而是笑着摆了摆手:“姑娘,我家主子就在里面,您进去吧,老朽就守在此处。”
霍祈微微颌首,深吸一口气推门入室,霎时之间,一身着深灰色锦缎褙子的中年女人闯入眼帘。女人全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首饰,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木簪盘了起来。远远望过去,只觉她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下,让人瞧不真切。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霍祈记忆中那个死去多年的堂姑母——霍云柔。
霍云柔本是闭着双眸在禅凳上打坐,一听有人进来就睁开了眼,深井般的眼神在霍祈身上打量片刻,才轻声开口:“你来了。”
记忆中灿若玫瑰的女人俨然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枯草,霍祈心中感慨万千,按捺住心中的震动忍痛道:“姑姑?”
霍云柔从禅凳上起身,弯起唇角:“难为你还记得喊我一声姑姑,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
霍祈和霍云柔之间隔了太长的光阴,一朝乍然相逢,竟似在黄泉路上遥遥相望一般。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霍祈嘴角微翕:“这些年来,您过得还好吗?”
比之霍祈,霍云柔脸色却显得冷硬多了。她没有过多的拖泥带水,也未曾露出久别重逢的悲恸,而是斩钉截铁道:“人生在世数十年,活得好不好,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我今日请你过来,并非为了叙旧,而是有一件事要告知于你。”
霍祈心中惊疑不定,可上一世小时候的记忆仍然让她无条件相信了这个看起来捉摸不透的沧桑妇人。她道:“姑姑大可一说。”
“你想必早就知道昨日之事是二皇子一手设计,黄中庭从中辅助吧?”霍云柔道。
“是。”霍祈应了,尽管霍云柔没把话说得很明白,可对她来说就是心照不宣。
霍祈不知霍云柔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可她第一反应便觉得霍云柔是来为黄中庭求情的。不过她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霍云柔那样清澈明净的女人,怎么会真心爱慕黄中庭那样的草包,还相敬如宾了这么多年?甚至找她这个多年都不往来的侄女求情?
霍云柔嘲弄一笑:“黄中庭这些年来一直想搭上二皇子的线,可惜都未能如愿。这次二皇子让他办事,他便像只臭虫似的巴巴贴上去,却不知二皇子这是差人办事还是想要他性命呢。”
霍祈惕然心惊。她其实也一直在琢磨,沈聿行若想调包玉像,完全可以在陈东荣运送的路上动手,可他却偏偏挑中了并不熟悉的黄中庭,非要在少府调包。沈聿行难道就不担心黄中庭对他的忠诚度吗?
她思虑后的答案是,沈聿行或许是考虑到了霍羡和黄中庭之间的这层姑侄关系,以便事发时更好地坐实霍羡的罪名。可听霍云柔这番话的意思,除了意在五皇子、沈聿宁和她大哥,沈聿行这是想顺便借此事杀了黄中庭?可黄家和二皇子素来没有恩怨,沈聿行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思绪起伏间,霍祈不解道:“姑姑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黄中庭?”
“我为何要阻止?我巴不得他们全都去死。”
霍祈心一沉。他们?除了黄中庭还有谁?
霍云柔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疯狂和恨意,过了片刻她才端正了神态继续道:“我今日是想特意告诉你,黄中庭和那位二殿下之间的所有消息往来,都是礼部主事薛昌在其中搭桥引线。而这个薛昌,是那位二殿下埋在礼部的棋子,也是顺嫔的远房同宗弟弟。你如果是个聪明人,就不用我再来告诉你如何去做了。如今你既然招惹了那位二殿下,若不斩草除根,只怕你性命难保。”
霍祈眉梢镀上一层冷意,心中却并没有太多害怕的感觉。更让她感兴趣的,是霍云柔嘴中的薛昌。
沈聿行之所以能和何奇合作,必定是为卧海庄的生意提供便利,两人敛财后一起分赃。这么多年来,宝檀寺这么一大笔烂账都未引起孝文帝注意,自然是有礼部的人做手脚了。若她猜得没错,这个薛昌就是沈聿行的打手。找准这人,拉二皇子下马就简单多了。
“姑姑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霍祈意味深长地睨了霍云柔一眼。
“因为是我换回了你的命,你又是个足够聪慧的姑娘,必定会帮我达成夙愿。”霍云柔讥笑一声。